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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动不如一静

作者:老咸鱼炖茄子
更新时间:2025-12-20 09:50:36
    “长安君。”太常卿将李衍召至值房,客气中带着无奈:“太后有旨,编撰治世要典。此事关乎朝廷体面,更是太后重视之新政。署中诸公,或年高,或……学识专精一面。君博通古今,尤擅梳理考据,且正值盛年。本官意欲将此编撰主理之责,托付于君,另配属几位博士、书吏协助。不知君意下如何?”

    李衍心中一动。

    这无疑是个烫手山芋。编撰内容必须符合吕后的心意,不能有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论,否则便是大祸。

    但另一方面,这又是一个绝佳的保护伞和操作平台。

    在“整理历代善政礼仪”的大旗下,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整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引导”某些思想的呈现。

    如果操作得当,或许能将一些积极的、有利于民生的理念,包裹在古已有之的外壳下,编入这部《治世要典》,借官方渠道流传下去。

    风险与机遇并存。

    “下官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李衍先谦辞一番,见太常卿确实有意委派,便顺势应承下来:“然既然上官信重,太后有命,衍敢不尽力?只是兹事体大,编撰方针、内容取舍,需谨遵太后圣意与朝廷法度,衍恳请上官时时指点,凡有疑义,必先请示,绝不敢专擅。”

    这番话既接了任务,又提前把请示汇报的规矩摆明,将最终的责任和风险与太常卿乃至更高层捆绑,为自己留下了转圜余地。

    太常卿见他如此“懂事”,也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允。

    于是,李衍的书房里,又堆起了新的竹简山。

    他开始系统梳理从三代到秦汉的各类典籍、政论、法令、礼仪规范。

    他制定的编撰原则非常正确,以“安民为本、礼法并用、赏罚分明、劝课农桑”为核心框架,大量引用儒家、法家、黄老道家经典中有利于巩固统治、稳定社会、发展生产的内容,刻意淡化或回避那些可能触及敏感权力分配或带有强烈批判色彩的激烈言论。

    但在具体内容的筛选和编排上,他悄悄动了心思。

    他格外重视收录那些关于兴修水利、改进农具、推广良种、储粮备荒、救治疫病、保护耕牛、减轻徭役的具体政策和历史事例。

    在礼的部分,他不仅收录了维护等级秩序的礼仪,也强调了乡饮酒礼、婚丧嫁娶等民间礼仪对于敦睦乡里、稳定基层的作用。

    在“法”的部分,他既强调法律的威严,也收录了一些关于审慎刑狱、防止冤滥的历史故事和论述。

    他还特意设立了一个技艺篇,收录了历代被认为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巧思”和良法,从大禹治水的疏导之策,到秦国郑国渠的修建,再到一些简单机械的应用原理,甚至包括他考据出来的、关于如何更有效冶炼金属、烧制砖瓦的古法改进。

    当然,这些内容都被包装成圣人制器利民、百工之事,亦关乎国运的正面表述,绝不会显得突兀。

    编撰过程中,他定期将整理出的目录和部分样稿呈送太常卿审阅,太常卿往往只看大标题和核心观点,见其内容纯正,符合修文偃武、教化天下的主旨,便盖章放行,偶尔还会夸赞几句长安君用心了。

    至于更深层的编排意图和那些实用性内容的潜在价值,恐怕这位老官僚并无暇细究,也未必能完全领会。

    这项工作耗费了李衍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他乐在其中。

    这让他感到自己并非全然被动地埋藏,而是在以一种极其隐蔽、却可能影响深远的方式,继续播种。

    这部将来可能以官方名义颁行天下的治世要典,或许会成为一颗包裹着诸多文明进步种子的琥珀,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有心人发现并激活。

