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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

作者:言妍
更新时间:2017-12-03 14:00:00
们忠王府的马厩也比这里好上千倍。

    来到仅有的窗口,掩扉都已折断,入目的是大院子,顾端宇正在生火举炊,他的手下有人搬柴、有人喂马,有人干脆席地而睡。所有的谈话声都是隐隐约约的,并不清楚。

    突然一张脸出现在窗外,以孩子气的表情对她笑着。阿绚记得这人叫潘天望,年纪极轻,专门负责看守他们。

    哼!有什么好监视的?他们在这里东南西北不分,再加上个没主意的耿继华,要逃也没本事。她越想越委屈,冲到耿继华的面前说:“下来,这椅子归我。”

    他立刻站起来,移到地面,越显窝囊。长公主说他“敦厚”,他还真是“敦厚”得太过了头了。

    阿绚坐得直直的,像审案子般的询问道:“他们要救的张煌言到底是谁?你知道吗?”

    对一般常识,爱念书的他倒很通,立刻说:“张煌言本来是一名举人,在绍兴起兵,后来被桂王封为兵部尚书。他们可以说是成功的智囊团,两个人一文一武的合作无间,几年来,让闽浙两省一直不得安宁,有时还惊动到南京,让人很头大。”

    “现在郑成功死了吗?”阿绚继续问。

    “他们的皇帝没了、大将死了,剩下的军师也没有用。不过,张煌言尚有些号召力,所以非除掉他不可。”耿继华说。

    “因此,你父亲有可能牺牲我们不放掉张煌言喽?”阿绚问到重点。

    “不不!我爹绝不会那么做!张煌言怎么会有三格格重要呢?”他赶忙表明。

    “这是你的地盘,你晓得我们在哪里吗?有没有希望逃出去?”她了解问也是白问,但仍忍不住试一试。

    “很难、很难,我们还是别轻举妄动,我爹会想办法的。”他仿佛她在出馊主意似的,急急的说。

    她哼了一声又问:“这个顾端宇又是谁?你们也要置他于死地吗?”

    “他是张煌言的义子,据说此人文如张煌言、武如郑成功,若假以时日,他会是个可怕的人物,我爹早有猎捕他的计划。”他说。

    “结果我们反而被他猎捕了!”她忿忿的说:“早知福建那么危险,我死也不来了。若我没命,看你们耿家怎么向皇上和太皇太后交代!”

    “没事、没事,我爹很厉害的!”他慌张地说。

    再厉害都是个降臣,一点都不得人信任!

    阿绚坐着,又突然站起来,东走几步西走几步,原有的冷静又逐渐消失了。

    “你不要急,有我在!”耿继华被她绕得眼都花了。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都气红了。

    这时潘天望开了门,顾端宇走进来,随着一阵香味,他手中的破陶碗,盛着烤得焦焦的野味。

    肚子早已咕噜作响的耿继华,立刻有了精神。

    阿绚则以怀疑及不快的眼光,看著那形状不明白的东西。

    “我们这荒郊野地的,没什么珍馐佳肴,格格就将就一些吧!”话虽如此,顾端宇可没有一点歉意。

    阿绚的心不在食物上面,牙越咬越紧。

    “格格若要筷子,对不起,我们没有,亡命之徒都是用手抓的。”顾端宇又故意加上一句,“哦!我忘了,或许你们满人是从来不用筷子的?”

    阿绚气得用手要去弄翻陶碗,幸好顾端宇眼明手快,及时闪开了。他并没有批评她的态度,只用严肃的口吻说:“格格,吃吧!我们食物有限,忽不得糟蹋。”

    他转身要离去,阿绚叫住他,“喂!我还有事!”

    “格格,有什么吩咐?”顾端宇捺住性子问。

    “我……”阿绚走向前,十分勉强地说:“我……要去林子。”

    “去林子做什么?格格还要散步吗?”他扬眉问。

    “谁要去散步?我……我……”她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顾端宇见她满脸通红的模样,蓦地恍然大悟,人也变得一脸尴尬,“呃!我叫天望陪你去,呃!还有耿少爷……”

    阿绚把他的尴尬看成讪笑,一气之下脱口就说:“你是这儿负责人.我就是要你陪!”

    她说着就直冲出去,顾端宇看看已吃得满手油腻的耿继华,只好跟着往林子走。

    这格格要解手的事,他压根就没想过。所以,高高在上的她,仍脱不了平凡女子的一面。然而,她还是有特别之处,临危不乱的冷静、洞悉练达的智慧、高贵灵秀容貌,让她如月亮般遥不可攀。

    但那月此刻越走越远,顾端宇叫道:“格格,再过去就是千仞崖,摔下去可是会粉身碎骨的。”

    “你停在那儿,转过身,不许看!”阿绚回他说。

    鬼才要看!顾端宇没好气地想,这格格也真怪,不让丈夫跟,倒要他这绑架她的人,来陪做如此隐私之事,她的任性骄纵也未免太过火一点吧?

