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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荆江万世怨

作者:铭一剑
更新时间:2025-12-21 16:13:58
    “伯辰染毒之后,两个弟子每天都战战兢兢,害怕年事已高的师父承受不了红缨毒的威力,每日都守在他身边看着以防不测。而伯辰自己呢,每天都平淡如水,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剧毒发作。”

    晨曦的微光耀眼而灿烂,照在脸上暖烘烘的。侯崇禹带着岑毅杜晓凤二人离了宝鸡,径往华阴县进发。路上侯崇禹一边按辔徐行,一边又同二人讲起当初在荆州的往事。

    “然而过了整整七日,红缨毒依旧没有发作,两弟子都以为是红缨毒王手下留了情,没对师父下手。但伯辰认定自己已然中毒,只是未到毒发之时。二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一定要对自己这么狠,非要亲身遭一趟红缨毒的罪。伯辰向两人解释了原由:‘此毒既以内力催动,使毒者必具二能,其一便是有深厚内力,这一着必然无疑,单凭红缨毒王的身手来看,他必是内功高手;其二便是此人心中定有一种执念,这执念催生出了他想要使毒害人的想法,否则如此祸害的剧毒常人难以研制。我此番亲试此毒,正是为悟出此人的执念,了解此毒的心源在于何处,方能完破此毒。’两弟子都似懂非懂,只是依着师父行事。”

    侯崇禹说着叹息一声,眼望前路上零星的晨光,眼中黯然之色渐生。

    “似伯辰这般纯粹而博爱之人世间再无其二,为排解众生之苦,竟以身试险,全然不顾后果。他染毒第八日突感不适,便名两弟子看住自己,一旦无法克制自己的举止,做出伤残自己之事时,便将他束缚起来,然后出门等候,待屋内静下来之后再进来。果然这次红缨毒终于发作了,伯辰被毒得浑身颤抖,万箭穿心般的剧痛折磨着他的身体,苍老单薄的身子疼得抽搐起来。两人见伯辰手脚开始不受控了,于是不情不愿的将师父用绳索绑了起来,见二人绑的慢了,伯辰甚至呵斥二人加快些。就这样,伯辰被束缚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终于没了动静。两人忐忑不安地进屋,只见伯辰横卧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气息微弱。二人连忙给伯辰松了绑,喂了些稀粥,照顾了好些日子,才慢慢缓了过来。”

    “此后伯辰便终日沉思,不出屋门,也不让两个弟子进来卧室,只是一个人静悄悄的,两人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每次给师父送饭都只是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面塞进去,但每次都是原模原样的冷饭被端了回来。二人害怕这么下去伯辰身子扛不住,于是三天后的早上两人大胆推开屋门闯了进去,想逼师父休息,谁知却看见他高卧于床上呼呼大睡,两人的动静吵醒了他,于是他索性起了身,二人本以为师父会呵斥他们一顿,然后赶他们出去,谁知伯辰竟笑盈盈地、破天荒地要了碗粥喝。见此两人也是放下了心,只道师父是想不通破解之法,不再执着了,谁知下午便得知伯辰要出门远行,要两人看好家里。二人本来坚决不肯,加之伯辰连自己要去哪里都没有说,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去,可奈何师父去意已决,并且坚决要独自前往,无奈之下只好放伯辰一人去了。”

    “两人又百无聊赖、忐忑不已地在农舍里待了三日多,第四天伯辰终于归来,并且是‘满载而归’,两人只记得伯辰归来那天是满面春风,意气风发,宛如及第的状元郎一般,因为此时他已经完全破解了红缨毒功,并且成功给自己解了毒。”

    岑毅和杜晓凤听到这里都是一脸惊讶,都不明白曾伯辰是如何破解的红缨毒功,侯崇禹笑着说道:“别说你两不明白,便是我至今也不晓得他是如何破解的。两个徒弟同我说的原话是,伯辰去找了红缨毒王,同他交谈了三天三夜之后,那毒王便将破解之法告知了他。两个弟子都不可置信,惊奇不已,伯辰后来又告诉他们原来是他早知毒王没有离去,一直便在荆江边的挥志渡口等候着他,因为那毒王也认为伯辰能从毒功中悟出他的那份执念,所以在留下的那支镖上暗示了候约之地,伯辰也确实悟出其中所蕴,因此前去赴会,整整三天三夜,伯辰同他交谈,终于解开了那毒王的心解,破开了他的执念,因此劝得他收了手,亲口将那价值连城的破毒之法坦然相告。至于伯辰所说的‘毒王的执念和心解’是什么,那无人能知,因为伯辰与那毒王约定,不将有关他的一切事情告知于世人,也不可将破解之法公之于世,而代价便是毒王从此再不现身,不再使毒害人,也再不与伯辰相见。”

    说到这里时,岑毅忽地打断道:“诶?不该如此呀,既然毒王当时发誓不再使毒,那后来的那些中毒者又是怎么回事,像龙归、赤木这些人,难道是别人下的毒?”杜晓凤答道:“那是红缨毒王之子红缨少主所为,他起初现世时自称红缨毒王,可后来又改称自己为少主,并且宣称自己不愿遵从父亲遗志,只愿以毒霸天下,令天下尊其为共主,大家都知他是个少年之人,但是不是毒王之子还无从考证。”侯崇禹也接口道:“确是如此,那少主最初便在北方为祸,只不过犯案较少。当时他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也确实自称毒王,但当毒王消失之后不久,这少年便再次现身,以毒王之子自称,声张要继续以红缨毒为祸,震荡江湖,当时好多小门派小武馆都被威慑不轻,纷纷向那少主称服,甚至为其设祠立庙,供奉香火。”岑毅听着更是震惊不已,心中对这红缨毒的威力忌惮了不少。

    侯崇禹接着道:“总之伯辰总算是得到了解毒之法,那法子不是一个药方,也不是什么特制的解药,而是一种以内力逼出毒素的方法,至于具体何法,伯辰不愿说明,只为遵守对毒王的诺言。伯辰随后令两弟子把消息传出去,令天下中毒之人皆赴荆州解毒。消息一出,江南群侠云集荆襄,各路门派教会凡中毒之人鱼贯而来,将伯辰住着的农舍堵得水泄不通。有不少未中毒之人也赶来看看热闹,只为瞻仰一番庸龙公的尊颜,还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人是来偷窥伯辰的解毒秘诀的,幻想日后能凭此飞黄腾达。但伯辰的秘密又怎会给这些人看去,每次解毒都只允一人随自己入一间密室,然后对中毒之人施以麻昏药,令其失去知觉,待其苏醒之时,其毒已解,至此便无人知晓伯辰是如何解的红缨毒功,妄想偷窥的人也因那些江湖豪杰对伯辰的保护而无从下手。”