    时间在编撰竹简的沙沙声和朝堂的暗流涌动中悄然流逝。

    汉惠帝在位七年,始终生活在母亲吕雉的阴影下,郁郁而终。

    吕后立少帝,临朝称制,权势达到顶峰,对刘氏和功臣的打压也更为露骨。

    吕氏子弟封王者多达数人,彻底违背了刘邦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的白马之盟,矛盾已到爆发的边缘。

    长安的空气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李衍的治世要典编撰已近尾声,但他更加谨慎,几乎足不出户,连灵台的工作也以编务繁忙为由去得少了。

    他通过李昱的渠道,知道外面的世界已是山雨欲来,齐王刘襄率先起兵讨吕,虽被周勃、灌婴等老将率军挡住,但反抗的烽火已燃,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等亦在暗中联络,蠢蠢欲动,朝中,陈平、周勃等老臣与吕氏一党的明争暗斗已趋于白热化。

    终于,在高后八年七月,吕雉病重。

    这位统治大汉朝十五年的铁腕女主,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临终前,将南北军兵权交予吕产、吕禄,并安排后事,试图确保吕氏家族在她死后仍能掌控大局。

    然而,她刚刚咽气,压抑了太久的反抗力量便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在陈平、周勃的周密策划和里应外合下,长安城内迅速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

    周勃诈得符节,闯入北军大营,振臂高呼:“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北军将士皆左袒,瞬间倒戈。

    吕产、吕禄等吕氏核心人物被迅速捕杀,吕氏家族被连根拔起,无论老幼,诛杀殆尽。史称“诸吕之乱”。

    这场血腥而高效的清洗,发生在短短数日之内。

    长安城再次笼罩在恐怖之中,但这一次,恐怖的对象换了人。

    李衍在府中,紧闭大门,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喊杀声、马蹄声,以及随后宣布戒严、搜捕吕党余孽的喧嚣。

    他面色平静,只是吩咐府中所有人不得外出,静观其变。

    他知道,决定未来天下归属的最后一刻,到来了。

    而这一次,他不需要再像当年在垓下或栎阳那样,亲身涉险博弈。他只需要等待,等待那个最终被各方势力推上前台的人。

    政变成功后,陈平、周勃等大臣以少帝非惠帝子为由,废黜并秘密处死了吕后所立的少帝。然后,便是商议迎立新帝。

    齐王刘襄是刘邦长孙,且率先起兵,呼声很高,但其母家势力较强,大臣们担心再出现外戚专权,淮南王刘长是吕后养大,且性情骄横,亦被排除,最后,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远在代国、性情宽厚、母亲薄氏家族谨慎低调的代王刘恒。

    代王刘恒,就是他了。

    当消息通过特殊渠道,比官方诏令更早地传到李衍耳中时,他正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棵他搬入府邸时亲手种下、如今已亭亭如盖的树。

    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代王刘恒,薄太后……他想起了多年前那封用隐语写就的、提醒他“备好干柴”的短信。

    这对母子,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时代。

    他缓缓转身,看向书案上那即将完成的、厚厚一摞《治世要典》竹简初稿。

    或许,这些他精心整理、包裹着无数“种子”的文字,终于等到了一个可能愿意倾听、也可能更需要务实建设的时代。

    一个新的纪元,即将拉开帷幕。而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太久。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在最后一卷竹简的末尾,郑重地添上了编撰者的署名和日期。然后,他轻轻合上竹简,望向北方——代国所在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含义复杂的笑意。

    风,终于要转向了。

    秋日的天光透过窗棂,落在刚刚合拢的《治世要典》竹简上,映出一层温润的光泽。

    李衍指尖抚过简牍边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笔墨与岁月交织的气息。

    府外长安城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但一种混合着血腥清扫后的肃杀与权力真空期特有躁动的空气,正弥漫在每一处街巷。

    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陈平、周勃等人以霹雳手段铲除诸吕,迎立新帝,接下来便是权力与利益的重新划分。

    而他这位长安君,在这新旧交替的关口,处境反而变得微妙起来。吕后在时,他是无害的石头,吕后猝然崩殂,诸吕覆灭,他这前朝公子、又与吕后无甚瓜葛的宗室,在胜利者眼中,是值得拉拢的象征,还是需要警惕的潜在不安定因素?

