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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雨纷纷乱起

作者:桥夕
更新时间:2018-11-13 04:08:51
王静华收住泪,一身忧愁,低声道:“让蘅娘见笑了,我只是羡慕你而已。”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来,“前几日我身子有些不适,没有出来走动,所以才听说蘅娘你将回长安的事,这才冒着雨赶来的。想来柳家上下也会如咱们家一般疼惜你,不像我,便是在自家种,也是无人关心……”

    柳蘅的鼻子微微皱了下,只因她闻到了王静华身上隐隐传来的三合香的味道,这种香极贵,向来是有价无市的,便是王府的当家主妇,二舅母杜氏都不曾用过。她知道这味儿,还是柳家去年送来的物件里有一小盒三合香,不过一月便用尽了。而王静华在王家的处境人人皆知,非常的不好。怎么会用得起这种香?

    柳蘅心中有了猜测,同王静华说话间就提了一份心,她劝慰道:“七姐快别这样说,你乃是王家正经的女郎,怎么会无人关心你呢?太夫人是你的亲祖母,二舅父是你的叔父,二表哥乃是你的兄长……还有其他的姐妹和兄弟,既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自然是关心你的。七姐感叹无人关心时,想想这些亲人,再看看六姐,她同七姐你的身世相当,却过得肆意快活,七姐何不学学六姐呢?”

    王静华好半晌才苦笑道:“蘅娘这话说得,我和六姐虽出身相差无几,但是我的嫡母是大夫人,而她的嫡母是二夫人,我又怎么可能有她那般的好命过得肆意快活呢?”

    柳蘅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王静华突然推心置腹起来,不能不让她警惕万分。她故作不安地打断道:“七姐慎言!大舅母不过为人好强而已,也只是不喜欢我罢了,从来也没有为难过五姐和你的。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七姐岂不落了一个不孝的名头?”

    王静华不想柳蘅没有跟自己同仇敌忾声讨大夫人郑氏,反义正严辞地说了自己一通,也顾不得生气,神色尴尬地拉着柳蘅的手,不安地道:“是我不对,幸好蘅娘你打断了我。想来我身边的婢女仆妇都不把握放在眼中,也是我自己的原因了。”

    当然是你自己的原因了?看红楼里探春和迎春,两人都是庶女,后者还是袭爵将军的闺女,可活得憋屈至极,便是下人都敢踩一脚。反观探春,可有人上去踩她的?而此时的世道里,便是庶出,但是也是大家闺秀,基本上的教养嫡庶并无太大的分别,王静华能将日子过成现在这样子,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

    柳蘅不想再听王静华“肺腑之言”,伸出纤长的手指拿起一个桔子剥了起来,脸上却是真诚至极的笑容,“七姐也是士族贵女,我相信七姐你一定会如五姐和六姐一样,日子越过越好的。反倒是我,想起即将要去长安,心里又是期待又是不安呢。”

    “蘅娘若是担心,不如就留在冀州,外祖母、夫人们还有我们姐妹们都舍不得你离开呢。”王静华心里憋屈至极,却只得违心地说着。

    “多谢七姐姐,我知上至外祖母下到仆妇,待我都很好,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意回长安去。只是外祖母说得对,我终归是姓柳。我猜想,虽说这十年里我养在外祖家,但是长安城里终归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应该会和外祖家一样疼爱我的。”

    王静华心中却是如虫子在噬咬,脸上却是不舍与担心,“蘅娘这样想,果然是极其通透的性子呢,我们都不及你。只是晋阳长公主的名声在外,终究让人担心呢。”

    “长公主身份尊贵,应该是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女郎的。”柳蘅故作不在意地道。

    王静华没有想到柳蘅竟是半点也不抗拒回长安的,她并非是擅言辞之人,加之平日里同柳蘅的交往并不多,又要刻意掩饰意图,话说到这里,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她不想引得柳蘅的怀疑,起身告辞:“今日同蘅娘你说了会儿话,我心里好受多了。现在想想真悔恨自己性子太过腼腆又不善言辞,不然早前也能和蘅娘还有姐妹们多交往,身子骨也不会如今这般娇弱了。”

    柳蘅笑了笑,起身送王静华出门,“五姐的亲事虽定了,但是嫁期在明年,六姐和九姐的更是没定亲事,七姐往后多与她们坐坐说话就是了。”

    “可惜没有蘅娘你,终究不太圆满呢。”王静华叹了一口气,看着由毛毛细雨变大的雨势,接过婢女递上的纸伞,婉拒了柳蘅让婢女相送的意图,走入雨雾之中,细小的身影孤单的样子,分外的可怜,阿梨和阿桃都一脸的同情。

    阿杏白了两人一眼,低声道:“七娘可是王家的女郎,想想你们的身份,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同情可怜?而且她突然来留芳院如此行为,岂不知是故意做给我们娘子看的?大夫人如何待我们娘子的,你们不是不知道,先想想若是有什么不对该怎么应付吧。”