    “自那时起,伯辰便在荆州府待了五个月有余,将江南群豪中毒之人解救了个遍,凡有珠玉财宝相谢者一应谢绝,不少解毒之人对伯辰三叩九拜,施以大礼,宛如谢于生身父母,是时有诗赞此事云:‘福龙莅荆襄,慈悲破红缨,不问富贵有,但求众生平’。”

    “既然如此,那庸龙公又怎会遭到仇杀呢?庸龙公做了好事,不论黑道白道都造福不浅,朝廷的人为何要杀他呢?”岑毅疑惑地问道,侯崇禹长叹一声,说道:“为何?因为朝廷不想见到伯辰破除红缨之祸?”岑毅奇道:“又是为何?”“因为红缨之祸一解,就没法管住南方这些大大小小的门派了,皇帝身在北朝,江南远在天涯,怎能昼夜觉察这些地方的势力变数?乾隆老儿当朝时设保甲于地方,用以洞察和制衡小武馆和小门派,但后来那老头糊涂了,在朝堂上奢靡度日,任用奸臣,朝廷风气日益败坏,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所谓保长乡长的都跟着黑道同流合污,于是南方群雄崛起,诸如天理教、红尘派、盐帮这些势力迅速庞大,这些教派不受官府管束,甚至地方官员还得对他们唯命是从。”

    “嘉庆倒是个好皇上,上位后先收拾了不少贪官,整顿了朝堂纪律,然后对地方减税免税,造福于民,可惜地方官还是原来那些货,他们可不管皇上的旨意,在他们的地盘上自己才是皇帝,依旧我行我素,包庇黑道。嘉庆自己还被蒙在鼓里,数次南巡见到的都是歌舞升平的景象,只道是自己的政治起了成效。不过嘉庆倒也不傻,也私下里张罗了自己的一批人手,用来暗中给自己传递情报,抓捕要犯,处决死囚,这伙人便是号称大内高手的爪牙鹰犬——内务阁侍卫。据传大内高手共有一十八位,其中有五人武艺最高,这五人是嘉庆皇帝从汉、藏、蒙、满、回五族中挑出来的武艺高强者,尤其是蔡捷武功最高,祖上是满洲乌林达氏,有一半满洲血统,加之他屡建奇功,深得嘉庆爱戴,因此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内务阁头领,也就是大内总管,总督内务阁及镶白旗禁军。”

    “蔡捷等人时常在海内走动,对南方情形颇为知晓,得知红缨毒的消息后,他便多次向嘉庆建言,称皇上可下召纳红缨毒王为用,以此制衡三邦,则江南永固,嘉庆也觉可行,于是便令蔡捷等四下寻毒王踪迹,结果无功而返。但毒王在江南所造之祸却令嘉庆十分满意,认为只要有了红缨毒,天下便可掌固,但曾伯辰忽然破解红缨毒的消息令嘉庆等惊愕不已,连忙便让蔡捷等追查伯辰的底细,后来又听闻伯辰给天下群雄解毒的消息,这下皇帝老儿也坐不住了,这时蔡捷又出主意:可将曾伯辰控于朝廷,逼他交出解毒之法,然后向天下示威,若欲解毒则需先效忠与朝廷,这样不论什么江洋大盗,英雄豪杰都得听朝廷的才能解毒免罪。嘉庆必定纳得此策,于是便命内务侍卫倾巢而出,星夜驶往南方秘捕伯辰。”

    “但蔡捷这伙人心狠手辣,他们怕解了毒的那些人也知道些解毒要诀,索性向嘉庆请奏,称欲将获知解毒之法的人一并处置,其若愿服维陛下,肯将自己所知相告,便赦他无罪,若是执拗不愿言,便灭其口,嘉庆欣然准奏,为此甚至令蔡捷调动镶白、正红二旗人马助其灭‘贼’。可蔡捷纯是为报复天下而为之,一路南下途中,凡遇门派教会,必先打听其中是否有人曾中红缨毒,若有则秘捕其中人,拷打问之,得知详细之后,再以谋逆罪论处,弑其中人三分有二,即便是无人中过毒的门派,蔡捷也是暗中摧残其一二,以示威慑。蔡捷人马兵分三路,分往江浙、湖广、川渝三地,暗中残杀、迫害了一大批江湖人士,消息传开,一时间天下人心惶惶,不少豪杰广聚义士,同心抵御蔡捷一行,但蔡捷又怎会去硬碰硬,一路踪迹诡谲,难以觉察,只是暗中取事。”

    “得知大内侍卫此行是为伯辰而来,于是这些义士又自发云集荆州,同去护卫伯辰。伯辰也多次谢绝,但随着这些人越聚越多,伯辰也无力相拒了,索性任其来去。后来不知哪里消息传来,说蔡捷纠合三路人马,杀气腾腾地往荆州杀奔而来,霎时间湖广两地的群雄纷纷赶赴荆州,盐帮、渔帮、走卒帮、丐帮、摩尼教、青莲教、袍哥儿等诸如此等好汉涌入荆州城内,势必要同朝廷鹰犬决一死战,他们还强请伯辰入荆州城中避难,伯辰拗不过他们,只得同他们入城,荆州府尹还以为如此多人马聚于此处是要谋逆叛乱,被吓得不轻,慌忙上奏朝廷,结果杳无音讯,堂堂知府大人索性丢下全城百姓和一众官吏,带上家眷逃出了城去。”

    “当时我人在嘉陵,得知消息后也立马赶往荆州。但半路上却得知荆州的人马竟忽地散了去,原来是如此多人在一城中苦等数十日之久,而所谓的蔡捷人马却音讯全无,城中粮仓早被尽数吃空,不少人只好强忍着饥渴在此守候。伯辰实在看不下去,于是他便劝人们离去,并表示自己不久也即离开荆州,起初人们还有所迟疑,说什么也要再坚守一些时日,直到伯辰告知他们解毒之法已被他密藏在了荆州城外,任何人找到它便可凭此继续破除红缨之害,建不世之功。这些好汉得知这个消息后立马坐不住了,纷纷向伯辰匆忙辞别,然后又鱼贯而涌出荆州城去,找伯辰藏起来的秘诀去了,一时间荆州城的百姓终于是得以解脱,逃了的知府也带着从别的府上借来的兵马赶了回来,谁知扑了个空,于是他在百姓面前大骂了一番‘贼人’之后,便又安安稳稳地做起了官来。只不过最后没人找到那个解毒之法,后来也没有,世人纷纷以为是伯辰撒了慌,说他是为了自个清净才如此说的,但事实到底如何,只有伯辰自己知道了。”