    “公子。”李昱几乎是贴着门缝闪身进来,脸色比前几日松弛了些,但眼中警惕未减:“宫中传出确切消息,以陈丞相、绛侯周勃为首的大臣,已派出使团,前往代国,恭迎代王殿下入继大统。使团规格极高,由夏侯婴将军亲自率领。”

    夏侯婴,刘邦的故交,太仆,掌管车马,虽不直接统兵,但地位超然,且为人忠厚,由他迎驾,既显郑重,又可避免兵权在握的将领直接介入,算是个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代国那边,可有反应?”李衍问。

    “据我们在北边的眼线回报,代王殿下接到长安消息后,并未立刻启程,反而召集近臣,连日闭门商议,极为谨慎。薄太后似乎……对长安局势颇多疑虑。”

    李昱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我们那条故人线前日冒险传回只言片语,只有四个字:静待王驾。”

    静待王驾。

    李衍微微颔首。这是薄太后在告诉他,不要有任何动作,安静等待新帝驾临长安。这既是对他安全的考虑,也暗示着,待新帝站稳脚跟,或许会有用他之时。

    “王贲那边呢?”李衍最担心的还是这位老部下的急性子。

    “王将军遵照您的吩咐,约束旧部,闭门不出。只是……昨日有原属北军的旧识悄悄上门,言语间似有试探,提及绛侯如今掌兵,正需得力人手,问王将军有无复出之意。王将军按您事先交代的,以年老体衰、多年未涉军旅为由婉拒了。”李昱答道。

    李衍松了口气。周勃清洗诸吕、掌控军队后,必然要安插亲信,整顿兵马。

    王贲这样的宿将,又是相对干净的非吕氏一系,被招揽是意料中事。

    但此刻贸然投入任何一方,都非明智之举。

    拒绝,是当前最稳妥的选择。

    “告诉王贲,沉住气。新帝入京,百废待兴,将来有的是机会,但现在,一动不如一静。”

    “是。”

    接下来的日子,长安城在一种表面的混乱与内在的急切期待中度过。

    官府忙着清洗吕党余孽,清查档案,安抚百姓。市场渐渐恢复,但人心惶惶,都在观望那位即将到来的新皇帝,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太常寺也接到了命令,准备新帝登基大典的一切礼仪典章。

    这原本是李衍的专业范畴,但这一次,太常卿却有些犹豫。

    他私下找来李衍,面带难色:“长安君,新帝登基,礼仪攸关。按例,此等大典应由太常亲自主持,各署协理。只是……先太后在时,你主持编撰《治世要典》,于典章礼仪可谓烂熟于心。此番大典,可否……多多费心,从旁协助?当然,名义上还是由本官总领。”

    李衍立刻明白了太常卿的顾虑。新帝是代王刘恒,而李衍与代王太后薄氏有过那层极其隐晦的联系,太常卿这是既想借重李衍的学识能力确保大典不出差错,又不想显得自己无能,更不愿在敏感时刻与这位背景有些特殊的宗室走得太近,故而用了协助之名。

    “下官遵命。”李衍恭敬应下,并无丝毫不悦:“能为新帝登基大典尽绵薄之力,乃臣子本分。一切悉听上官安排,衍定当竭尽全力,查漏补缺,务必使典礼合乎古制,彰显新朝气象。”

    他的态度让太常卿很是满意,又叮嘱了几句务必谨慎、多查典籍,便放心地将具体事务的协调和细节把关交给了李衍。

    这正中李衍下怀。参与登基大典的筹备,既能近距离观察新帝及其核心班底,又能以一个“技术官僚”而非“政治人物”的身份,安全地出现在新权力中心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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