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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毛、郑斗法升级

作者:西北野风
更新时间:2025-12-18 10:18:06
    礼拜一早晨,天阴得厉害。

    余则成站在台北站门口等车,手里拎着公文包,皮面被潮气浸得发暗。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压得低低的,灰蒙蒙的一片,估摸着要下大雨。街上行人匆匆,黄包车夫拉着车跑得飞快,车轱辘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细的水花。

    三个月了。

    他心里默算着日子。来台湾整整三个月了,组织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的,不知道往哪儿落。老赵那边传过两次话,都是“等风头过去”、“暂时不要动”。等,等,等——除了等,他什么也做不了。

    香港的生意更是没影儿。上回跟吴敬中提了那个“陈先生”,吴敬中当时眼睛一亮,可后来再问,余则成就只能含糊着说“还在接洽”。接洽个鬼,他连香港那边往哪儿写信都不知道。

    车来了,是站里那辆旧福特。司机老刘摇下车窗:“余副站长,上车吧,雨快来了。”

    余则成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一股霉味混着机油味,熏得人头晕。老刘一边开车一边唠叨:“这天气,真要命。我老婆晾的衣服三天都没干,摸着都黏手……”

    余则成没搭话,看着窗外。街边的店铺陆续开门了,早点摊冒出腾腾热气,卖豆浆油条的吆喝声穿透潮湿的空气传过来。一切都平常,可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车到站里,雨还没下。余则成下车,抬头看了眼那栋四层灰楼——泉州街26号,保密局台北站。牌子是新挂的,黑底金字,在阴天里反着哑光。

    他走进楼里,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走廊里灯还没全开,昏暗的光线下,几个文员抱着文件匆匆走过,看见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到办公室,他放下公文包,脱了外套挂好。桌上堆着些文件,都是些例行公事:各处的周报、经费申请、人员调动建议……他随手翻了翻,没什么要紧的。正要坐下,电话响了。

    是吴敬中打来的,声音听着有点急:“则成,来我这儿一趟。”

    余则成心里一紧:“站长,什么事?”

    “来了再说。”

    挂了电话,余则成整了整衣领,往站长室走。走廊尽头那扇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里头传来吴敬中的声音:“进。”

    推门进去,屋里烟雾缭绕。吴敬中坐在办公桌后,手里夹着支烟,烟灰积了老长一截。他面前摊着份文件,眉头皱得紧紧的。

    “站长。”余则成关上门。

    吴敬中抬起头,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那截烟灰“噗”地散开,落了一桌子。他没急着说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余则成坐下,等着。

    “局本部刚来的通知。”吴敬中把面前的文件推过来,“你看看。”

    余则成接过文件。是份调令,盖着保密局总部的红章。内容很简单:即日起,免去台北站三位科长的职务,调离原岗位。名字他都认得——行动处二科赵科长,情报处三科钱科长,总务处孙副科长。

    他看完,抬起头:“这……”

    “毛局长的意思。”吴敬中往后一靠,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说是整顿纪律,清理门户。”

    余则成心里明白了。这三个人,都是郑介民那边安排进来的。毛人凤这是在动手了。

    “新人选呢?”他问。

    “让咱们自己提,报上去批。”吴敬中点了根新烟,深深吸了一口,“则成啊,这事儿……你得帮我盯着点。”

    “站长放心。”

    吴敬中吐了口烟,烟雾在两人之间缓缓散开。他看着余则成,眼神有点深:“刘耀祖那边,肯定会推他自己人。赖昌盛也不会闲着。你得把好关,别让任何一边坐大。”

    “我明白。”

    “还有,”吴敬中压低声音,“最近风声紧,让底下人都收敛点。特别是港口那边那些‘生意’,先停一停。”

    余则成心里“咯噔”一下。港口生意——那些倒腾西药古董的勾当,是他和吴敬中私下搞的财路。虽然还没真正开始,但前期打点已经花了不少钱。现在说停就停……

    “站长,要是停了,前期那些打点……”

    “打水漂就打水漂。”吴敬中摆摆手,语气坚决,“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郑厅长那边……动作不小。”

    余则成还想说什么,但看吴敬中那张脸,他把话咽回去了。吴敬中很少露出这种表情——疲惫,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行了,你先去通知各处,下午两点开会。”吴敬中掐灭烟,“调令的事,正式传达。”