    来到一排树丛后的阿绚,则认为这是她此生最羞辱的时刻。光天化日下,竟要她在野地里解衣,而前头则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男人!

    不过,解了内急,让她全身舒畅不少。走出树丛后,顾端宇在前,她在后,两人没说话,也不看对方,倒好像刚刚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方才她怎么说的?我就是要你陪?天呀!他一定觉得她是个很不庄重的女子,这不是有损他们满族的颜面吗?但这破庙里外的所有男子包括耿继华在内,她就只情愿由顾端宇陪。

    原因很简单,他是芮羽的哥哥,阿绚听过太多他的事情,尽管他今天绑架了她,她仍然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

    如夜了,营火更旺,众人围坐四周,检讨这一天的计划及行动。

    “端宇,你想耿仲明什么时候会得到消息?”由金门来的许得耀说。

    “最迟明天中午。”顾端宇说:“我想靳忠他们大概已到了闽镇的米店,如果放人的消息确切,我们就要立刻去接应。”

    “耿仲明真的会放张尚书吗?”顾端宇的同乡王鼎问道。

    “他没有胆子不放。”顾端宇很有信心地说:“他可以不顾自己儿子的生命,但三格格他却丢不起。”

    提到三格格,几个男人便来劲了,不免批评了一番。有人说:“我没想到他们满族女人,也有这么漂亮的;和我们汉人女人没什么两样了!”

    “人家说,东北山水好,和朝鲜连地,那儿女孩都皮肤白又高大,美人胚子可多啦!”另一人回答说。

    “可三格格看来挺娇小的,汉语也说得软绵绵的,如果不是那一身旗装,我还当她是金陵姑娘哩!”王鼎插嘴说。

    “真不知她看上耿继华哪一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许得耀说。

    顾端宇不喜欢这些闲言用语,他踱到马旁边,拿出一把短笛,对着一勾弯月,幽幽地吹了起来。左右的兄弟皆已习惯,也欣赏这令人思乡思亲的音乐,于是说话声停止,全场皆静静的聆听。

    一吹溪山夜月,笛音叫月,声入太霞;二吹破谷穿云,声入云中;三吹笛声横江,隔江长叹息,青鸟啼魂……

    屋内的阿绚倏地坐直,这不是芮羽教她的三弄曲吗?那哀怨的曲调到了顾端宇的口中,更多了一种生死绝继、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味道,所以也更不忍卒听。

    她站到窗前,听到有人应和着词曲,有李后主、陆游和辛弃疾的作品,都是亡国悲怆之痛。她等着那首“西塞山怀古”,但笛声一沉,如诉如泣地急唱的是另一首她从未听过的诗――

    玉熙宫外缭坦平,卢女门前野草生。一曲红颜数行泪,江南祭酒不胜情。十载伤心梦不成,五更回首路公明。依稀寒食秋千影……

    至此,笛声突然中断,有嚎啕声传来,揪人心肠,想必是他们各个都有太多不堪回首的心事,令人忍不住同声一哭吧!

    笛音又扬,最后是顾端宇接完了那首诗,“莫言此调关儿女,十载夷门解报仇!”

    阿绚受到极大的震撼,在她十九年的生命中,闻所未闻及想所未想的种种,都一起涌上心头。芮羽是思江南,但她嫁给了满洲人,感情就必须掩藏,让旁人都不察觉,连敏感的阿绚都不例外。

    但眼前顾端宇的恨是如此的强烈,让阿绚不由得想起自己是外来者,是他们口中的蛮夷。她的父祖以“七大恨”告天,长驱入关、夺人国土、毁人家园,造成汉民族的悲剧,又何止七大项呢?

    她愣愣地坐回椅子,问着一旁快睡着的耿继华,“你知道这首诗吗?”

    “这是明末遗民陈其年的诗,早被禁止了,也只有他们这些等着杀头的人才敢唱。”他打个呵欠说。

    “你不也是明末遗民吗?”阿绚冷冷地说。

    “呵!三格格,这话可不能乱说呀!”耿继华的瞌睡虫立刻吓跑了一半,“从我懂事起,我爹就是大清朝的将领,我和明朝没什么瓜葛,也不认识什么明朝人。”

    关系撇得也真快。不过算一算,耿仲明降清时,耿继华才五岁,当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她,人关第一年生,就只知道一个北京,中土就是她的家,从来没想到是借住或入侵的问题。

    然而,明亡时,顾端宇也才十岁,他又如何懂得丧国之恨?只能解释说,他是个早熟的孩子,比人早感悟,所承受的苦比别人多,也就必须更孤独悲愤。

    阿绚越想心越闷,忍不住又拿耿继华开刀说:“你是大清的人,为什么说没语写汉文,连我们满洲语都不会呢?”

