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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6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7-12-04 02:00:00
已经自幼受到干涉,现在连思想的自由都失掉。

    “陆宜,别不高兴,看这轮月色,专为我们而设,你见过这么银白圆大的月亮没有?”

    不,我没有见过。

    认识方中信之后,发现许多从前未曾注意的事物,都震荡心扉,这些从前认为微不足道以及琐碎的小事,如今成为生活情趣。

    他打开一重重深锁的门。使我见到奇花异卉,以及整个美丽新世界。时间太短了。

    园子里晨间灿烂的花,至傍晚已落满一地。

    但照方中信的说法,只要曾经盛放,便于生命无愧。

    “很多很多人,活了七十岁八十岁,”他说:“快乐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数小时,比较起来,我实在幸运。”

    告别的时间终于到了。

    我们返回双阳市。

    当日夜晚,我与夫人联络。

    我说:“明午四时,日落大道二十三公里处。”

    夫人说:“这是明智之举。”

    我苦笑,“不这么做行吗,他们会把我脑袋炸成碎片。”

    她不说话。

    “夫人,到了那边,允许我来找你。”

    她笑了,“傻女,我不认为我能活到八十八岁。”

    我肯定的说:“你一定能够。”

    “长寿不一定是福气。”

    我固执的说:“夫人,你一定多寿多福。”

    她不住轻笑。

    “让我来探访你们。”

    “活到九十高龄,不一定有力气招呼朋友。”

    “我不是普通朋友。”

    “好吧,如果记忆还在,我们也在,你可以来吃茶。”

    “谢谢你,夫人。”

    啊至少在那个荒凉冷漠的世界里,我还有一位朋友。

    最后一日的早上,我与方中信都十分沉默。

    我与方中信都决定把爱梅送到学校去,免她受刺激。

    小孩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穿上校服,背好书包出门。

    她上车之前,我紧紧拥抱她。

    稍后我仍可以见到她:只不过届时她已是一名老妇人。

    我凄酸的想,早上的花,傍晚已落在地上,人生如梦一样。

    方中信握住我的手,“永别了陆宜。”

    他眼睛红红,分明也是哭过来。

    我说:“快点找个伴侣,好好成家,养一大堆婴儿,在孩子们哭笑声中,时间过得特别快,日子活泼热闹,只有儿童清脆的笑语声,才能拯救成年人的灵魂。”

    他摇头,“你不必说废话安慰我,希望时间可以医治我。”

    我只得住嘴,心如刀割的呆视他。

    自上午九时开始,我的头开始剧痛,初初是每隔一小时痛一次,每次约一分钟,别看这数十秒钟,已经叫人受不了,我用双手抱牢头部,痛得眼前发黑,滚在地下。

    警兆来了。

    要是不回去,也会活活痛死、开头还瞒着方中信,十二时过后,频率加密,已达到半小时一次,他在我身边,躲也躲不过,看着我受苦。

    我痛得不觉身体思想存在,整个宇宙只余痛的感觉,假使疼痛可以止住,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死不足惜。

    在痛与痛的喘息间,方中信把车子自糖厂驶出,往日落大道飞驰。

    我浑身的微丝血管因强力忍耐而爆破,针点大紫红色斑点布满皮肤之上,看上去好不诡异。

    抵达日落大道二十三公里,我竟然有种大赦的感觉,好了好了,快完了,但愿不要再受这种酷刑。

    小纳尔逊氏一早在等,见到我们,立即下车来会合。

    我问:“时辰到了没有?”

    “快到了。”方中信扶着我,“剧痛已经开始?”

    我点点头。

    “坚强一点。”他拥抱我。

    他们数人把我的车子放在一个很奇怪的方位,着我坐好,关上车门。方中信自车窗伸手进来与我握住。

    “不要害怕。”他脸色苍白。

    我嘴唇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纳尔逊说:“方先生,请你即时退开,彼方即时将加强万有引力接她回去。”