    从站长室出来,余则成觉得脚步很沉。走廊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一切都照常运转,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回到办公室,他先给各处室打电话通知开会。打到行动处时,接电话的是周福海。

    “余副站长,刘处长不在,去局本部了。”周福海说,声音听着有点虚,“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下午两点开会,所有人参加。”

    “明白。”

    挂了电话,余则成坐回椅子上,点了根烟。烟雾在眼前缭绕,他抽得很慢,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

    毛人凤撤郑介民的人,这是明摆着的派系斗争。可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香港生意还没开始,组织也没联系上,他现在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前没路,后没退,两边还都在刮风。

    正想着,窗外“哗”一声——雨终于下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瞬间就把世界罩进一片白茫茫的水幕里。

    下午两点,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空气闷得厉害,窗户关着,雨声被隔在外面,闷闷的。长条会议桌两边,清一色的军装,肩章上的星星在昏暗的光线下反着光。烟雾比上午更浓了,熏得人眼睛发涩。

    余则成坐在吴敬中旁边,面前摊着笔记本。他扫了一眼对面——刘耀祖黑着脸,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赖昌盛倒是神色自若,手里转着支钢笔,偶尔跟旁边的人低声说句什么。

    吴敬中清了清嗓子,屋里顿时静了。

    “今天上午,局本部下了调令。”他开门见山,把那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赵科长、钱科长、孙副科长,即日起免职调离。”

    底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交换眼神,有人低头咳嗽,还有人悄悄挪了挪椅子。

    刘耀祖第一个开口,声音硬邦邦的:“站长,赵科长在行动处干了五年,没出过差错。这么突然调走,工作怎么衔接?”

    “这是局本部的决定。”吴敬中看着他,“刘处长,有意见可以保留,但命令必须执行。”

    刘耀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见吴敬中那张脸,又把话咽回去了。他往后一靠,双臂抱在胸前,脸色更难看了。

    赖昌盛这时候说话了,语气轻飘飘的:“站长,新人选……局里有没有什么指示?”

    “局里说,要年轻、能干、靠得住。”吴敬中顿了顿,“最重要的一点——不能拉帮结派。”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余则成看见,赖昌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

    “各处室先内部推荐,把人选报上来,站里统一研究。”吴敬中看了看表,“今天就这样。散会。”

    人群往外走,脚步杂乱。余则成收拾好东西,正要起身,吴敬中叫住他:“则成,留一下。”

    等人都走光了,吴敬中关上门,走回桌前坐下。他没立刻说话,点了根烟,抽了好几口,才开口:“看见了吧?刘耀祖那脸色。”

    “看见了。”

    “他这是心疼。”吴敬中冷笑,“赵科长是他一手提拔的,每年给他孝敬不少。现在说调走就调走,他能不急?”

    余则成没接话。他知道这时候最好别说话。

    “赖昌盛那边,你也得防着。”吴敬中弹了弹烟灰,“他表面上不吭声,心里指不定在打什么算盘。推荐人选的事,他肯定要推自己人。”

    “我会注意。”

    吴敬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则成,你那个香港的生意……到底有没有谱?”

    又来了。余则成喉咙发干,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茶很涩,苦得他皱了皱眉。

    “站长,我一直在联系。”他说得尽量诚恳,“但香港那边最近也查得严,说要等机会。”

    “等机会……”吴敬中重复了一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则成啊,我不是催你。我是提醒你,咱们现在……需要一条新路。港口那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郑厅长那边,动作比咱们想的快。”

    余则成心里一紧:“站长,您的意思是……”

    “今天上午,国防部二厅派了个工作组。”吴敬中声音更低了,“直接去了港口管理处。把半年的账本全调走了。说是奉郑厅长命令,调查走私问题。”

    余则成手一抖,茶杯差点掉地上。他赶紧稳住,把杯子放回桌上,手心里全是汗。

    国防部二厅——郑介民的地盘。他们直接插手港口的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派系斗争了。这是明晃晃的宣战。

    “站长,那咱们……”

    “咱们?”吴敬中苦笑,“咱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毛局长和郑厅长斗法,咱们这些下面的人,成了靶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雨还在下,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水痕,蜿蜒着往下流。

