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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

作者:沈亚
更新时间:2017-11-29 00:00:00
以他的内力修为,这样的伤明年此时应该是可以好了,只不过一年不能动武而已。”

    他们怔了一下,回头一看,公孙灿已经起身,朗朗明月之下,玉树临风般的身影显得修长而悠远,姿态彷如神人。

    “你怎么……我不是……”

    “把我给打昏了?”他笑。“医者的体魄得稍强健些,总不能像豆腐一样碰碰就烂。而且我这人体质特异,身上的穴位是可以随意移动的。”

    “那……那你刚刚……”

    “怎么不挣扎?我不是已经说了愿意跟你们去救你们的公主了吗?”他叹口气。“这时候还有心情闲聊?要炽先生一年不动武恐非易事,然而公孙庄主的七毒八卦掌威力也非同小可,强而为之是会送命的。”

    “公孙……庄主?!”淼森张口结舌,霎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话。

    男子仍是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在下无欢,辛无欢。”

    “辛、辛──”

    “辛无欢。”他替他接口,仍是一脸平静淡然的笑容。

    炽磊暴怒跳起,对著他的鼻子大吼:“辛无欢是谁?!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样跳起来不感觉痛吗?”

    才说著,只见炽磊委颓在地,此刻已不是面色如土,而是面如金纸了。

    ※※※

    子夜,夜阑人静,破绿楼一片寂静,除了她,所有的人都睡了,连随墨都累得歪在一旁打盹。

    随墨真是累坏了。晚上这一片狼籍又是她默默收拾的,不敢惊动旁人,怕又将医事局、太医院那些人给引来。

    随墨甚至没让其他的侍女们靠近,只因为那些秽物太肮脏污秽,侍女们总得掩著口鼻才敢靠近;每每见到她们那蹙著眉头的模样,她的心就感到阵阵抽痛。

    默默凝视著随墨那张净白秀雅的脸孔,她想哭。

    她们不是嫌弃她,她真的知道。但是谁受得了成天伺候著像她这样浑身发出恶臭的病人?

    她们已经够好了,无论她病得怎么重,她们总还是温柔地围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像群快乐的小鸟似说笑话给她听、陪伴著她。

    只是这样就已经够了吧?辛苦了那么多年了,也该放过她们……放过自己吧。

    奋力撑起身子,才不过直起上半身,她已经快喘不过气。这副臃肿、痴肥又累赘的身体,真是令人厌烦透了。

    低著头,她看见自己肥嫩得不可思议的手掌;那手苍白似雪,毫无血色,压下去就陷出一个深深的窟窿,久久仍恢复不了。四肢尚且如此,其它部分还能好看到哪里去?

    她似一块做坏了的豆腐,一碰就伤,放著又臭,偏偏不能舍弃,只能就这么摆著惹人生厌。

    她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不敢照镜子了,深怕镜中人真的会吓死自己。

    每每她无语问苍天,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得受这样的折磨?幸好……不用再撑多久了,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

    想到这里,忍不住无声干笑,似解脱,又似遗憾。

    这一生人只不过十八年,倒有十五年都是这么不死不活的病著。刚开始只是困在宗殿里,后来渐渐无法离开艳阳湖畔,接著她就像被养在破绿楼里的一只折翼之鸟,只能仰望著天空,连破绿楼的大门都出不去。

    而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无力离开这张床,镇日躺在这里,连行尸走肉都不如。

    近两年来,大家都以为她有了起色,枯槁的身子慢慢胖了起来,凹陷的双颊丰润了,身子打气似的不停鼓胀,刚开始以为她已经痊愈的人全闭了嘴,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病非但没有痊愈,反而更严重了。

    才不过两年的时间,她已经胖到得要人抬著才能移动,身上松垮垮地垂著雪白雪白的肥肉,连说一句话都喘得浑身发颤。

    人说“病得不成人形”,此话果然不假;她的确是病得不成人形,她病得似一头神猪。

    然而她比猪还惨。猪是吃胖的,她三餐不继,却是饿胖了,真不知天理何在。

    太医院与医事局的人不许她吃饭,她单是呼吸喝水也胖,越胖越可怕、越胖越虚弱,他们严格限制她的饮食,深怕她最后肥成一摊没有呼吸的烂泥。

    猪当然要有猪的样子──就当是临死前的尊严好了,总不能真的当个饿死鬼吧。

    仔细望著随墨,她眼下有疲惫的阴影;这一天下来够她操劳的,应该不是那么容易醒过来才对。

    背著她,她悄悄地从被褥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油纸包让她的身子暖著暖著,竟还有些余温。轻轻掀开一角,香气四溢,肉香、糕香、荷叶香,她感动得忍不住叹息。

    太幸福啦!

