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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

作者:金庸
更新时间:2017-11-18 23:19:24
衣人中箭落马,滚入了草丛之中。

    丘处机拔剑跃下,剑光起处,两名黑衣人已然中剑。为首的黑衣人叫道:“好贼道,原

    来是你!”刷刷刷三枝短弩随手打出,长刀劈风,勒马冲来。丘处机剑光连闪,又是两人中

    剑落马。杨铁心只看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想自己也练得十年武艺。但这位道爷出剑如此

    快法,别说抵挡,连瞧也没能瞧清楚,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自己早就死于非命了。但见

    丘处机来去如风,正和骑马使刀那人相斗,那使刀的也甚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为威

    猛。再斗一阵,郭杨两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他缠斗,捉空儿或出掌击、或以剑刺,杀伤对

    方一人,用意似要把全部来敌一鼓歼灭,生怕伤了为头之人,余党一哄而散,那就不易追杀

    了。只过半顿饭时间,来敌已只剩下六七名。那使刀的知道不敌,一声呼哨,双腿一夹,拨

    转马头就逃。丘处机左掌前探,已拉住他的马尾,手上一用劲,身子倏地飞起,还未跃上马

    背,一剑已从他后心插进,前胸穿出。丘处机抛下敌尸,勒缰控马,四下兜截赶杀,只见铁

    蹄翻飞,剑光闪烁,惊呼骇叫声中,一个个尸首倒下,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丘

    处机提剑四顾,惟见一匹匹空马四散狂奔,再无一名敌人剩下,他哈哈大笑,向郭杨二人招

    手道:“杀得痛快吗?”郭杨二人开门出来,神色间惊魂未定。郭啸天道:“道长,那是些

    甚么人?”丘处机道:“你在他们身上搜搜。”郭啸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掏出一件公文

    来,抽出来看时,却是那装狗叫的临安府赵知府所发的密令,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

    杀害王道乾的凶手,着令捕快会同大金国人员,克日拿捕凶手归案。郭啸天正自看得愤怒,

    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块从尸身上检出来的腰牌,上面刻着金国文字,却原来

    这批黑衣人中,有好几人竟是金兵。郭啸天道:“敌兵到咱们国境内任意逮人杀人,我大宋

    官府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那还成甚么世界?”杨铁心叹道:“大宋皇帝既向金国称臣,

    我文武百官还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吗?”丘处机恨恨的道:“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可是一

    见了害民奸贼、敌国仇寇,贫道竟是不能手下留情。”郭杨二人齐声道:“杀得好,杀得

    好!”

    小村中居民本少,天寒大雪,更是无人外出,就算有人瞧见,也早逃回家去闭户不出,

    谁敢过来察看询问?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三人把十余具尸首埋入一个大坑之中。包惜弱拿

    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扫了一会,突觉血腥之气直冲胸臆,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呀的一声,

    坐倒在雪地之中。杨铁心吃了一惊,忙抢过扶起,连声问道:“怎么?”包惜弱闭目不答。

    杨铁心见她脸如白纸,手足冰冷,心里十分惊惶。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一搭脉

    搏,大声笑道:“恭喜,恭喜!”杨铁心愕然道:“甚么?”这时包惜弱“嘤”了一声,醒

    了过来,见三个男人站在周身,不禁害羞,忙回进屋内。丘处机微笑道:“尊夫人有喜

    啦!”杨铁心喜道:“当真?”丘处机笑道:“贫道平生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

    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

    武艺。”郭啸天道:“道长这般惊人的武功若是三脚猫,我兄弟俩只好说是独脚老鼠了!”

    三人一面说笑,一面掩埋尸首。掩埋完毕后入屋重整杯盘。丘处机今日一举杀了不少金人,

    大畅心怀,意兴甚豪。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拢口来,心想:“这位道长

    会做诗,那是文武双全了。”说道:“郭大嫂也怀了孩子,就烦道长给取两个名字好吗?”