    这里岑毅再次插口:“这么说师叔,庸龙公果真把要诀藏在了荆州吗?还是他故意这么说的……”侯崇禹忙道:“休要胡说!伯辰从不乱说慌话,他既然说了他有藏过,那定然是有的,只不过是那些所谓豪杰其实都是脓包,没能找到罢了。伯辰死后,所有人都认定他将秘诀带进了棺材,于是天下人都争相追寻伯辰的墓陵,这才有了前几日在两头山发生的事,其实伯辰的遗体已经遵其遗嘱用火烧化,撒入黄河中去了,他根本就没瞒着世人,只不过是他们没缘分拿到那秘术罢了。”

    岑毅闻言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庸龙公这般贤明大义的人物,却仙逝已远,无缘拜会了,实是人生一大憾啊。”

    秋风迎面潇潇地吹来,树叶被吹得“唰唰”作响,不少被扫落下来,在澄净的天空里肆意飞舞,飞落的叶子扫过三人的沉寂,伴着风声挣扎着悄然落地。岑毅说罢这句后侯崇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沉着脸,目视着前方静静沉思。一阵抽泣声打破沉默,岑毅转头看时,却见杜晓凤捂着脸,一顿一顿地呜咽着,岑毅略带歉意,正要上前相慰,但侯崇禹先行开口,言语中满是不甘:“要是当时我再警觉一点,眼睛再擦亮一点,或许……或许就能救下伯辰了。”

    荆江上的血案至今仍历历在目,即便沉睡了六年,侯崇禹睁眼时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情景,便是当时亲眼看到自己的好兄弟惨死的那番景象。

    侯崇禹搭着船沿荆江下行,而曾伯辰自那些江湖豪杰们散了之后不久也动身启程,三人搭了条船逆荆江北上,打算在江上同侯崇禹会和——侯崇禹先前便捎信告知了曾伯辰自己行程。侯崇禹坐在船舷上望着一派烟雨江景,想到与老友将不日相会,心中乐极,这时艄公同他聊起了几日前在宜昌发生的一件案子,说是有个奇人劫了河北人保镖的一批财物,沿着荆江遁逃去了,料想他已到了荆州,于是荆州知府使了不少人马沿荆江设卡,任何人过荆州都必遭严查。

    侯崇禹一听不禁有些担忧,于是忙问其详,原来那批所谓财物,其实是两广水师提督兼湖广巡抚的鲍师南送往京城为时任兵部尚书的禄康祝寿用的岭南名产以及奇珍异宝,为此鲍师南特地花重金聘请了号称河北狮帮的龙虎门镖局押着这批货物送往京师,龙虎门镖局派了昆仑派出身的韩威远作镖头,领着十余名镖师南下保镖。韩威远号称“单刀弹腿”,本是昆仑派数一数二的高手,一手“清雪刀”威震江湖,后被龙虎门镖局的头领相中,雇为了镖师。

    有韩威远领衔作镖,余下的镖师们也都是一流好手,江南是无人敢犯的,因此一路顺风顺水,不仅有过路的府官款待,甚至还有不少江湖豪杰前来护送,一众镖师都以为这趟会不费吹灰之力地走完。镖师们本欲借道荆州,却得知曾伯辰在此广治红缨毒,城中已聚满了人,鱼龙混杂,吵吵嚷嚷。韩威远怕走荆州会横生祸端,索性绕远路从宜昌府过江,众人星夜赶到宜昌,连走三天,又困又累,脚夫们实在是走不动道了,嚷嚷着要休息,韩威远无奈只好令一行人在宜昌府暂歇一日。当晚包括韩威远在内的一众镖师都睡得死气沉沉,丝毫不知担保的那批货已被人盗走。

    第二天韩威远前去脚夫那里视察,却发觉大中午的脚夫们竟都睡得昏天黑地,一惊之下连忙去查看存放财物的货仓,结果眼前一幕令韩威远叫苦连天:仓内果真已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半辆押车都找不到了。韩威远连忙叫起一众镖师出门追贼,结果镖师们纷纷叫苦,说他们头晕眼花,迷迷糊糊,韩威远立马意识到镖师和脚夫们是被下蒙汗药了。但此刻已顾不得这些,韩威远只好带上几个头脑清醒的镖师追去。随后在荆江边的鸭埠渡口查知了贼人的行踪——有个青年汉子一早便押着好几车货赶来,急匆匆雇了几名艄公,带着那些货物顺江下去了。韩威远心底一凉,忙命手下急书一封差往荆州府上,求知府调人拦截。同时联络了当时身在襄阳的三山道人谢端,昆仑派掌门,也是韩威远的师兄,求他携一众弟子赶来相助。

    谢端也颇讲义气,果真率一众弟子飞一般赶到了宜昌,只不过他还是向韩威远讨了好处,要他把两广提督赏他的财物分一半给昆仑派,就当是孝敬师门,韩威远此刻面对坠身之祸,还能有何求?只好答应谢端,要他尽力而为。那谢端却也是利索,立马派弟子们往荆江沿途各镇打探消息,果真查到了贼人的去向。原来那贼人过不了荆州,只好在陈店卸走了货物,又雇了一批脚夫望南去了,于是一众镖师当即追击,不日便在荆州以南四十里外的狮子口追到了那批货,并且分文不少,只不过那贼人却不知了去向。此时谢端主动请缨追拿贼首,要韩威远先行一步押货,勿要延误了时日,只不过拿了贼人以后受的赏赐都归谢端,韩威远对此颇感不满,但为不延误脚程,只好把这差事让给了谢端,自己则马不停蹄,押着那批货赶路去了。

    那贼人为迷惑韩威远,故意显露了自己南下的踪迹,实则是扭头回了荆州,但这又怎能瞒得了谢端,黑道的友人早给了谢端消息,于是谢端又带人赶赴荆州埋伏。此事早已在荆襄一带传得沸沸扬扬,当地豪强得知一个青年汉子劫走了声名赫赫的龙虎门镖局手里的镖,而且还是韩威远押运的,都对这贼人佩服不已,不少人称他为“千里荆江第一大盗”。

    侯崇禹听完也觉得奇异,他早年见识过那韩威远,确实是把好手,这所谓贼人竟敢只身劫他的镖,属实有些胆大。这时江上一阵劲风吹起,把江上弥漫的烟云吹散开去,艳阳随即高照,江上之景此刻一览无余,碧波涛涛荡漾,候鸟群群略过,不少船只趁着这风扬帆出江,霎时间江上便白帆似星,浩浩荡荡。侯崇禹看得兴起,攀上桅杆,俯瞰着江景喝彩不已。那艄公见侯崇禹这等年纪,心性却如顽童一般,不禁有些好笑。