    荷新,你真是个好人。

    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祝祷,撕下一片鸡腿肉放进嘴里,原想慢慢享受这阔别已久的香气,却哪里耐得住这致命的诱惑!她忍不住大口撕咬,三两下先啃光了鸡腿,再将荷叶藕米包三口并作两口吞下肚去,饥肠辘辘的感觉终于稍稍好转。她到底已有多久没吃食了?她真的无法计算时日,然而她不打算继续忍受这非人的苦楚。

    接下来,她深情地凝视著那三块雪白肥嫩的白玉粉蒸糕;轻轻摇晃一下,粉蒸糕在掌心摇曳生姿,嫩生生的模样真是无比动人;轻轻地捏起一小块,细致绵密的糕点一点一滴被拉长,桂花香气温润地散发出来──

    “公主!”

    蓦然转身迎上随墨那双又惊又诧的眸子,想也没想,将三块粉蒸糕一口气塞进嘴里──

    “公主!”随墨那双慌张的眸子迎了上来,她莹白的手晃过她眼前来到她唇边。

    她什么话都来不及说,胸口那郁结的死气哗地升了上来,粉蒸糕还梗在喉口,眼前却渐渐转黑,只感觉随墨不断地掏挖她嘴里的糕点。

    幸亏吃得早,粉蒸糕的香气已经进了脾肺,久未滋养的身体居然幸福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随墨啊随墨,总之我是要死的,你怎么就不肯让我死得幸福些呢?闭上眼失去意识之前,她还这么幽幽叹息著。

    第二章

    暗夜中,八匹雪白骏马风驰电掣,车内却四平八稳,完全不显颠簸,极为舒适;可见这不只是马匹神骏,连打造这马车的工匠,功力也非同小可。

    随行的女子们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下淼森、炽磊跟两名驾车的少妇。一路上,炽磊始终闭眼打坐,神态时而痛苦、时而平静,看来他正自行运功疗伤,只不过障碍重重。

    “没想到公孙恨竟会以毒掌伤人,堂堂东海之国的十二领主之一,未免太过阴险──”

    “我说是七毒八卦掌,可没说炽先生的伤是毒伤。”辛无欢闭著眼睛轻描淡写说道。

    “武功的名称既然叫‘七毒八卦掌’,掌中自然是有毒。更何况现在有没有毒都无所谓了,他明知道我们是东海来的使者,竟然还痛下杀手,真是太令人心寒……”淼森痛心疾首,望著炽磊凝重的神情,不由得心急如焚。“无论如何,请先帮炽磊疗伤吧。”

    “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

    淼森一愣,颤声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辛无欢只是托著颚,凝望马车外头转变的景色,此刻东方已露出鱼肚白,灰紫色的天空隐约透著斑红。“意思是说此刻治疗已经晚了,不过到了别的时辰或许又未必。”

    “咦?!这又是什么意思?”

    辛无欢只是微微一笑,支著颚继续看日出,灿光映入他那双闪烁著流光的眸,颇有一股高深莫测意味。

    淼森诧异地望著眼前的男子,他说起话来气定神闲,一副心中自有定数的模样究竟是真是假?他们原本要掳的是公孙灿,可惜没遇著公孙灿;不过,眼前这男子的确与画像上的人物极为神似;如果照画像来看,他们并没有抓错人,可是这人却又自称辛无欢……此刻他已经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作对了?还是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了?

    万一真的错了,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的背脊不由得冒出冷汗。

    “我说了,咱们……快回无药庄。这人不是公孙灿,抓了他也没有用……”炽磊微微睁开一只眼,气若游丝。

    “你伤得这么重,此刻就算咱们回去,光凭我一人之力又能成什么事?不要说想抓回公孙灿,就连你我的小命都会葬送在那里的。”

    “就算是死,咱们也得完成宗主交代的使、使命……”炽磊突然直起身子,双眼爆出精芒,只一刹那,身子又软了回去,他的脸色越来越灰败,从金色转成暗土色,唇泛青紫。

    淼森此刻哪里还理会得什么样的使命,眼看炽磊就快要一命呜呼,他急得六神无主。

    “无欢公子,你能不能……能不能先救救他?”

    “不能。”

    此话一出,不只淼森惊得呆了,就连炽磊也不由得一愣!