    方中信松开我的手,车窗自动关上。

    我瞪着眼睛看牢方中信的面孔,即使看多一秒也是好的,他似乎在大叫,表情痛苦,纳尔逊把他用力拉开。

    我用手敲着车窗,忽然之间觉得肉体与心灵的痛苦已到极限,无法再承受,我尖叫起来,一声又一声,用力推打着车门,要出去与方中信会合。

    就在这一刹那,身体如触电般震抖,如化为飞灰,被风吹散,有说不出的痛快。

    是死亡吧,一切不存在,连痛苦在内,多么好,不禁感激得落下泪来。

    然而不到一会儿,连这一点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静寂。

    第19章

    然而不到一会儿,连这点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静寂。

    很久很久之后,恢复知觉时,我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她一直哭泣,宛如婴儿来到尘世。”

    “也亏她了,这四十五天,一定吃足苦头,况且迷途也不是她的错。”

    “她现在没事了吧。”

    “苏醒了。”

    “前数名迷途者就没有她这么幸运。”

    我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一瞬间思潮纷沓而至,吓得我连忙合上眼睛,想把记忆关在门外。

    “让她休息吧,从这里开始,我们交给组长。”

    她们离开房间。

    我知道我回来了。

    房间里的气味并不陌生,一种洁净的、消毒药水味道,在我们这里,很难嗅到其他的气味。

    我缓缓转动头部,的确已经回来了,但为什么不觉高兴?

    快可以看到丈夫与孩子,应该喜悦才是。还有母亲,失踪四十五天,她对我一定牵肠挂肚。

    但是方中信……他在我临走一刹那的表现好不激动,硬生生要两个有感情的人分开,实在是残忍的事。

    我紧闭着眼睛,面壁而睡,热泪仍然夺眶而出。

    待他们的组长驾临,把我这部分的记忆拔除,就不会伤心落泪,也许他们真的是为我好。

    有人推门进来。

    “好吗。”他声音很轻快。

    这就是刽子手,来谋杀我美丽而哀伤的记忆。

    我拒绝转过头去。

    他在我身边坐下。

    他说:“吃了很多苦吧,抱歉令你痛苦。”我维持沉默。

    “那些不必要的记忆,徒然影响你以后的生活,相信我们,消除了只有对你好。”

    我忍不住冷冷的说:“你认为会对我好。”

    那人并没有生气,“社会上有许多传统的价值观,不由你不信服,譬如说,孩子必须做好学生,用功读书,谁说过成绩优异会使他成为一个快乐的人?但父母都希望他勤奋向学。”

    我说:“我是成年人。”

    “对国家来说,你也是需要照顾的一份子。”

    我苦涩的说:“强制执行便是爱护?”

    “你是个母亲,你应当明白,当孩子们不懂得选择之前,你得为他们作出决定,让他们踏上正途。”

    “专制。”

    他不再说什么。

    过一会儿他问:“你准备好没有?”

    我惊恐的转过身来向他求情,看到他的面孔,我呆住。

    “纳尔逊!”我冲口而出。

    这不是纳尔逊是谁?

    金发、蓝眼、英伟的身材,跟小纳尔逊一模一样。我们刚刚分手的,他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弄糊涂了,到底我在什么地方,什么年份?

    他也一呆,纳罕的看着我,“你认识我?”

    我激动的说:“纳尔逊,弄什么鬼,你怎么也来了?”

    他诧异的说:“我们并无见过面。”

    我气,“你是不是纳尔逊?”

    “是,我确姓纳尔逊。”

    “太空署的纳尔逊准将,是不是?”

    “那是家父,我是纳尔逊三世。”他跳起来说。

    我如木雕泥塑般坐在病床上。

    他的儿子!

    不是他,是他的儿子。

    我真是呆,还在努力抓住五十年前的事与人。

    他却耸然动容,“你见到家父?”

    我点点头,连忙问:“他还在吗?”

    “家父于二十年前一桩意外中丧生,”他黯然,“当时我还很小。”“但是你承继了他的事业,而且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他顿时与我熟络起来,“是家父协助你回来?”

    “是。”

    他露出钦佩的神色来,象是向他父亲致敬,心向往之,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一直在想,是哪个科学家协助你与我们通讯,是谁使你不损毫毛的回到二零三五年,原来是家父,”他自豪的说:“我太高兴了。”

    我疑窦顿生,“其他的人呢?”

    “什么?”

    “那些掉进时空洞穴,却又没运气碰见纳尔逊准将的那些人呢?”