    一条舫船从侯崇禹乘的那条船旁驶过,那舫上一派华贵气象,金樽玉盏,蔬果珍馐,琼浆玉液遍布全席。十几个身着气派的男子正在船头畅饮,那些人身着绸袍,头戴镶金冠,身着艳色袍,腰配锦囊,脚踏云头靴,举止温雅,谈笑风生。侯崇禹看着那些好酒美食,不禁舌底生津,随即冲艄公喊了声:“舟翁慢些撑着,老夫去去就来。”还没等那艄公反应过来,侯崇禹便从桅杆上一跃而下,飞一般扑到了那舫上。舫中正会宴的老爷们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着侯崇禹。侯崇禹起身唱了个大喏,拱手道:“搅扰搅扰!鄙人尝几杯薄酒便走,还望诸位不嫌,多谢多谢!”然后便自顾自走到席间,挑了个位置挤了挤旁边人就坐了下来,看都不看旁人惊愕的目光,只顾抄起好酒,抓过好肉,往嘴里塞去,半晌便吃剩得一片狼藉。四下纷纷皱眉,那**位上的是个垂须霜眉的清瘦老者,见这糟老头这般无礼自是十分恼火,于是他冲旁边挑了挑眼,一个周身黑衣的汉子立马心领神会,笑着起身道:“老先生好俊的功夫!当真是赏心悦目,阁下佩服不已,这厢有礼了!”说着欠身行礼,侯崇禹理都没理,只道一声:“雕虫小技,不必夸奖!”说着举起酒壶大口灌下。那汉子道:“先生吃得可还合口?”

    “不错不错!大饱口福!”侯崇禹都没正眼看那汉子。那汉子冷笑一声,把手里剑隔轻轻抬动,发出冷冷的剑鞘声,然后说道:“老先生好生潇洒,连在下是谁都不愿看一眼,当真是无礼至极!”原以为此话一出会让这老头有所警觉,谁知侯崇禹依旧头埋在菜盘里,毫无反应。这汉子“哼”了一声,招手叫过几名伙计道:“是个疯老头,丢河里去吧。”那几人应了一声,其中一人抄过梢棒,便抡向侯崇禹,旁边的客人慌忙躲避,转头见侯崇禹一手举着酒碗,一手抓着双筷子,正用它夹着那伙计的梢棒,那伙计奋力一抽,棒子却纹丝不动,侯崇禹手一摆,那伙计便连人带棒扑了出去,重重摔在了船板上。见此四下惊呼不已,那黑衣汉子猛地坐起,一脸警惕地望着侯崇禹,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来此做甚?”还道是仇人上门,那主子老爷颤抖地道:“我们余家可没有惹过什么仇人,别说你是来寻仇的!”一旁的一个老太爷战战兢兢地问那汉子:“昊儿,这是来了个大煞星吗?你收不收拾的了?若收拾不了的话千万别惹恼他呀,惹得他性起,乱伤起人就不好了,要是危及咱们性命就更不妙了,你千万掂量着点,千万要……”

    那汉子听得心烦,连忙挥手让席上的人出了船舱,侯崇禹吃了个饱满,起身打了个嗝,然后冲这汉子摆了摆手,说道:“不好意思!搅扰了你们的雅兴,老夫侯崇禹,虚号‘半秤仙’,纯是看阁下家里的好酒好菜心痒难耐,跑来蹭蹭饭而已,老夫不喜欢别人给我下逐客令,所以才失手伤了你家伙计,抱歉抱歉!”这汉子惊愕不已,因为他早就听说过侯崇禹的威名,知他身经百战,无人能敌,如今却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侯崇禹看他还在吃惊,于是挥了挥手道:“老朽告退,多谢朋友款待,有缘再会!”这汉子回过神来,拱手道:“无妨无妨,老先生自去便是!”侯崇禹嗯的一声,飞身纵上舫顶,一声呼哨,那艄公便从后面把船撑了过来,侯崇禹又是一跃,稳稳落在船上。

    那汉子一颗心怦怦直跳,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他以为自己暴露了,只因他并不是普通人,他叫余昊,是大内五大高手之一,祖籍便在荆州,此番随蔡捷本是要暗中潜入荆州,悄无声息地劫走侯崇禹,于是他索性便请自己的父老亲戚们同游荆江,一是为叙亲属之情,同时也是为掩人耳目。谁知这侯崇禹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余昊作为皇帝的探子,自是知晓侯崇禹与曾伯辰的关系的,生怕自己暴露,余昊立马停船着陆,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其时正在左近的蔡捷一行藏身的地方,把情况告知了他。

    蔡捷知道侯崇禹是个劲敌,与其硬碰硬吃亏的只有自个,何况连日来荆襄一带奇事连发,四方人士都已在此聚集,更兼有不少好汉保护着曾伯辰,若要强行去捉拿他,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正当蔡捷等人一筹莫展之际,手下探子却忽然传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宜昌劫镖案的嫌犯被谢端等人追踪到了,那贼人与谢端一行交战一番后,不敌而被当场拿下,如今几人正押着他自荆江北上宜昌府移交官府,并且已经查知了这人身份。蔡捷听闻这个消息顿时眼前一亮,一个诡计自他脑海中浮现……

    却说侯崇禹饱餐一顿后,回想前那黑衣汉子相貌,只觉颇为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人,索性高卧舟中,哼着长歌,听着江涌,悠哉前行。

    令一边曾伯辰三人也搭着条商船,逆江游出了荆州,江上风盛,不多时便驶出了老远,曾伯辰感叹此行不虚,神情里满是欣慰,他走出船舫观看江景,正为壮阔景象吸引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庸龙公,别来无恙啊?”曾伯辰回头看时,却见身后立着个道人,青须及胸,瘦骨嶙峋,但双眼炯炯有神,身穿着件草色道袍,手挚一条拂尘,腰间别着佩剑,正笑眯眯的看着他。曾伯辰哈哈一笑,拱手道:“三山老兄,久违了!”这道人正是谢端。原来谢端缉了卢冠玉,令弟子们押着他出城,自己则去寻曾伯辰,得知他搭了条船出了城,便也跟着找到了这船只。

    曾伯辰同谢端交情并不深,只是谢端的师父生前请他看过病治过伤,夸赞过他的医术,因此令谢端印象深刻,所以才不辞辛苦地要见曾伯辰一面。二人各自叙礼,谢端道:“想起与君上次相逢,尚在数年之前京师之时,当真是岁月如梭,不想曾公竟苍老了这么多!”曾伯辰怅然答道:“唉!驱逐年华,青春仓促!老夫已是秋风里的残烛,但愿再苟活几年,救得几人脱难,便释然了!”谢端回道:“话虽如此,但以君之才,本可不必如此匆忙,君本可享数倍于人的荣华富贵,为何要猥自枉屈,如此辛苦地奔波于天下?何不跳脱红尘,安享晚年呢?”曾伯辰淡淡一笑,请谢端坐于船头,叫弟子奉了茶,曾伯辰望着茫茫江水,昂然说道:“谢道长,荣华财富实非吾求,跳脱红尘实为吾愿,但只是正因我能别人所不能,才不能轻易出世,世间多灾多难,我等岂能坐视不管?家父在世时常有告诫:君子仗义,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不论是谁,只要是得了病受了苦,我便不能视若无睹,天下红缨毒肆虐,破毒之事舍我其谁?即便是再辛苦的事情,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办了!”谢端听完深为叹服,感慨道:“曾公之心,菩萨何及?”

