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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巧妙化解尴尬的提问

作者:鹰览天下事
更新时间:2025-12-22 08:57:20
    赵德海被安保人员半搀半架地带离那片区域时,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地狼藉的威士忌酒液、空气中残留的浓重酒气,和周围宾客们压低的、意味不明的哄笑与议论。他留下的,还有一种更加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气氛变化,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带着油污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改变了水面的光影与温度。

    罗梓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场短暂而激烈的街头斗殴中脱身,肾上腺素飙升后的余悸与虚脱,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急促、甚至有些杂乱的搏动声,能感觉到握过赵德海手腕的那只手,指节处传来的、隐隐的酸痛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后背的衬衫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口腔里残留着一丝威士忌溅起时可能飘入的、微苦的余味,混合着晚宴上各种香氛、食物和紧张汗水的气息,让他胃部一阵翻搅。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居然在这样一个金碧辉煌、名流云集的顶级场合,用那种近乎街头混混般的、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让一个所谓的“企业家”当众出丑,泼了自己一身酒。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赵德海自己“没拿稳”,虽然他那一下“小动作”隐蔽到几乎无人察觉,虽然结果是阻止了更严重的冒犯和冲突……但这依然是一种巨大的冒险,一种对他辛苦维持的、名为“得体从容”的“上流社会”面具的、近乎毁灭性的背离。

    如果被人看穿呢?如果赵德海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呢?如果韩晓因为他这种“粗鲁”和“冲动”的解决方式而震怒呢?

    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他下意识地,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手指,理了理自己胸前那枚被刚才动作带得有些歪斜的、与韩晓耳钉同系列但简约许多的钻石胸针(林珊坚持要佩戴的“点睛之笔”),试图用这个微小的、修复性的动作,来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重新“校准”自己那几乎要崩断的、属于“罗梓男伴”的神经。

    然后,他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惶恐,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韩晓。

    韩晓也正侧头看着他。她的表情,是罗梓早已“习惯”的那种,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精致的妆容在璀璨的灯光下毫无瑕疵,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心悸。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此刻如同两泓凝结的寒潭,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略显苍白的脸、眼底残留的惊悸,以及那强作镇定、却依旧透着一丝劫后余生般脆弱的眼神。

    她的目光,平静地、甚至是有些漠然地,在他脸上停留着。没有惊魂未定后的庆幸,没有对他“挺身而出”的丝毫赞许或感激,甚至没有对他那番“大胆”行径可能带来的风险的指责或后怕。那目光,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冷静的审视,一种对刚刚发生的、超出“剧本”的“意外事件”及其“执行者”的、事后的评估与度量。

    罗梓的心,在那平静目光的注视下,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甚至觉得,刚才那杯酒,或许泼在自己身上,都比此刻面对韩晓这种无声的、深不可测的平静,要来得痛快一些。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是否满意,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无声的认可,还是秋后算账的冰冷。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低声议论的、好奇打量的目光,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他和韩晓,在这片被短暂清理出来的、依旧弥漫着酒气的“舞台”中央,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关于刚才那场“意外”的、单方面的审判。

    然后,韩晓几不可察地,微微偏开了视线。她的目光投向赵德海被带走的方向,又似乎没有真正在看什么,只是随意地、无焦点地扫过那片区域。她抬起戴着黑色丝绒长手套的右手,用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仿佛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般,轻轻拂过自己左手无名指的空缺处(那个无意识的小动作)。接着,她微微侧身,调整了一下站姿,将身体的重心,从之前略微偏向罗梓的方向,移回了更加端正、独立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变化,似乎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是惯常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甚至比平时在别墅里吩咐事情时,还要更平淡、更公事化一些,仿佛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发生,仿佛罗梓那番冒险的“维护”不值一提。

    “走吧。” 她说道,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或解释,“这边太吵了。”