    是的,他知道自己伤得颇重,但因为有个武医在身边,他心中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的危机感,直到现在。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况且我只答应你们去救公主。”

    望著辛无欢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淼森颤著唇抖著开口:“你……到底是不会治?还是不愿意治?”

    辛无欢闭上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如果炽磊没有受伤,此刻辛无欢恐怕已被他一掌毙命;如果淼森不是吓得只剩下三魂没了七魄,那么他会使出家传的分筋错骨手,好好的问个明白。但他们什么反应也没有,眼前这人令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此时马车已经奔驰到了码头,一条龙形大船正候著他们;马车从码头上飞跃而起,在晨光中窜入龙船敞开的腹中,龙船溅起了水花,在金光中驶离码头。

    ※※※

    “死了。”

    “死了?”宇文祥瑞溃然跌坐在地,双眼无神地望著雪白床铺上女儿毫无声息的躯体,眸里涌出两行泪水,却失神得忘了哭。

    他哭不出来。

    养在手心里一十八年的女儿居然就这样走得无声无息;女儿的脸面看起来那么平和安详,与她平日受折磨的样子截然不同。她走了、死了、解脱了──女儿幼年时那活泼可爱、粉雕玉琢的模样犹历历在目……

    “我不准!”

    蓦地,他爆出大吼,双眼冒出火花,紧紧揪住太医院医者的衣领,将他拖到跟前。“给我治!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死而复生!我不准她死!”

    “宗、宗主……”医者呛咳著,越来越紧的衣领让他喘不过气来。“属下……属下真的……无能为力……”

    “人死不能复生,宗主节哀。”

    周围的人们全都跪下了,他们低垂著头,神态恭谨又严肃,但私心里却为公主感到高兴。

    是的,也该是时候了,任何一个人那么辛苦的活了十多年,无论如何那种痛苦折磨都不该再继续下去;更何况眼下东海之国正处于动乱之际,正需要宗主全力应付。虽然不该这么说,但……公主的确死得其时。

    “不!不……”宇文祥瑞哭号著,伏在女儿身上,声嘶力竭的号哭令人闻之鼻酸。谁会想到堂堂一国之主的他会因为女儿骤逝而失去了方寸?他从来都是最冷静自制、从来都是寸寸机心、步步为营,如今他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宗主,请您保重龙体,国事为要──”

    “你!”宇文祥瑞突然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怨毒地注视著太医院的太医。“就是你!你替公主治病多少年了?好好一个女孩儿交到你手上之后却日渐憔悴,终至不治!你医术不精、昏啧无能!来人!给我拖下去砍了!”

    “宗主饶命啊!”医者仆倒,跪趴在地,浑身颤抖。

    没有人见过宇文祥瑞如此震怒的模样,从来没有!

    “宗主三思,生死有命──”

    “连同从中土抓来的那几个医者、医事局那些无能的家伙全部给我拖出去砍了!”

    宇文祥瑞愤怒地嘶吼咆哮,此时此刻,他已没有“理智”可言,他只知道这太痛了……失去女儿的悲痛,远远超过他能承受的程度。

    他要其他人跟他一样痛!

    雪白柔荑轻柔地搭上他的肩,他狂怒之际回头,却对上了那双带著浓重哀伤凄然的明亮眸子。

    她是他这一生唯一收的女徒,也是十二领主之一、背地里被称作像豺狼一般的女子,然而此刻她眼神中充满了解,她甚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话也不必说。

    他抱著她柔软的腰肢哭得肝肠寸断,此刻他们已不是师徒,没有尊卑之分;他只是一个失去爱女、痛不欲生的父亲。

    守在公主榻前的随墨默默抬起脸,冷冷地望著前来致意的女子。她是嬴之华,有著蛇蝎心肠的女人;她不明白宗主为何看不出来这女人艳美的外表下隐藏著怎么样一颗毒辣的心,更不明白嬴之华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前来致意,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可是她没有立场说话。握著公主已然冰冷的手,她悲愤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切都与公主无关了,幸好公主再也看不到了……

    理智悄悄回到宇文祥瑞的脑海里,他悲伤得抬不起头,只能虚弱地松手放开嬴之华,转身无力地靠著女儿冰冷的尸身,挥挥手示意禁卫将太医拖出去。他的背影显得那么沮丧、绝望──但已经没有了杀气。

    后来的人会说嬴之华消弭了一场极可能发生的杀戮,是她的温柔睿智让失去理智的宗主清醒──或许这是真的。或许。

    就在这时候,地鸣了。

    隐隐约约地,仿佛天地也为之同悲,天上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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