    曾伯辰询问起谢端的来意,谢端告知了自己捉拿了宜昌劫镖的大盗,自己的弟子们正押着他自后面赶来。听到这话,梁发和贺不黯惊奇不已,贺不黯上前问道:“谢道长,你们当真捉住了那贼人?”梁发也道:“我听说那贼本事极高,竟然能毫发无伤地从韩镖头手里劫货。”贺不黯想了想,更加惊奇地道:“这么说那么有本事的大盗竟被谢道长如此轻松地拿了,谢道长当真是好本事呀!”

    谢端嘴角微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有何难?量那贼人有何本事,耍得了韩威远却耍不了我谢端,毕竟连韩威远都得叫我一声“谢掌门”!”谢端滔滔不绝,言语中尽是他们如何轻而易举地查到贼人行踪,后有如何兵不血刃地将他拿下之类的,两个弟子深信不已,越听越奇,只有曾伯辰静静抿着茶,笑而不语。

    恰此时,一声哨响传来,几人回头看时,只见船头驶过一条气派的船舶,甲板上站着几个年轻道人,见状谢端笑道:“是我的愚徒们到了,还请庸龙公和二位高徒上我舟中稍坐,饮杯薄酒,以表敬意,少时自差人送三位回来。”庸龙公婉言谢绝,两个弟子却不乐意了,“师父,你不去,我和师兄上去瞧瞧,他们的船好生气派!”梁发道。“还有那好大名声的大盗,我俩若是能亲眼会见,也是不虚此行呀!”贺不黯也连声请求。见状谢端顺势说道:“庸龙公,即是二位高徒有意来做客,你便应允了吧,莫要伤了二位的兴致,你只管在船上宽坐,少时我自令人送两位高徒回去。”曾伯辰本欲相绝,可拗不过两人的苦苦哀求,只好答应,两人便兴高采烈地同谢端踏着蹚板,跑到了那只船舶上去了。

    见此曾伯辰轻声叹息,转头又望向涛涛江面,静静赏景,不再理会。殊不知此时有条轻舟正顺流疾驰向了谢端们的船,那舟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蔡捷为首的大内五大高手,他们先是观察了曾伯辰所乘的船,发现船上坐着不少盐帮的人马,贸然动手必然打草惊蛇,于是便按原定计谋悄悄攀上了昆仑派的船……

    风吹江动,涛声阵阵,船越行越远,不觉日近正午。曾伯辰久坐于船,迟迟等不得两个徒弟回来,正感诧异时,却听到一声高呼,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一条舟上直挺挺地立着个魁梧的身影,正对着他高声呼喊,曾伯辰会心一笑,也站起身来,冲那身影喊道:“老东西,我还以为你入土了呢!”只听骂声传来:“你才入土了,老不死的!”曾伯辰哈哈大笑,待那舟近前,只见侯崇禹纵身一跃,便跳至他身前。侯崇禹脸上如沐春风,不由分说,上前一只手便将曾伯辰的手牢牢握住,令一只手搭在他肩头,曾伯辰也坦然笑着,用双眼中的欣喜回应着老朋友的亲切。

    两人各叙别来之情,江中怒涛汹涌,水鸟盘旋而上,侯崇禹望着江景,感慨道:“你我能相逢在这壮景之上,却也不枉这许多年的别来之思!三弟,此番来此天涯之远救人,当真辛苦你了!”曾伯辰淡然回道:“何来辛苦之说,此乃分内之事,便是哥哥你遇着了,也会同我一般!”二人随即对坐船头,畅谈天地,互告别后经历。此时日上三杆,船主递来了酒菜,供二人享用,那船主乃是盐帮弟子,向来敬重曾伯辰,上来对着二人一阵赞誉,又是行礼又是敬酒的,反而搞得曾伯辰不好意思,侯崇禹挥挥手道:“老兄好意我们领了,这便去吧!”那船主又是好一阵寒暄,才慢吞吞地走了回去。于是二人便边赏着美景边尝着酒菜,大快朵颐了一顿。

    依旧不见徒弟踪影,曾伯辰不禁有些焦急,侯崇禹一问才知道两个人是跑到了谢端的船上,立马不屑地道:“那谢端向来心眼小,又是奸诈之人,准是你那两徒弟惹了些麻烦,一伙人为难上了他俩。”曾伯辰不以为然,却也属实放心不下。恰在此时,一条轻舟慢悠悠地驶到了船侧,侯崇禹偏过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汉子直直坐于舟中,本不理会,却突然觉得舟上之人极其眼熟,不禁一怔,“小五子!”侯崇禹向那汉子惊呼一声,脸上又惊又喜,舟上那人闻声偏过头来,见到侯崇禹那刹脸上喜色顿生,奇道:“侯师叔!你怎在这儿?”侯崇禹笑着道:“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在这儿干嘛呢?”侯崇禹向他招招手,那汉子便飞身扑到了船上,急匆匆跑上来便向侯崇禹施礼,侯崇禹笑吟吟地抚了抚这汉子的肩膀,说道:“想不到这么多年不见,你小子竟长得这般壮实了!”

