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这样一问,倒是问得我哑口无言,孩子的世界比起大人要单纯得多,也许我有千般理由,对于当初常晴的那一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尚能应对,但面对他的质问,我却只有沉默。
念深又说道:“我知道,青姨你跟父皇――你们之间有些事,还有,还有师哥――”一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脸色立刻一沉,他也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但这些事情我都不管都可以,只要知道青姨平安就好。这么久了,生死未卜,青姨应该给我报个信的!”
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我柔声道:“对不起,是青姨不好。”
“……”
“其实,青姨也不是不思念太子殿下的。”
听见我这么说,他的眼角又红了红,但我已经道歉了,他显然也没有更深要追问的,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是那天念了书回景仁宫的时候,听见新册封的宁妃娘娘在跟母后说话,他们说话的时候提起了你,我才知道,青姨已经平安的回京了。”
……
原来,是这样。
“我又派人打听了很久,后来发现父皇这阵子让御膳房的人每天送一些吃的出宫,我让他们偷偷跟着,就知道青姨住在什么地方,今天,我才派人过去的。”
“……”
我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虽然从之前裴元灏的话语中,常晴的担忧中,和我过于与他的接触中,我都知道念深的性情平和温柔,或者说,在裴元灏看来有些太温顺,但我没想到,他还是有些心计的,能够懂得从各方打探我的消息,不声不响的寻找到我的住所。
其实想来,他已经是个十岁的孩子了。
十岁的孩子,寻常老百姓家十岁的孩子,都已经懂事了,更何况他是国之储君,裴元灏认定了的将来皇位的继承人,他的经历比起普通的孩子更加复杂,他的所思所想,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所能揣测的。
我微笑着看着他:“殿下――真是聪慧。”
“……”
“那,那个来接我的太监――”
“他是我的人,”他说道:“他听我的。”
“……”
我便不再多问了。
倒是他,抬眼望着我,说道:“青姨你放心。”
“嗯?”
“我――你,你和父皇的事,我,我听说了一些,”说到这里,他偷偷看了我一眼,看到我脸上并没有什么羞怯,也没有惭愧的表情,其实是根本就没有表情,然后轻轻的说道:“但那些事我都不管,父皇也不会让我们来管。我今天,只是想要见青姨而已。青姨放心,晚一些,我不会强留青姨,我会送你回去的。”
我微笑着看着他,说道:“我知道,那个太监接我过来的时候就说了。”
说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子殿下在,其实我更不担心的。”
他立刻对我笑了起来。
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点孩子气,眼睛弯弯的,给人一种笑颜如花的感觉,倒不是漂亮,而是他的笑容让人觉得格外的温暖。
回想起当初在冷宫被关的那些岁月里,唯一的温暖,就是这个孩子给我的。
我怎么舍得呢?
我温柔的道:“太子殿下长大了,不再像一个小孩子,反倒像一个大人了,青姨一点都不担心,反倒觉得,可以依靠太子殿下。”
他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还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膛。
每个孩子到了这个时候,都是最希望自己能快一点长大的时候,长大了,可以摆脱过去岁月的噩梦,更可以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以拥有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
这时,念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妙言公主。”
我一听,顿时精神一凛。
他望着我:“青姨,妙言妹妹,是你的女儿,对吗?”
一听到妙言的名字,我的呼吸都紧绷了一下,急忙点头:“对,殿下见到她了?”
他点点头,又看着我的脸,像是在琢磨什么似得,慢慢说道:“虽然他们谁都不说,但我一见到妹妹,就知道,她一定是青姨的女儿,她和青姨好像,都那么漂亮,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什么?!”我愕然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笑起来?”
我还记得从金陵将妙言送走的时候,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知觉,不会说话,不会动作,更不谈哭笑那些情绪了,怎么,现在她会笑了吗?
我急忙紧张的询问,念深点了点头,说道:“她刚进宫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个木偶娃娃一样,父皇让我见她,还跟她牵了手,她也一动不动的,后来父皇告诉我,妙言妹妹生病了,如果治不好的话,她将来都要这样,一辈子都要人服侍着。”
“我每天去向父皇请安,父皇都会让我去陪着妹妹玩一会儿,但我从来没见到妹妹有什么表情的。”
“……”
“不过前阵子,父皇带妹妹去太庙祈福回来之后,她就有些动静了,她会笑了。”
“……”
“虽然她笑得很少,但我还是看到了!”
“……”
这一刻,我只觉得胸中澎湃的愉悦感几乎要崩裂我的胸膛,要汹涌而出一般――我没想到,没( )
第1181章 皓首穷经通秘义
周围的一切,和那场大火之前都相差无几,虽然有念深在前面带着我,但这一刻,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纷纷扬扬的雪迷了眼,还是眼中涌动的泪光模糊了视线,其实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只凭着曾经的记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在走过一条长廊的时候,我转过头,就看到了另一边,屹立在水上的凉台。
连那里,都没有改变。
念深走在前面,察觉到身后我没有跟着了,停下来回头看着我:“青姨,怎么不走了?”