    “则成啊,”吴敬中背对着他,声音有点飘,“你记住,在台湾这地方,最不值钱的就是忠心。今天毛局长能用你,明天就能扔你。今天郑厅长能拉拢你,明天就能踩你。”

    余则成听着,心里一阵发凉。他知道吴敬中说的是实话,可这话从吴敬中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不对劲。

    “站长,那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吴敬中转回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夹着尾巴做人。该收的收,该藏的藏。港口生意停了就停了,前期那些打点……就当喂狗了。”

    他说得轻巧,可余则成听得出他话里的心疼。那些打点,少说也花了十几根金条。

    “还有,”吴敬中走回桌前,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一下,“刘耀祖最近在查一些东西。天津站的旧档案。”

    余则成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查那些干什么?”

    “谁知道。”吴敬中盯着他,“也许是郑厅长让他查的,也许是毛局长让他查的。也许……两边都有。”

    有人让他查。这话里的意思,余则成听懂了。是毛人凤?还是郑介民?或者……两边都在下棋,他余则成是棋盘上的棋子?

    “则成,”吴敬中身子往前倾了倾,“你在天津站那些年,没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吧?”

    余则成觉得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他强迫自己直视吴敬中的眼睛,声音尽量平稳:“站长,您知道我。我一向小心,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那就好。”吴敬中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小心驶得万年船。则成,记住这句话。”

    从会议室出来,余则成觉得腿有点软。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儿,等那股晕劲儿过去,才慢慢往自己办公室走。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雨声被隔在外面,闷闷的,像远方的雷。

    回到办公室,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抬手抹了一把,手冰凉。

    刘耀祖在查天津站的旧档案。查什么?查谁?马奎?李涯?还是……他余则成?

    他想起那份档案上写的:配偶王翠平,意外死亡。

    如果刘耀祖查到翠平没死呢?如果他查到翠平现在在哪儿呢?

    余则成不敢想下去。他走到桌前,拿起电话,拨了老赵留下的那个紧急号码。电话响了三声,挂了——这是约定好的信号:不方便接。

    他放下话筒,手在抖。老赵也不方便,说明码头那边情况更糟。

    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困在笼子里的兽。走了十几圈,他停下来,坐到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

    脑子转得飞快,可越想越乱。组织没联系,香港生意黄了,刘耀祖在查他……每一件事都像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窗外传来汽车喇叭声,很刺耳。余则成走到窗前,看见一辆军用吉普停在楼下,车门上喷着“国防部二厅”的白字。两个穿军装的人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公文包,快步走进楼里。

    余则成赶紧离开窗前,坐回椅子上,拿起一份文件假装看。手在抖,文件上的字模糊一片。

    没过多久,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是好几个。脚步声在他办公室门口停了停,然后继续往前走,进了吴敬中的办公室。

    余则成松了口气,但心还是悬着。

    一下午,他什么事也没干成。文件翻来翻去,一个字没看进去。电话响了几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应付着挂了。

    快下班时,雨停了。天还是阴的,但亮了些。余则成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秘书小陈匆匆忙忙跑过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余副站长,行动处刚送来的,说让您看看。”

    余则成接过文件夹,翻开。里面是几份人员推荐表,都是刘耀祖那边提的人选。他扫了一眼,心里冷笑——全是刘耀祖的亲信,一个外人也没有。

    “知道了。”他把文件夹合上,“放我桌上吧。”

    小陈把文件夹放好,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余副站长,刚才……二厅那两个人,在站长室待了一个多钟头。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余则成点点头,没说话。他当然知道二厅的人为什么来——郑介民这是在施压,也是在示威。港口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傍晚的光线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一声,一声,听着格外清晰。

    走到楼下,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胸口发闷。

    街对面,那辆军用吉普已经开走了。余则成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路灯陆续亮起来,昏黄的光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晕开。

    他摸了摸口袋,想掏烟,却摸到那个平安符。布包软软的,边角已经磨得起毛了。他握在手里,握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三个月了。组织没联系,香港生意没开始,刘耀祖在查他,郑介民在施压……他像走在钢丝上,底下是万丈深渊,两边还都有人拿棍子捅他。

    余则成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当当当的,响了六下。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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