    曾伯辰好奇地打量着这汉子,只见这人二十左右年纪,体格健壮,眉目爽朗,天庭饱满,气宇不凡,身着一条灰白长缎子,脑后长鞭及腰,腰间别着把气派的佩剑,只不过脸上却隐隐带着点淤伤,正疑惑时,只听侯崇禹向他介绍:“这小子你实不认识,但他却实实在在的是你的小侄子!他是大哥最小的弟子,卢冠玉!”曾伯辰又惊又喜,起身欣喜地瞧着他,“哎呀,原来是卫大哥的后人,却是这般青春!”卢冠玉也满眼奇特地望着曾伯辰,问道:“却不知老先生是?”侯崇禹抢着说道:“这老头你怎会不知?他也是你师叔,大名鼎鼎的庸龙公曾伯辰呀!”听闻此言,卢冠玉自然惊奇,只不过神情之中竟闪过了一丝迟疑,虽被曾伯辰尽收眼底,但到底还是未放在心上,卢冠玉随即便向曾伯辰磕头施礼,曾伯辰连忙搀扶起来。

    三人脸上尽是欢喜之色,卢冠玉告知二人自己早就听闻曾伯辰的英名,因此才迫不及待地跑到荆州来一独尊荣,谁知扑了个空,到了荆州才得知曾伯辰已经离开,无奈之下只好坐船离开,岂料竟能在荆江上遇到二人。曾伯辰听完笑着道:“我早听说卫大哥还有个少弟子,只不过我很早便居于西北,多年不见大哥了,更别说你了!不过你那几个师兄我倒是一个不落地全都见过了,唯独差了你一个。”

    “弟子年少,所幸与师叔有缘,才得见尊面!”卢冠玉也是相当开心,三人兴高采烈,侯崇禹问船主又要来了壶酒,几人就地推杯换盏,乐此不疲。

    正畅快间,卢冠玉忽然迟疑了半晌,随后猛地问道:“曾师叔,你可有个弟子叫梁发?”曾伯辰好奇的点了点头,应道:“你怎知道?”卢冠玉忙道:“哎呀,那便是了!方才我见一条大船在江上驶得缓慢,疑心大起,于是停舟观望,只见好几个人站在船头争辩,一伙人恶狠狠地围着两个男子,带头的似乎是个老全真,语气狠毒,口中直骂:‘好你个梁发,竟敢弄坏我的宝贝!别说你是庸龙公的亲徒弟,就是天老爷的儿子,今天也吃不了兜着走!’那个叫梁发好像是被吓懵了,一句话也不管说,惶恐地看着那个全真,一旁的令一个男子好像是他朋友,不住地向那全真道歉,我听到‘庸龙公’三个字也立马被吸引住了,本来以为能在船上看到师叔您,结果看了半天硬是没见着个似是师叔的人物,老大没趣,便自顾自走了。这会见到您我才想起来那两人该不会真是您的徒弟吧,当时竟没上去问问,唉,当真糊涂了!”谁知曾伯辰竟听得目瞪口呆,忙问道:“你见到的那梁发,是不是个子矬,脖子长,尖嘴猴腮的?”卢冠玉思索道:“个子倒是挺矮,样貌没太注意,好像是你说的那样!”

    听到这话曾伯辰猛然起身,“不好,我那俩傻徒弟惹麻烦了,我得去看看!”侯崇禹冷哼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那谢端只会揭人短处,寻祸添乱!”曾伯辰着急忙慌下了甲板,想要找个棹公送自己过去,侯崇禹和卢冠玉也跟了下来,卢冠玉见状忙道:“师叔我有船,送你过去便是了!”曾伯辰道:“这样也好,快些载我前去。”卢冠玉看了看侯崇禹道:“侯师叔,你去不去?”侯崇禹摇了摇头,轻慢地道:“算了吧,我本与那谢端不和,去了反而会坏事,三弟你俩去吧,要是麻烦大的话尽管来唤我便是!”

    卢冠玉随即扶曾伯辰上了舟,然后划开桨飞一般便向下游驶去,曾伯辰坐在舟上眼中满是焦急,但殊不知身后站着的卢冠玉竟然一脸凝重,手上的划桨动作带着些许迟疑,但立马又变得十分决绝。

    看着二人走远,侯崇禹百般无奈,只好坐在船板上看着江景出神。不一会儿却听到下面的甲板上传来动静,船员纷纷惊呼:“是个老头,快快快,把桨伸过去!”侯崇禹循声望去,只见江中有个人在挣扎呼救,看来是溺水的,一众水手纷纷拉住一条船桨直直伸到了那人旁边,随后齐力将他拉了上来。侯崇禹好奇地近前查看,只见这人须眉白发,年纪不小,衣着打扮上来看却像个道士。船员议论纷纷,这人呛了不少水,不停地咳嗽,侯崇禹仔细打量着这老者,越看越熟悉,忽然便想起这人,大笑道:“哎呦,谢道长!没想到在这儿还能撞见您,当真是冤家路窄呀!”这道人正是谢端,此刻正被水呛得难受,根本无心理会他,侯崇禹冷笑一声,“方才还听说你在什么地方难为我二弟的高徒,怎么现在这么好兴致,跑江里凫水来了呢?”

    谢端闻言怒道:“侯老二!你尽说风凉话,我的船被一伙恶贼袭击了,他们杀光了我的弟子,劫走了卢冠玉,我拼了老命才逃出来的,你怎好意思看我笑话!”方才还嘻嘻哈哈的侯崇禹听到这话笑容立马凝固,愕然道:“什么叫劫走了卢冠玉?卢贤侄被你抓了?”谢端依旧没好气,“废话,江洋大盗我岂能不抓?”侯崇禹闻言懵了半晌,随即惊觉,霎时惶恐不已,连忙向那船主惊呼:“主人家!快些掉头顺江下去,我三弟有性命之祸,快呀!”船上的人不解地问道:“你三弟有难你怎知道?还有你三弟是谁?”侯崇禹怒吼道:“少啰嗦,我三弟曾伯辰要被人杀了!快掉头追呀!”

    这边卢冠玉载着曾伯辰顺流而下,不久便看到了那条船,只不过这船随水乱飘着,原来是船上的帆没升起来。近前一看曾伯辰被吓了一跳:“船的周遭竟浮着不少尸首,打扮上都是些棹公舟子,血染红了江水,映着阳光隐隐闪出斑斓的颜色。“怎么会这样?这些人是谁杀的?”曾伯辰又惊又怒,身后卢冠玉也惊呼道:“莫非是谢道长动了真怒,在杀人泄愤不成?”

    听闻此言曾伯辰不置可否,心下愈发焦急,连忙叫卢冠玉驶舟近前。卢冠玉靠了船,曾伯辰便慌忙攀上船舷,向船中走去,谁知船上空无一人,地上多处铺着血迹,曾伯辰不明所以,只好到船舱中看看究竟。里面血腥味十足,饶是行医多年的曾伯辰也经受不住,一把捏住鼻孔,慢慢走了进去。谁知自己刚走下船舱,后面的舱门便被人关上,里面立马漆黑一片,曾伯辰镇住心神,厉声道:“谢道长,不管我徒弟惹了多大麻烦,还请尊驾有话好好说,不要来这套吓唬老头子!”