    “没有人叫我学呀!”他辩解道。

    “哼!你博览群书,难道不懂说圣贤之言、行忠孝之道吗?你明明是汉人,怎么做大清的臣仆,来危害自己的同胞呢?”她又问。

    “格格,你是在开我的玩笑吗?”他急得头都昏了,“我爹是大清臣子,我忠于我爹,不是忠孝两全了吗?”

    阿绚一下也哑口无言,她疯了吗?她自己是满洲人,竟做这种询问,岂不太荒谬了?

    顾端宇的笛曲和诗,尽管令人落泪,那毕竟是他们的怅恨,与她没有关连。更可以说,明朝不亡,遭灭国的就是大清,那么要唱“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人,就是她了!

    阿绚想到此,着实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夜,她半倚在椅子上,辗转难眠,一方面是不舒服,一方面是心事重重。

    大院子里,营火一直未熄,有个身影独坐。她猜那是顾端宇,他在想什么呢?

    阿绚看着他,直到眼睛发酸、直到东方发白,还思不透许多问题。人活在世上,要成家立奇+shu$网收集整理业、要功名成就,追求的是富贵长寿,但顾端宇皆弃之如敝履。瞧瞧他的未来,最大可能就是穷途末路、困顿而死,他为何不害怕呢?

    那种顽固、那种执着,阿绚不懂,她真的不懂呀!

    言妍--月漉波烟--第三章

    第三章

    阿绚一早醒来,便觉得浑身不对劲。她睁开眼,看到危墙裂柱,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可是显示终究毫不留情地掩过来,也难怪她的骨头仿佛要断掉般,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宿在荒野,横坐而睡,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而这些可怕的第一次,还包括被人绑架,无法梳洗,抛头露面,丛林里解手……一切都超出她忍耐的限度。

    她眼光梭巡到缩在一角的耿继华,而这一切,又都是因为嫁给他,必须来到福建才碰上的,真教人越想越丧气。

    唯一能仍她打起精神的只有顾端宇,若非这场意外,她还没机会见到这位名扬北方的奇男子呢?

    阿绚才伸直脚,潘天望便在门外说:“格格醒了吗?我们侯爷说,格格要到林子去,由我负责保护。”

    一提去这件事,阿绚就发窘了,顾端宇就非有弄得天下人皆知吗?她走到门口,忿忿地说:“去叫你们‘侯爷’来,就说‘格格’有令。”

    她凶巴巴的说,还特别强调那两个头衔,有一阵子,她甚至还怕顾端宇不理会。

    没想到他很快就出现,冷淡而有礼地问:“格格有何吩咐?”

    “陪我到林子,是你的工作,你忘了吗?”她下巴抬得高高地说,并且很得意的看到他霎时的惊愕表情。

    “本格格沦落到今日田地,都是拜你之赐。现在连这种事,都要一下张三、一下李四,不是欺人他甚了吗?”她继续说,脸又不自觉的泛红。

    顾端宇是没想过这一层,但他堂堂的定远侯,就算在最落魄的时候,也没去伺候过女人……呃!出恭,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她急了,自然不管张三或李四。可是,她那红红的脸,以及要维持尊严的模样,让他说不出嘲弄的话,只有好男不与女斗地奉“令”行事。

    他们来到昨日的千仞崖边,她找到矮丛的位置,他则站得更远,一句话都懒得说。

    有两只蓝鸟在树林间来回飞着,雾气在阳光下渐渐散去。阿绚深吸一口那带着朝露的空气,林深渺渺,充满祥和的气氛。她突然不想回到那囚禁的破庙,怕和耿继华整天大眼瞪小眼的,那还不如就坐在这里,和花草鸟儿为伴呢!

    “格格,好了吗?”顾端宇不情愿的声音传来。

    他越催,阿绚就磨蹭地越慢。

    他背对着她,顶天立地的站得直挺挺的。奇怪,芮羽纤秀,怎么会有个哥哥长得如此高大,倒像他们骑马打战的满洲男人了。

    她想起他昨日扛她的力道,差点把她的腰部折断了。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最初让她几乎要掩鼻;后来慢慢的,她发现那是混合着青草味、泥土味、汗臭味,和那股属于男人的蛮味,令她忆起西山那些昂首壮硕的雄马,也就不排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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