    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杨二哥的孩子叫作杨康,不论男女,都

    可用这两个名字。”郭啸天道:“好,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要记得二帝被虏

    之辱。”

    丘处机道:“正是!”伸手入怀,摸出两柄短剑来,放在桌上。这对剑长短形状完全相

    同,都是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他拿起杨铁心的那柄匕首,在一把短剑的剑柄上刻

    了“郭靖”两字,在另一把短剑上刻了“杨康”两字。郭杨二人见他运剑如飞,比常人写字

    还要迅速,刚刚明白他的意思,丘处机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没带甚么东西,这对短

    剑,就留给两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吧。”郭杨两人谢了接过,抽剑出鞘,只觉冷气森森,剑刃

    锋利之极。丘处机道:“这对短剑是我无意之中得来的,虽然锋锐,但剑刃短了,贫道不合

    使,将来孩子们倒可用来杀敌防身。十年之后,贫道如尚苟活人世,必当再来,传授孩子们

    几手功夫,如何?”郭杨二人大喜,连声称谢。丘处机道:“金人窃据北方,对百姓暴虐之

    极,其势必不可久。两位好自为之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走出。郭杨二人待要相

    留,却见他迈步如飞,在雪地里早已去得远了。

    郭啸天叹道:“高人侠士总是这样来去飘忽,咱们今日虽有幸会见,想多讨教一点,却

    是无缘。”杨铁心笑道:“大哥,道长今日杀得好痛快,也给咱们出了一口闷气。”拿着短

    剑,拔出鞘来摩挲剑刃,忽道:“大哥,我有个傻主意,你瞧成不成?”郭啸天道:“怎

    么?”杨铁心道:“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倘若都是女儿,就结

    为姊妹……”郭啸天抢着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夫妻。”两人双手一握,哈哈大

    笑。包惜弱从内堂出来,笑问:“甚么事乐成这个样子?”杨铁心把刚才的话说了。包惜弱

    脸上一红,心中也甚乐意。杨铁心道:“咱们先把这对短剑掉换了再说,就算是文定之礼。

    如是兄弟姊妹,咱们再换回来。要是小夫妻么……”郭啸天笑道:“那么对不起得很,两柄

    剑都到了做哥哥的家里啦!”包惜弱笑道:“说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里呢。”当下郭杨二人

    换过了短剑。其时指腹为婚,事属寻常,两个孩子未出娘胎,双方父母往往已代他们定下了

    终身大事。郭啸天当下拿了短剑,喜孜孜的回家去告知妻子。李萍听了也是喜欢。杨铁心把

    玩短剑,自斟自饮,不觉大醉。包惜弱将丈夫扶上了床,收拾杯盘,见天色已晚,到后院去

    收鸡入笼,待要去关后门,只见雪地里点点血迹,横过后门。她吃了一惊,心想:“原来这

    里还有血迹没打扫干净,要是给官府公差见到,岂不是天大一桩祸事?”忙拿了扫帚,出门

    扫雪。那血迹直通到屋后林中,雪地上留着有人爬动的痕迹,包惜弱愈加起疑,跟着血迹走

    进松林,转到一座古坟之后,只见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团物事。

    包惜弱走进一看,赫然是具尸首,身穿黑衣,就是刚才来捉拿丘处机的人众之一,想是

    他受伤之后,一时未死,爬到了这里。她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来掩埋,忽然转念:“别鬼使

    神差的,偏偏有人这时过来撞见。”鼓起勇气,过去拉那尸首,想拉入草丛之中藏起,再去

    叫丈夫。不料她伸手一拉,那尸首忽然扭动,跟着一声呻吟。

    包惜弱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只道是僵尸作怪,转身要逃,可是双脚就如钉在地上一

    般,再也动弹不得。隔了半晌,那尸首并不再动,她拿扫帚去轻轻碰触一下,那尸首又呻吟

    了一下,声音甚是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定睛看时,见他背后肩头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

    入肉里,箭枝上染满了血污。天空雪花兀自不断飘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层白雪,只

    须过得半夜,便冻也冻死了。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见到受了伤的麻雀、田鸡、甚至虫豸蚂蚁之类,必定带回家来