    只听咔嚓一声,火折子被人擦亮,船内立马亮了起来,曾伯辰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只见身前的一根柱子上前后绑着两人,捂着嘴遮着眼,竟是贺不黯和梁发!曾伯辰一惊,回头一看,却见卢冠玉一脸忐忑地走了过来,眼神躲闪,惶恐不定。曾伯辰立马意识到了情况,冷冷地道:“侄儿,这是为何?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赚我至此……”

    “他跟你无冤无仇,皇上可老愿意见见你了!”循声望去,只见身旁围过来五个男子,为首的身着黑袍,身材挺拔,眼神锐利,目光如电,正是大内总管蔡捷,余下几人都是蔡捷的得力下属,也就是嘉庆皇帝手下的四族高手:汉族的余昊,回族的马邵杰,藏族的仁错齐,蒙古的阿尔斯楞。几人恶狠狠地围了上来,直直地望着曾伯辰。后者丝毫不惧,双眼不看任何人,泰然自若地立着。

    蔡捷抱拳道:“久闻曾神医威名,今日得见,实感欣慰。在下蔡捷,特来此请神医入宫喝茶!”曾伯辰淡然道:“鄙人无得无能,实不敢遵从君愿,还请阁下恕鄙人违意。”蔡捷笑道:“只怕尊驾敢违我意,不敢违君意吧!请尊驾入宫乃是天子旨意,莫非阁下连君命都敢不从吗。”曾伯辰冷冷地道:“即便是天子请客,阁下以这般礼数来请鄙人,却实在看不到诚意,鄙人实不愿自取其辱!”蔡捷看了眼绑在柱子上的两个徒弟,连忙一笑,“在下这般实是迫不得已,自知尊驾难请,只好要挟二位高徒以求尊驾了,只要神医愿同我等去一遭禁宫,这便放了二位,在下亲自赔礼道歉。在下知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您答应,我这便动手放人!”说罢连忙示意余昊提刀上前对向二人,既是表示要松绑,又是威胁曾伯辰快些回应,否则便要了两徒弟的命。

    曾伯辰面色凝重,看了眼两个徒弟,又看了看周围死死盯着他的几位高手,叹了口气,说道:“蔡总管,我知你们为何而来,也料到你们必定出手歹毒,但万没料到你们竟用迫害无辜之人的手段来逼我现身,唉!伯辰何德何能?竟累得这般苍生!此番被你们拿住,我已无话可说,反正老朽年迈体衰,命不足惜,随你们去便是了,但还求你们莫要再无端伤人性命,我那俩愚徒年纪轻轻,年华尚浅,惨死人手实在可惜,还请你们放过二人,伯辰这便跟你们走!”蔡捷闻言登时笑容满面,“好!你亲口说的。”随即抬手一招,只听唰的一声,贺梁二人便被解了下来,余昊提过二人,扔到曾伯辰面前,后者俯身扶起两人,取开二人口塞,梁发立马哭着喊道:“师父,你不能跟他们走!那皇帝老儿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你跟他们走了的话我们可能连你全尸都收不到啊!”贺不黯也是一般力劝,一旁阿尔斯楞怒道:“满嘴胡扯!皇上请庸龙公入宫做事,又非存心害他,岂有你说的那回事?再敢乱言我先削了你嘴!”曾伯辰见状默然不语,只连忙将两人拉过身后,蔡捷冷冷地道:“庸龙公,我等本不愿这般颠簸,千里迢迢的来请尊驾,全是因为尊驾您自个不知好歹,屡次违逆朝廷,我等才不得不来此,但皇上念你德高,此番请你并非是要杀你,而是要用你,还望你莫要惊恐,只管同我们去便是,但若是你执意不从,那我等也只好奉命行事,以强制强了!”

    曾伯辰全无惊慌,平静地道:“蔡总管何必多言,既全了我弟子性命,我怎敢违逆尊意?这便同几位大人前去便是。”蔡捷点点头,“如此甚好,那这便请吧!”说罢,卢冠玉开了舱门,贺梁二人见是卢冠玉,都是一脸吃惊,卢冠玉则别过头不敢再看,蔡捷迎着笑脸,挽过曾伯辰向着甲板上走去,“二位高徒就此别过了,你们同这位余大人一起走吧!”说着令余昊放下一条轻舟,后者招手示意两人上船。梁发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去,回头不甘地看了眼师父,伯辰默默点了点头,梁发只好胆战心惊地踩到了舟上。

    蔡捷随即挽过卢冠玉,紧握他手道:“卢贤弟做得不错,这便同我上京面见圣上吧,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卢冠玉面含羞色的点了点头,蔡捷一脸得意,转身嚣张地望着曾伯辰,曾伯辰面色平静,冷冷地望着卢冠玉,眼中尽是责备与不耻。卢冠玉抬头看了眼曾伯辰,一撞见他的眼神便立马羞愧地沉下了头。

    随后蔡捷一声招呼,几人立马拥着曾伯辰走下船板,一条游船早已停在旁边,马邵杰和仁错齐早搭好了跳板侯在船头,卢冠玉先行上了那条船,蔡捷把手一招,“请吧!庸龙公。”曾伯辰默不作声,坦然踏上跳板,蔡捷和阿尔斯楞也跟在身后走上板子。就在此时,却听得一声大喝,一个身影电似地踏过船头,扑向板子上的几人,“放了伯辰!”蔡捷一惊,飞身上前举掌相迎,正与这人相接,蔡捷定睛一看,正是侯崇禹,二人各接一掌,随后便在跳板上缠斗起来。阿尔斯楞见状立知不妙,反手一掌,便将曾伯辰推上了船,马邵杰连忙接住,顺势点中曾伯辰穴道,扔到船中,随即便和仁错齐跳上板子围攻侯崇禹。卢冠玉懵在原地,面对师叔窘境他实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立在船头。这边侯崇禹一人面对四大高手,蔡捷只接了一掌便领教到了侯崇禹的厉害,吃惊之余再也不敢怠慢,手下狠招频出,阿尔斯楞丢开解数,重拳连袭,马邵杰和仁错齐也不甘示弱,马邵杰飞腿如鞭,仁错齐劈掌如雨,逼得侯崇禹险象环生。

    心知难敌,只能智取。于是侯崇禹奋力一跃,高高跃起,跳过几人头顶踩在跳板另一端,几人回头正要再上,却见侯崇禹大喝一声,脚下用力一踏,那板子应声折断,侯崇禹顺势跳上了船。眼看要跌入江中,蔡捷几人连忙回奔,跳回了原来的船上。侯崇禹见状连忙划开船桨,将船甩向江心,蔡捷眼看船要行远,心中怒极,随即使出平生之力,展开轻功跃向那船,眼看将及,侯崇禹连忙甩过船桨拍向蔡捷,后者避无可避,索性挥手接住船桨,顺势越到船上。