    柳蘅赞许地看了阿杏一眼,因为郑氏的缘故,她和大舅父的两个庶女五娘王怡华和七娘王静华都是关系淡淡。但是与九娘,平日里多有拌嘴,却也有几分情谊的。若是六娘王绮华或者九娘王映华来“哭诉肺腑之言”,她还不觉得突兀,但是七娘?她真的不得不怀疑了,还有她身上暗暗传来的三合香,她能用得起自然是惹人怀疑的,若是用不起,自然是和用过这香的人处的时间不短才染上的,二表嫂钱氏?虽是个钱的,但是酷爱沉水香王府上下没人不知道的。

    柳蘅猜不出王静华的意图,也不再纠结,只静观其往日的行动不提。

    王怡华将鞋子送去给姜太夫人后,回了房才卸下了一脸的沉静,激动得小脸通红,皇家甄选官宦之女为皇子备选,她如何还能保持平静?只是想到自己定下的那门亲事,她的笑容就僵住了。直到听到对面屋子里传来了王静华和婢女们争吵的声音,她的神色也微微变了下,眼中闪过决绝,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飘飘洒洒的雨丝下,本该种上庄稼的土地全都浸泡在没过脚背的水中,种下的小苗在水中耷拉着,大多发黄了。更多的却是光秃秃的映着水光的褐色土地。春夏之际,正是庶民百姓青黄不接之际,即便一些树木都冒出了绿叶,即便还能听到虫鸣鸟叫,但是饥饿还是降临到庶民百姓之家了。白河渡口三里外的一村子,村前村后的大小树木的嫩叶以及小草就被村人扯去果腹了,然而村后的凸石小山下还是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浮水肿胀的尸体。年长的看上去不过四十五、六岁,深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透着不甘;年幼的还被母亲抱在怀里,赤身裸体,四肢肿胀,而身子大概被母亲抱着,故而却是干瘪的,就像干枯的柴棒,胸前的肋骨根根可见,因肿胀而看不清面容的头颅无力地垂下;而那母亲也是同样的死状,一只手还死死地搂着孩子……

    宇文荣直觉得心底一阵恶寒,挥挥手让随从用稻草将尸体都盖住了,这次啊吩咐道:“一会儿都烧了。”

    村长和两个村里的老人听了,本被饥饿和死亡的阴影折磨得无神的眼微微动了下,却什么都不敢说。

    待尸体的焦臭散去,宇文荣正带着两个随从在村长家中问话。

    “村民如今这种情景,老丈就没有报于里正,让官府放粮赈济?”宇文荣问道,对农人家缺了口的碗里装着的温水,倒是没有嫌弃地喝了,惹得他的近身随从赵木惊大了眼。

    “郎君!你怎么就喝下去呢?若是染了病就糟糕了。”

    村长不知道眼前这几人身份,但总归是自家惹不起的,也劝道:“这位萧郎说得对,郎君若是染了病便是老儿的罪过了。至于里正那里,老儿已经去了三回了,他也是无法,说是不但咱们这县,便是整个冀州乃至河间府,都在下雨呢。”

    宇文荣瞪了赵木一眼,看着老人这样子,取下了随身带来的钱袋子,“这里有一锭十两的银、五两的金,以及一些铜钱,老人家拿去买些粮食吧,也许度过这段时日,朝廷的赈济就下来了。”

    宇文荣说着,心里却苦笑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朝廷的赈济下来的。只因长安此时再为立淑贵妃之子为太子还是淑妃之子为太子,而冀州,将迎来一场席卷整个河间府乃至波及河东的民乱。

    宇文荣没想到在自己毫无尊严地悲惨死在大正四年的雨夜后,会重生回到六年前的正平十一年。许是自己太过凄惨而老天爷也看不过眼?许是不忍宇文宗室大肆遭屠?不管是那般,宇文荣激动之后,所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偷偷地离开了河间王府,目的地是祖父燕王宇文擎的府邸。他知道,靠自己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父王,河间府的民乱根本不可能阻止,能阻止的只有祖父燕王。

    “老人家,实不相瞒,我乃燕王之孙,河间王第七子,离河间府去祖父的燕王府邸。若是有我祖父出面,想来朝廷的赈济会更快的下来。只是得需老人家同我一道上路去祖父面前陈情方可。”

    村长听了这话,比得了钱袋子还激动,惊喜的涕泪交加,顿时跪下磕头不止。

    冀州城中,高大海坐在一处卖羊肉汤的小铺子里,同五六个一般高大的汉子呼噜噜地喝着羊肉汤。待放下碗,最为高大粗犷的男子出声道:“真是痛快!我听郑先生说了,这雨至少还得下上十来天,界时只待我等一动,定会有成千上万的庶民来响应的。”他拍了拍高大海的肩膀,“高兄弟,放心,我记得对你的承诺,冀州刺史府会留给你的。”

    高大海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力地抱了抱拳。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后,才各自散去了,待屋中只剩下那大汉和高大海的时候,后门处走来一人,却是士人打扮的王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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