    没有评价,没有指示,没有对下一步去往何处的明确说明。只是陈述了一个“这边太吵了”的事实,然后发出了“离开”的指令。

    罗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迅速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将那些翻腾的后怕、疑虑和不安死死压回心底。脸上,那几乎要维持不住的、僵硬的笑容,被他用尽力气,重新“调整”回一种略显疲惫、但依旧温和得体的状态。他微微欠身,用动作表示“听从”,然后,他再次,极其自然地(至少他努力表现得自然),伸出手臂,做出了那个邀请挽臂的姿态。

    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标准,也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在试探,在确认,自己是否还有“资格”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韩晓的目光,在他伸出的手臂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那目光平静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然后,她极其自然、流畅地,将自己戴着黑色长手套的右手,再次穿过了他的臂弯。她的指尖隔着丝绒和西服面料,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触感依旧冰凉,力道依旧稳定,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充满张力的插曲,并未对她产生任何影响,也并未改变他们之间那层冰冷而“规范”的互动模式。

    罗梓的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松了一口气?因为韩晓没有当场发难,似乎默许了他刚才的行为,并继续“使用”他这个“男伴”。还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凉的失落与茫然?因为她的平静,恰恰说明,刚才那一切,包括他的“冲动”和“维护”,在她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场需要被快速处理掉的、无关紧要的“噪音”,而他,只是处理“噪音”的、一件还算趁手的工具,工具完成了任务,自然该回归原位,无需多言。

    他不再去揣测。只是挽着韩晓,脸上维持着那标准的微笑,挺直背脊,迈开脚步,跟随着她,朝着宴会厅另一侧相对安静、人群没有那么密集的、靠近落地玻璃幕墙的区域走去。

    他们走得不快,步履从容,仿佛真的只是随意地、从一片“嘈杂”的区域,换到一片更“清净”的地方。但罗梓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投来的目光,并未因为他们的移动而减少。相反,那些目光因为刚才那场冲突,变得更加灼热,更加充满探究,也更加……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有玩味,有评估,甚至还有一些……对他这个“敢对赵德海那种人动手”的“神秘男伴”,产生了一丝新的、难以言喻的兴趣或忌惮。

    他能听到一些更加清晰的、不再刻意压低的议论声飘入耳中。

    “刚才那下……有点意思。看着文文静静的,下手倒挺利落。”

    “赵德海那是活该,也不看看场合,更不看看对象。韩晓是那么好惹的?”

    “不过她身边这位……看来也不只是个花瓶啊。刚才挡那一下,还有最后那杯酒泼的……时机抓得真准。”

    “是不是练过?看着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能让韩晓带出来的,总得有点特别之处吧?不然凭什么?”

    “也是。不过,这下更有趣了。你看那边,陈永坤他们,眼神都不对了……”

    罗梓强迫自己屏蔽这些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地毯,集中在臂弯处那冰凉的触感,集中在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表面的平静上。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或许才刚刚开始。赵德海那种粗鄙直接的挑衅容易应对(至少他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应对了),但接下来,那些更加精明、更加善于伪装、提问也更加“优雅”和“刁钻”的宾客,可能会因为刚才那一幕,而对他产生更浓厚的兴趣,提出更加难以招架的问题。

    果然,当他们刚刚在一处相对安静的、摆放着几盆高大绿植的角落站定,韩晓从侍者托盘中取过一杯新的苏打水(她依旧没有碰酒精),罗梓也拿了一杯无酒精的气泡水,试图让冰凉的液体稍微平复一下喉咙的干涩和胃部的不适时,新的“挑战者”,便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友善的笑容,适时地出现了。

    这是一位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极为合体的深蓝色塔士多、气质儒雅沉静的老妇人。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温和而睿智,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但罗梓几乎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头就再次拉响了警报。并非因为对方有什么敌意,而是因为这种“温和儒雅”的气质,往往比赵德海那种粗鲁直接,更加难以应付,也更容易在不经意间,问出那些直指核心、令人无所遁形的问题。