    他不语。

    “他们都死了吧。”

    “小姐,你问得太多了。”

    “你们没把握接引他们,但有足够力量摧毁他们。”

    纳尔逊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人类的进步一定自科学实验而来。”

    “呵是,牺牲一些平凡的生命不算一回事。”我愤慨的说。

    纳尔逊忍无可忍,“你又损失了什么?手术之后,一切恢复正常,你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方中信,要我忘记方中信,万万不能,我握紧拳头。

    “纳尔逊,我有一项请求。”

    “请说。”

    “你可否网开一面?”

    “不可以。”

    “为什么?”

    “你知道太多,把你所知的宣扬出去,会构成某种危机。”

    “我不会说一个字。”

    他摇头,“谁会冒这个险?”

    “你可以读我的记忆,我不能够瞒你――”“我亦不过照上头命令办事。”

    “纳尔逊!如果令尊也象你这般公事公办,我根本回不来,早已成为他们实验室的活标本,纳尔逊,看令尊的面子也不行?”

    “小姐,我已经和你说得太多,你要这段无用的记忆来做什么?我不明白。”

    我悲哀的说:“我不怪你,我们这一代,早已忘记温情。”

    他叹一口气。

    我看着他,失望的说:“你不象你父亲,他是个热诚的人。”

    “是,”他说:“在一次升空实验的意外中,为着救同事,他奉献自己的生命。”

    他不再说什么,按下传话器,叫助手进来。

    我也不再挣扎,绝望地瑟缩一角,任由宰割,感觉如实验室中的白老鼠。而失去希望,比任何剧痛的感觉更可怕。

    我睁大眼看着纳尔逊,他不敢与我眼神接触,别过头去。

    助手熟练地抓住我的手臂,替我注射,我在心里面焙暗的说:老方,再见。

    我闭上眼睛。

    助手问纳尔逊,“可以开始了,组长。”

    “等一等,我想读一读她的记忆。”

    “好的。”

    我渐渐堕人黑暗中,待我醒来,一切痕迹都会消失。我苦笑,老方,真对不起你,在你待我一片真心,可惜明天若有人问起你,我会茫然,说不认识你。

    唉,人类进步得连保留一点回忆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喃喃念着方中信的名字,作为最后的怀念,直至失去知觉。

    故事并没有完。

    要是真的忘记一切,又如何写下这么多细节,叙述过去四十五天中的遭遇。

    先听见丈夫的声音。

    他说:“叫她不要开快车,肯听吗,当然不,偏要玩帅,出了事,叫大家担惊受怕,没觉好睡。”

    我微笑,是吗,阁下有害怕吗,阁下曾经失眠?如果有,就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接着是母亲的声音:“到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算了,待她复元,我会劝她几句。”

    失事,是的,生命大道上的错误,我们每个人都是生命道上的车,控制得不好,恨错难返。

    我心中苦笑,看样子丈夫不打算原谅我,他从来是这样,抱怨挑剔责难,一向没有建设性的意见,专候我努力创新,然后他把握机会,逐件事批评得一文不值。

    护理员开口,“请不要在此争执,病人需要休息,现在请你们退出,叫孩子们进来。”

    太好了,叫他们走,我不需要他们,很明显地,他们亦不需要我。

    我懒得睁开眼睛,同他们打招呼。

    不过这样做对母亲也许是过份了,我心中某处牵动,不知恁地,竟轻轻唤她:“妈妈。”

    她已扭转身子,闻见叫声,转过头来。

    “孩子。”她走到床边。

    我心喜悦,凝视她面孔。

    奇怪,从前听见母亲唤我,老是生出“又怎么啦”的感觉,今天听见孩子这两个字,却十分感动。

    有许久我没有仔细的看她的面孔,在窗下明亮的天然光线中,我发觉她很是憔悴,衣服式样过时,脸上的妆太浓,头发上的染料需要添补了。“妈。”我伸出手来。

    她有点喜出望外,“什么事?”

    “你好吗?”我握住她的手,“为何这样忧虑?”

    母亲看着我笑、“这孩子,可不是糊涂,反而问我好不好。”

    她一笑之下,眼角的皱纹如一把扁子似开屏,嘴边肌肉形成小袋,都松下来,脖子上皮肤是层层小皱掇,胸口上许多痣。她竟这么老了,怎么以前没有注意?

    我呆呆的看着她,她几岁?五十多,一个人到五十余岁就会变成这样?

    “孩子,你觉得怎么样?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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