    妥为喂养,直到伤愈,再放回田野,若是医治不好,就会整天不乐,这脾气大了仍旧不改,

    以致屋子里养满了诸般虫蚁、小禽小兽。她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村学究,按着她性子给她取

    个名字,叫作惜弱。红梅村包家老公鸡老母鸡特多,原来包惜弱饲养鸡雏之后,决不肯宰杀

    一只,父母要吃,只有到市上另买,是以家里每只小鸡都是得享天年,寿终正寝。她嫁到杨

    家以后,杨铁心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怜爱,事事顺着她的性子,杨家的后院里自然也

    是小鸟小兽的天下了。后来杨家的小鸡小鸭也慢慢变成了大鸡大鸭,只是她嫁来未久,家中

    尚未出现老鸡老鸭,但大势所趋,日后自必如此。

    这时她见这人奄奄一息的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生,明知此人并非好人,但眼睁睁的见

    他痛死冻死,心下无论如何不忍。她微一沉吟,急奔回屋,要叫醒丈夫商量,无奈杨铁心大

    醉沉睡,推他只是不动。

    包惜弱心想,还是救了那人再说,当下捡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创药,拿了小刀碎布,在灶

    上提了半壶热酒,又奔到坟后。那人仍是伏着不动。包惜弱扶他起来,把半壶热酒给他慢慢

    灌入嘴里。她自幼医治小鸟小兽惯了的,对医伤倒也有点儿门道,见这一箭射得极深,一拔

    出来只怕当时就要喷血毙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终不可治,于是咬紧牙关,用锋利小刀割开

    箭旁肌肉,拿住箭杆,奋力向外一提。那人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创口鲜血直喷,只射得

    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点,那枝箭终于拔了出来。

    包惜弱心中突突乱跳,忙拿止血散按在创口,用布条紧紧扎住。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

    来,可是疲弱无力,连哼都哼不出声。包惜弱吓得手酸足软,实在扶不动这个大男人,灵机

    一动,回家拿了块门板,把那人拉到板上,然后在雪地上拖动门板,就像一辆雪车般将他拖

    回家中,将他安置在柴房之中。她忙了半日,这时心神方定,换下污衣,洗净手脸,从瓦罐

    中倒出一碗适才没喝完的鸡汤,一手拿了烛台,再到柴房去瞧那汉子。见那人呼吸细微,并

    未断气。包惜弱心中甚慰,把鸡汤喂他。那人喝了半碗,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包惜弱吃了一惊,举起烛台一瞧,烛光下只见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耸,竟是个相貌俊

    美的青年男子。她脸上一热,左手微颤,晃动了烛台,几滴烛油滴在那人脸上。那人睁开眼

    来,蓦见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当前光景,宛

    在梦中,不禁看得呆了。包惜弱低声道:“好些了吗?把这碗汤喝了吧。”那人伸手要接,

    但手上无力,险些把汤全倒在身上。包惜弱抢住汤碗,这时救人要紧,只得喂着他一口一口

    的喝了。那人喝了鸡汤后,眼中渐渐现出光彩,凝望着她,显是不胜感激。包惜弱倒给他瞧

    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了几捆稻草给他盖上,持烛回房。这一晚再也睡不安稳,连做了几个

    噩梦,忽见丈夫一枪把柴房中那人刺死,又见那人提刀杀了丈夫,却来追逐自己,四面都是

    深渊,无处可以逃避,几次都从梦中惊醒,吓得身上都是冷汗。待得天明起身,丈夫早已下

    床,只见他拿着铁枪,正用磨刀石磨砺枪头,包惜弱想起夜来梦境,吓了一跳,忙走去柴

    房,推开门来,一惊更甚,原来里面只剩乱草一堆,那人已不知去向。她奔到后院,只见后

    门虚掩,雪地里赫然是一行有人连滚带爬向西而去的痕迹。她望着那痕迹,不觉怔怔的出了

    神。过了良久,一阵寒风扑面吹来,忽觉腰酸骨软,十分困倦。回到前堂,杨铁心已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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