“……”
他看了看我,又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一边。
然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小小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黯然的神情。
这一刻,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倒是对当初的事毫不知情的采薇轻轻的拉了一下我的衣袖,低声道:“夫人,太――太子殿下还在等着你呢。”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前面的念深,便笑了笑。
“走吧。”
“嗯。”
他一句都没有问,又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而我再看了那凉台一眼,也继续朝前走去。
不一会儿,就到了藏书阁。
集贤殿的藏书阁,我过去来的时候很少,这里是珍藏典籍的地方,跟宫内的内藏阁差不多,只是这里的藏书要更偏向文史,多是皇子、世子们念书所用。念深带着我一边走上那几级台阶,一边说道:“这些年,老师已经不讲课了,而是专心在藏书阁录一些古籍。”
“是吗?”
“是的,父皇还命人把内藏阁,还有其他地方的很多书都搬到这里来,交给老师编纂。”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其实,傅八岱未必就是一个愿意钻书的书虫,想当初裴元灏召他入宫,他对皇帝提出的那三条施政纲领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是有入世之心的,之前一直在天目寺做学问,大概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更没有遇到能让他一展抱负的人。
可现在,他却又回到了这些书山书海当中。
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眼看着已经要走到大门口了,我轻轻的说道:“傅大先生他,他身体还好吗?”
“……”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念深的脚步却滞了一下,而没有立刻回答我。
我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怎么了?”
“……”他抬头看着我。
我越发感觉到一点不对:“傅大先生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念深沉默了一下,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前面,然后说道:“他就在里面了,青姨,你自己进去见他吧。”
说完,他也不等我回话,自己便转身走开了,有一些小太监一直远远的跟着我们,他走过去吩咐,不让别的人进藏书阁打扰我们,然后走了。
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采薇走到我身边:“夫人,怎么了?”
我说道:“采薇,你也在外面守着,我没叫你不要进来。我进去拜见我的老师。”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我便走过去,轻轻的推开了门。
屋子里一片昏黑。
外面虽然飘着鹅毛大雪,已经好几日不见阳光了,但仍旧很明亮,这个藏书阁里会这么昏黑实在有些意外,但再左右看看就明白了,这里放满了高大的书架,每一个书架上都排列着满满的书卷和简牍,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的阴冷的霉味。
人走在这里,就像是日落西山,暮色降临,一切都要陷入黑暗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书的。
不过,有的人,是不用在这里看书的。
当我迈进那高高的门槛,刚走进去一步的时候,就看见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摆着两个书架,那上面的书不比其他书架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而只有零散的几本,在这两个书架的中间,横着一张桌案,一个人正跪坐在那里,低着头奋笔疾书。
冰冷的藏书阁内,出现这一幕,其实也不算意外。
甚至,那桌案上连一盏灯都没有点,我都不意外,因为我知道,他的眼睛在许多年前,就已经不用点灯,就能看清世间的一切了。
可是,当我走近,看清他的时候,我的呼吸还是窒住了。
眼前的人,就是那位蜀地大儒,我的授业恩师,定下了朝廷,或者说中原整整十五年格局的傅八岱,他的模样还是和过去一样,清明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就算晦暗的光线下,也能看清他的脸上越来越多的褐色的斑痕,眼角和唇角的皱纹也比当年增加了不少,让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老态。
可是,他的老态,并不来自那些斑痕,也不是因为他眼角和唇角的皱纹。
我清楚的记得,当年他入宫的时候,头发剃得只有寸余长短,头发花白,看起来像个苦行僧,就算后来在宫中没有再继续剃头,但头发也一直没有太长,可现在看到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用一条布条随意的束在脑后。
那头发,是雪白的。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眼花了,或者屋外那满天飘飞的鹅毛大雪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就白头了,可当我一步一步走过去,一直走到桌案的面前,低头看着,却更看清了那一根一根的白发,如银丝一般,皓白如雪。
我僵在了那里。
而这位白发老人仍旧握着手中的笔,低头奋笔疾书,等到他写完了最后一行,郑重的落下最后一笔,才像是松了口气似得,一只手摩挲着,摸到了桌上笔架的位置,慢慢的将笔放了上去。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回来了啊。”
他的声音,明明是熟悉的,但我却记得,过去的他,每次开口的时候都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和淡然,仿佛一泓天然带着甜意的泉水,就算只是听他说一句话,吟一首诗,也会觉得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可现在,声音还是他的声音,却苍老得如同这屋子里堆积的简牍,记录的还是那些文化,却已经老得快要让人分辨不清了。
我慢慢的跪坐在桌案边,他的面前。
“老师……”
听到我的声音,他像是得到了一个肯定一般,又轻轻的点了点头:“回来就好。我算着,你也该回来了。”
我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尤其看着他乱糟糟的,没有好好梳理过的头发,直接便问道:“是怎么回事?”
“嗯?”
“老师的头发――你是生病了吗?”
“哈哈,”他笑了一下:“老朽,可没有那个时间去生病。”
“那为什么?”
他仿佛从我的声音里已经听出了湿意和哭腔,轻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刚刚写好的那本册子捧起来,对着上面的字轻轻的吹了几口,这个藏书阁阴冷潮湿,大概也是因为之前火烧集贤殿的仍有余悸,这里的烟火更是绝迹了,所以他都写完了一会儿了,字迹还没有彻底干透。
吹了几口之后,终于看见墨迹慢慢的变干了。
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