    “韩总,罗先生,晚上好。没打扰二位吧?” 老妇人的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从容与亲和力。她是今晚慈善拍卖环节的主持人之一,也是国内某著名艺术基金会的理事长,姓沈,在文化艺术界和慈善领域德高望重,与韩晓的慈善基金会有过合作。在“重点人物档案”中,她被标记为“需礼貌、谨慎应对”的绿色级别,并非敌人,但因其地位、阅历和洞察力,任何与她交谈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沈理事长,您好。” 韩晓的脸上露出了今晚少有的、一丝真正称得上“温和”的笑意,虽然依旧很淡,但比面对陈永坤或赵德海时,那份疏离感明显减弱了许多。她微微欠身致意,“您主持的拍卖环节非常精彩。”

    “韩总过奖了,是拍品本身和各位善心人士的支持。” 沈理事长笑着摆摆手,然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罗梓,那目光温和,带着长辈般的慈祥与好奇,“这位就是罗梓先生吧?刚才远远看到,就觉得一表人才,和韩总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沈理事长,您叫我小罗就好。” 罗梓立刻上前半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恭敬和谦逊的微笑,微微欠身,“您主持的基金会一直致力于文化艺术传承和公益事业,令人敬佩。晓晓也常跟我提起,要向您多学习。”

    他的回应礼貌得体,既表达了敬意,又巧妙地借助“晓晓”之口,拉近了一丝距离,同时暗示了自己对韩晓社交圈的了解。

    沈理事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她点了点头,目光在罗梓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细细端详,然后,她像是闲聊般,用那种温和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语气,缓缓问道:“小罗太客气了。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北方人?”

    来了。第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可能暗藏玄机的问题。口音,往往能泄露一个人的成长背景和地域信息。罗梓确实是北方人,来自一个偏远的、经济欠发达的小城。这是他极力想要隐藏的、与这个“上流社会”格格不入的烙印之一。

    他的心脏微微一紧,但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依旧平稳:“沈理事长好耳力。我老家是北方的,不过很早就出来读书了,口音可能杂了不少地方的味道。” 他承认了北方出身,但用“很早就出来读书”模糊了具体地点和时间,并用“口音杂了”来解释可能的不纯正,既诚实(在可接受范围内),又避免了深入追问。

    “哦?北方好啊,人杰地灵。” 沈理事长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深究,转而笑道,“看你年纪不大,举止谈吐却这么稳重,想必家教很好。父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第二个问题,更加私人,也更加危险。直接指向家庭背景和父母职业,这是判断一个人社会阶层和出身的最直接方式之一。罗梓的父亲早逝,母亲是普通工人,现在重病卧床……这些信息,与他此刻扮演的、能够“协助韩晓处理科技基金”的“青年才俊”形象,相去甚远。

    罗梓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能感觉到,一旁的韩晓,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将目光投向了他,虽然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中,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评估的意味。她知道他的真实背景。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几乎是致命的。如果回答不好,之前所有的努力和“表演”,都可能在这一刻崩塌。

    电光火石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掠而过。编造一个光鲜的家庭背景?风险太大,容易被查证,而且不符合他之前塑造的“低调”形象。含糊其辞?可能会显得心虚,引发更多猜测。直接说出部分实情?那无疑会让他瞬间“跌落凡尘”,成为全场笑柄,也让韩晓颜面尽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想起了刚才与顾老交谈时,顾老提到“年轻时吃过苦,是人生的财富”,也想起了自己那箱从出租屋带来的、陪伴他度过最艰难时光的哲学书籍,想起了那些在困顿中给予他精神慰藉的先贤话语。

    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扭曲的急智,罗梓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感激、怀念与一丝淡淡伤感的复杂表情,他垂下眼帘片刻,仿佛在追忆,然后重新抬起眼,看向沈理事长,目光诚恳而平静。

    “谢谢沈理事长夸奖。其实,我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 他选择了说出部分实情,但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自怜或卑怯,反而带着一种坦然的力度,“他们没能给我提供多么优越的物质条件,但却教会了我最朴素的道理:做人要诚实,做事要努力,对生活要心存感激。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家教’。”

