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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0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7-12-06 16:00:00
个故事,其中自有用意,实在已经很明白,只是程学启一时想不到而已。

    因此,当程学启告辞,萧家骥抢着送出大门以外,悄悄拉住他问道:“朱道台的话,程大哥你听懂了没有?”

    “我根本不懂。说实话,做生意我一窍不通,辜负他的诚意。”

    “你当朱道台要拉你入股做钱庄生意?程大哥,”萧家骥笑(奇qIsuu.cOm)道:“你真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是在指点你收拾吴煦的计策。”

    “啊!”程学启恍然大悟,“懂了,懂了。这才真的是辜负了朱雪翁的盛意!”他笑容满面想了一会说:“请你先替我致意。改日再来道谢请教。朱雪翁真够朋友,真有味道。”

    松江老大与小王将他的眷属接来了。母子夫妇父女相聚,恍如隔世,全家大小,呜咽不止,还有朱姑奶奶在一旁陪着掉泪。好不容易一个个止住了哭声,朱大器请朱姑奶奶在新居中安顿眷属,自己回孙家向松江老大道谢,同时探询此行的经过。

    “事情总算很顺利。军火安安稳稳运到金山卫,小王上岸去寻陈世发,一看自然很高兴。第二天――”

    第二天由陈世发派人护送小王到嘉兴,见了刘不才细说经过,才知计划变更,沙船不能出发。不过,听说松江老大已到,松江金山是他的天下,刘不才大为兴奋,找孙祥太拨了一条大船,彰明较著地将朱家眷属都送到金山卫,一路上居然毫无阻拦。

    “不过,由金山卫到上海,委屈老太太跟婶娘了。”松江老大歉然说道:“时候碰得不巧,正在过兵;别样都不怕,只怕两个妹妹年纪太轻!”他很含蓄地说,“只好拣小路偷着走。”

    “刘三叔呢?”

    “刘三叔这趟很有面子,陈世发留他在那里,还有事商量,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还有批东西要运来。叫我预备几只船。也说不定他跟陈世发一起到上海来一趟。总在三五天之内,他会想法子派人来送信。”

    “好极!”朱大器自感欣慰,接着表示歉意:“这是一件大事,可是我不能出力!最近我心境不好,一切都请大哥跟老孙商量着办,我无有不赞成的。”

    有了这句话的交代,他算是暂时摆脱了一切,侍奉老母、陪伴妻儿,一意享受天伦之乐,人也变得很懒散了。

    这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程学启,依然是由萧家骥陪着登门。一见面,程学启便是恭恭敬敬一揖,口中说道:“雪翁,李中丞特地命我来道谢致意。”

    “不敢当,不敢当!”朱大器困惑地问:“我不曾为李中丞出过什么力,那里谈得到道谢?”

    “雪翁举重若轻,不觉得出过什么力,我们受惠可真是深了。岂可不谢?”

    “是这样的,”萧家骥从旁解释,“李中丞照朱先生的法子,到底将利权收回了。程大哥,请你拿当时的情形,说给朱先生一听,不就完全明白?”

    “是五天以前的事。”程学启说,“那天月色极好,李中丞骑马步月――”

    李鸿章骑马步月,悄悄到了上海道衙门――事先早就打听好了的,吴煦在衙门里,才装做不经意地闲行到此。吴煦不管怎么样跋扈把持,“做此官,行此礼”,到底上司驾到,不能不衣冠出迎。

    “老兄不必多礼。”李鸿章说,“难得清闲,天气又热,出来走走,老兄衣冠肃客,彼此拘束,我倒不便久坐了。”

    “是!恭敬不如从命,请大人在这里纳凉赏月,我就遵命换了便衣来奉陪。”

    “对了。这样子,我倒不妨多玩一会。”

    于是在花厅的院子里,设下几椅,剖瓜饮水,主客二人在月下闲谈,谈的是战局,李鸿章表示上海附近已经肃清,曾国荃得彭玉麟水师之助,督兵两万,进驻雨花台,金陵被围,李秀成一定要回师相救,他预备督同淮军,进驻镇江,为曾国荃声援。意中暗示,上海的防务,仍旧要借重常胜军,也就是要借重薛焕与吴煦。

    说得起劲,听得有趣,宾主之间的感情,一下子变得很融洽了。等战局谈得告一段落,李鸿章忽然用自惭的声音说道:“忝为巡抚,说来惭愧,昨天京里来的人,问起江苏关税、厘金的确数,我竟无以为答,听说老兄这里有本简明计数簿;能不能借来看一看?”