    “侯崇禹,又是你来坏我好事!”蔡捷怒道,侯崇禹也怒,“你设计害我兄弟,今天绝对饶不了你!”说罢丢掉船桨,揉拳攻上,蔡捷怒喝一声,手底一抽,竺龙剑“唰”地出鞘,迎面扫来,侯崇禹忙偏头躲过,挥手一劈,这招又快又准击中蔡捷手背,宝剑应声脱手,蔡捷又惊又怒,索性伸臂扼向侯崇禹脖颈,侯崇禹没料到这着,冷不丁被他扼住,二人双双倒在船上,侯崇禹顶肘一拱,蔡捷吃痛,送了手臂,滚落一旁,侯崇禹起身再战,蔡捷也立马捡起剑回击,侯崇禹拳走偏门,假意一招袭向面门,蔡捷也顺势削向手臂,却见侯崇禹猛地俯身一计鞭腿,扫中蔡捷足跟,后者失衡倒下,侯崇禹跃起一踏,被蔡捷翻身躲过。

    一旁卢冠玉心急如焚,见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却拿不定主意要帮谁,一边是自己的大好前途,另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师门叔叔。正犹豫间,只见蔡捷再度中招,手中长剑再度脱手,自己也被逼到船头,侯崇禹凌然一掌击来,蔡捷无处可躲,出掌硬接,双掌相接,一时难分胜负,二人各自使出真力,角逐起了内功。但蔡捷的内力可是能与侯崇禹相较的?不多时便落入下风,被逼的满脸通红,眼神不住瞟向卢冠玉,满是求助之意,卢冠玉无比纠结,尽管手底已把长剑抽出,却万万拿不定决心要刺向谁,这时忽听身旁动弹不得的曾伯辰喊道:“卢贤侄,我知你良心未泯,莫要再助纣为虐了。”卢冠玉却是咬着牙,手中长剑不住颤抖,颤声道:“我也不想这样,可……可是我回不了头了!师叔,对……对不住了,这世道光靠道义活不下去的!”说罢一声大喝,举剑奔向前去。曾伯辰惊呼:“不!不能这样……”

    可卢冠玉的长剑已直透透地刺入了侯崇禹的后背,侯崇禹一声惨叫,真力尽泄,蔡捷顺势一掌将他推开,自己早也已累得气喘吁吁。这一剑没刺中要害,侯崇禹挣扎地爬起身,满脸震惊地望着卢冠玉,“这……这是为何?小五子,你怎的这般心狠!”卢冠玉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叔,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侯崇禹万念俱灰,身上顿感无力,扑倒在地动弹不得。蔡捷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起身上前,见侯崇禹已是强弩之末,心中狂喜,仰天大笑不止,“半秤仙呀半秤仙,今天总算是把你给收拾了!”说罢提过竺龙剑,挪到身前便要结果侯崇禹性命,侯崇禹闭目待死,卢冠玉终是于心不忍,连忙拉住蔡捷,“侯崇禹已是这般了,何必要干净杀绝?不如就此饶过了他,我们回去复命便是!”蔡捷不耐烦地甩开卢冠玉,“少废话!此人不死我寝食难安!”

    卢冠玉连连阻拦,蔡捷连番怒斥,正纠缠间,却听见江上喊杀声震天价传来,蔡捷一惊,闻声望去,只见百十艘快舟顺江飞一般驰来,舟上的人有些身裹白袍,手挚鱼叉长戟,有些赤着膊挂着红,手持长枪。气势汹汹地杀奔而来。却是湖北渔帮和当地盐帮的人马,得知曾伯辰遇难,纷纷来救,不多时众多船只将蔡捷一行团团围住,蔡捷丝毫不慌,从怀中掏出镶黄牌,高声喊道:“我乃朝廷钦使,奉旨行事,尔等这般可是要弑杀命官,谋逆犯上吗?”此话一出,江上众多人马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见主船上走上一人,正是谢端,他双眼通红,大声怒叱:“蔡捷!你杀害我弟子,我同你势不两立!兄弟们,杀了这恶贼!”一声杀声,众多人马一拥而上,攻向蔡捷船只,渔夫们纷纷丢出鱼叉,击向蔡捷和卢冠玉,二人疲于闪避,顿时狼狈不堪。

    蔡捷乏力之下情急疏忽,一只短鱼叉蓦地刺入腹内,蔡捷吃痛,顿时倒地,卢冠玉见状连忙护在身前,抽剑击落飞来的鱼叉长戟。蔡捷看了眼腹上伤口,见那叉已深深刺入腹内,外面还有十面包围,自知难逃一死,看着一旁倒地不起的曾伯辰,怒火顿生,恶狠狠地道:“庸龙公啊庸龙公,你看这么多人为你赴汤蹈火的,不知有什么值得的,难道你真是神仙?哼,我倒要看看神仙会不会死!”说罢抽剑挪向曾伯辰,曾伯辰坦然闭眼,一旁侯崇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只是惨呼:“不!不要!”蔡捷大喝一声,一剑劈下,曾伯辰右臂被硬生生劈落,霎时间血染当场,曾伯辰吭都不吭,只是身子微颤,蔡捷双眼通红,又是一声怒喝,举剑一刺,直入曾伯辰胸膛。“不,师父!”主船上立着贺梁二人,原来他们早被救下,而余昊则逃脱了去,见此一幕的两人心如刀绞,喊叫声震天。周遭的好汉见庸龙公被杀害,当即怒不可遏,一时间喊杀声整天,好汉们纷纷丢开解数,攻上船来,卢冠玉一人如何抵挡得了如此多好汉,不多时便被擒住。蔡捷哈哈大笑,得意地道:“杀了我啊,杀了我又如何!你们的庸龙公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好汉们怒不可遏,上前便要将蔡捷活刮。

    谁知一阵军号声自江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彪军马自荆江南岸奔来,帅旗是镶着红边的白旗,上锈青龙,盐帮的长老认出是镶白旗御林军,立时惊恐不已,连忙使人鸣金,盐帮弟子闻声便纷纷调转船头,疾驰而回,贺梁二人连忙乞求盐帮船主救曾伯辰,却被一口回绝。攻上船的渔帮子弟见状也觉不妙,再也顾不得蔡捷和卢冠玉,立马提过侯崇禹和奄奄一息的曾伯辰,驾船回逃。御林军主帅一声令下,江上霎时箭如雨下,直直射向逃跑的两帮人马,不少好汉当场中箭,落江而死。两帮人马立时死伤惨重,江水被血染得通红。所幸御林军未备船只,大多数人马还是得以逃脱,只是混乱之中侯崇禹和曾伯辰却不知了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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