    他的回答,出人意料地坦诚,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提到了“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这样的“负面”信息。但他用一种平静、坦然、甚至带着感恩的语气说出来,将重点落在了父母传授的“朴素道理”和“精神财富”上,反而弱化了“工薪阶层”、“身体不好”这些可能被视为“短板”的信息带来的冲击。他塑造了一个出身平凡、但自强不息、懂得感恩的、有“故事”的年轻人形象,这种形象,在某些层面,甚至比一个纯粹的“富二代”或“精英”更易引发同情和好感,尤其是在沈理事长这样注重内涵和品德的长者面前。

    果然,沈理事长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那讶异变成了更深沉的、带着赞许和一丝怜惜的柔和光芒。她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难得,难得。不怨天,不尤人,懂得感恩,珍惜所有。小罗,你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这比万贯家财,更令人敬佩。”

    危机,似乎被暂时化解了。罗梓暗自松了口气,但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悲哀。他将自己最真实的伤口,以一种精心修饰过的方式,剖开给人看,只是为了换取一点可怜的、维持表象的“认可”和“同情”。

    然而,沈理事长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她沉吟了片刻,目光变得更加温和,也……更加具有穿透力。她看了看罗梓,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韩晓,然后用一种更加推心置腹的、仿佛长辈关怀晚辈般的语气,缓缓问道:

    “小罗,你是个好孩子。不过,阿姨多嘴问一句,你别介意。”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入耳,“你和晓晓,看起来是两种……很不一样的人。成长环境、经历、甚至看世界的角度,可能都相差甚远。你们在一起,平时……都聊些什么呢?会不会有时候,觉得……不太容易理解对方?”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更加犀利,也更加一针见血。它不再迂回试探背景,而是直接指向了两人关系的“核心矛盾”与“真实性”。它问的,不仅仅是“聊什么”,更是“如何跨越巨大的鸿沟进行沟通”,是“这样两个世界的人如何可能真正走到一起并维持关系”。这是所有打量和猜测背后,最根本的质疑。

    周围的空气,似乎随着这个问题,再次凝滞了。连不远处其他人的低语声,都仿佛降低了一些。许多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聚焦过来,等待着罗梓的回答。

    罗梓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太阳穴处突突地狂跳起来。这个问题,直击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去面对的巨大恐惧和荒诞感。他和韩晓,能聊什么?除了那些被规定的“台词”和关于她喜好的“注意事项”,他们之间有过任何真正的、属于两个平等个体的交流吗?那些沉默的早餐,那些冰冷的指令,那些建立在契约和恐惧之上的、扭曲的“陪伴”……这能算“在一起”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混合着痛苦与嘲讽的呐喊,在他胸中冲撞。他几乎想要对眼前这位温和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长者,嘶吼出真相:我们什么都不聊!我们之间只有一场该死的交易!一场用我的自由和尊严,换我母亲活命的、肮脏的买卖!

    但他不能。他甚至连一丝一毫这样的情绪都不能流露。

    他必须回答。必须给出一个听起来合理、甚至动人的答案。

    在极致的恐慌和压力下,他的大脑反而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冰冷的清明状态。他想起了韩晓书房里那些厚重的书籍,想起了她偶尔在晚餐时提及的、关于经济或艺术的只言片语,想起了自己那箱从出租屋带来的、同样承载着思想重量的旧书,也想起了刚才沈理事长对“精神财富”的赞许。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灼热的肺腑间穿行,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了一丝扭曲的镇定。他抬起眼,目光先是温柔地、专注地落在韩晓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注,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荒诞情境逼出的、近乎真实的迷茫与探寻。

    然后,他转过头,迎向沈理事长那温和而睿智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但无比诚恳的微笑。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也更加……真实,仿佛褪去了一些“表演”的痕迹,流露出几分属于“罗梓”这个人的、内在的思索与困惑。

    “沈理事长,您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真诚的思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们像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星球。”

    他坦率地承认了“差异”的存在,这反而让他的回答显得更加真实可信。他没有急于去证明“和谐”或“默契”,而是先承认了“距离”。

    “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而坚定,再次看了韩晓一眼,那一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也许正是这种不同,才让彼此的陪伴,变得更有意义。我们聊的东西……其实很杂。有时候是她看的某份枯燥的行业报告里,一个让我觉得很有趣的数据趋势;有时候是我读到某本旧书里,一段让她停下来思考片刻的话;有时候,可能只是花园里一朵花开败了,或者晚餐时一道菜的火候……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慢慢地,好像也能让我们看到对方世界里,不一样的那片天空。”

    他没有列举什么高深的哲学或商业议题,而是选择了最平凡、最生活化的细节——“行业报告里的数据”、“旧书里的话”、“花开花落”、“菜的火候”。这些细节,看似琐碎,却恰恰最能体现一种“共同生活”的、细水长流的真实感。他将两人的“交流”,描述成一种缓慢的、渗透式的、在差异中寻找共鸣和理解的过程,而不是刻意的、高谈阔论的“匹配”。

    “理解……当然不容易。”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但眼神却依然清澈,“就像两条不同的河流,想要汇合,总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彼此都愿意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但我相信,只要真心愿意去听,去看,去感受对方那个世界的逻辑和温度,即使不能完全理解,至少……可以尊重,可以陪伴,可以试着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安静的港湾,或者一点微弱的光。”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甚至带着一种朴素的、近乎笨拙的真诚。他描绘的不是童话般的“灵魂伴侣”,而是一种更为现实、也更为动人的关系图景——在差异中缓慢靠近,在尝试中彼此照亮,在陪伴中给予尊重与支持。这种描述,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能打动人心,尤其是沈理事长这样阅历丰富、看透世情的智者。

    沈理事长静静地听着,眼中的光芒,从最初的探究,渐渐变成了欣赏,最后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慈爱与感慨的了然。她久久地注视着罗梓,又看了看始终沉默、但侧脸线条在灯光下似乎比刚才柔和了那么一丝丝的韩晓,最终,她轻轻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真好。” 她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带着浓浓的欣慰,“小罗,你能说出这番话,阿姨就放心了。晓晓这孩子,看着坚强,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挑。你能看到这些,懂得这些,比什么都强。感情啊,说到底,不是找一模一样的人,而是找那个愿意,并且能够,和你一起,慢慢把两条不同的河,汇成一条更宽、更深的江的人。”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罗梓的手臂,又对韩晓投去一个充满祝福和深意的眼神,然后,她笑了笑:“好了,阿姨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你们好好聊,好好珍惜。”

    说完,她便端着酒杯,带着那温和而睿智的微笑,步履从容地,转身融入了不远处的人群中。

    一场看似随意、实则凶险无比的、关于“关系真实性”的诘问,就这样,被罗梓用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不是辩解,不是掩饰,而是坦诚差异、描绘过程、强调真心与陪伴——巧妙地化解了,甚至赢得了提问者由衷的赞赏与祝福。

    罗梓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种混合着极致疲惫、劫后余生、以及更深沉的、无处言说的荒诞与悲凉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刚刚,用他最真实的感受(虽然被精心修饰和导向),编织了一个关于“差异与陪伴”的、近乎完美的谎言,打动了一位睿智的长者。

    这算成功吗?还是另一种,更加彻底的失败与沦丧?

    他缓缓地转过头,再次看向身旁的韩晓。

    韩晓也正看着他。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的审视。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幽暗、极其复杂的波澜,在缓缓涌动。那波澜中,有评估,有深思,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类似于“意外”或“重新审视”的意味。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然后,她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握着苏打水杯的手指。

    接着,她移开目光,再次望向窗外那片璀璨而无边的城市夜景,用那惯常的、平静无波的语调,淡淡地说了一句:

    “有点闷。去那边阳台透透气吧。”

    巧妙化解了尴尬的提问。

    但罗梓知道,有些问题,有些鸿沟,有些真实,是永远也无法真正“化解”的。

    它们只是被暂时掩藏在了更精巧的谎言、更疲惫的表演、和那片名为“差异与陪伴”的、美丽而虚幻的薄冰之下。

    而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和他那颗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冻僵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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