    “大人误听人言了,没有什么简明计数簿;只有帐簿。”

    “我能不能看一看帐簿,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吴煦心想:敞开来让你看,再拿把算盘给你,你亦未见得能得其要领。于是,派人取了十几本帐簿来,双手奉上。

    “想来不止这么多吧?”

    “是!还有。”吴煦又拿来十几本。

    “帐簿倒真不少!”李鸿章笑道,“而且都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名目。还有多少?索性都拿来让我开开眼界。”

    吴煦有些起疑,也有些负气,但毕竟还是渺视的成分多,心里在想:关务厘金,任重事繁,不是外行所能插得下手的,索性唬你一唬,教你望而生畏!这样一转念间,便即答道:“要紧的帐簿都在这里了。还有些太琐碎,不便烦渎大人。既然要看,我取来就是。”

    于是罄其所有,将帐簿全数捧了出来,总计四十二本,李鸿章略为翻了翻,忽然声音都变了,变得极冷极正经:“这些帐,条目繁多,今天晚上是一定看不完的了,我带回去看。”

    紧接着便大声喊:“来啊!”

    “喳!”八名亲兵,暴诺如雷,然后走上来一半。

    “把这些帐簿包起来!”

    那四名亲兵是早就受了嘱咐的,答应声中,为头的那个从怀中往外一抽一抖,一大方黄布包袱,方方正正地展开。两人对角扯住,往帐簿上一覆,接着兜底一翻,黄包袱已垫在帐簿下面;四手相交,打成两个死结。手起鹘落地,迅捷异常。

    “今晚上打搅了,”李鸿章拱拱手说,“我回去看帐!”

    吴煦目瞪口呆,眼怔怔望着李鸿章扬长而去,竟连应有的客套都忘记说了。

    李鸿章却是志得意满,回到行辕,连夜召集精于计算的幕友,包括由江苏士绅公推,到安庆乞师的户部主事钱鼎铭在内,张烛查帐,算下来每月关税、厘金两项,可收五十多万,但报部却连四十万都不到。

    在上海的军队,连常胜军在内,一共四万人,有五十多万的收入,支应绰绰有余,李鸿章益觉大有可为。同时了解了饷源,才可以统筹全局,这一来上奏论上海的局势,亦就头头是道,很像一回事了。

    饮水思源,都只为朱大器的指点,李鸿章一方面领情,一方面亦爱慕朱大器的才具,所以特地嘱咐程学启在道谢之外,探探他的口气,肯不肯担任一个什么筹饷的差使?

    “多谢李中丞厚爱。”朱大器自然辞谢,很坦率地说了理由:“吴观察是我的小同乡,他现在是失意的时候,我实在不便为李中丞效力。”

    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如果他受了李鸿章的委任,便有卖友求荣之嫌。以他的性情,是无论如何不肯落这样一个名声的,但程学启的态度极其恳切,朱大器亦就只好虚与委蛇,打算着过两天另找理由谢绝。

    理由倒找到一个,不过令人不快。朱大器打听到李鸿章调人到江苏来当差的奏折中,一开头就说:“江苏吏治,多趋浮伪巧滑一路,自王有龄用事,专尚才能,不讲操守,上下朋比,风气益敝,流染至今。”心里大起反感,所以当程学启再次衔命来敦请时,他只冷冷地答了一句:“我也是王中丞重用过的人!”

    无论神态、言语,都是很不投机的模样。程学启心中有数,何以有此一句答语?想一想只有歉疚而遗憾地说:“雪翁!

    如果兄弟个人有什么为难之处,要请老哥帮忙,还望念着今天的交情。“

    “那何消说得!”朱大器很快地回答:“你老兄是我的朋友。”

    这使得程学启心中略略好过些,但也无法多坐,起身告辞,低着头走了。

    就在这天夜里,刘不才悄然而归,他是先到孙家,然后由孙子卿领着来的。事先毫无信息,所以朱大器颇感意外,看到他脸上有诡秘的神色,越觉得事不寻常,因而很沉着地不先多问,只问问一路平安之类的泛泛之语。

    朱家一家,从上到下,都跟刘不才投缘,所以等他一到,大家都围了拢来问长问短。只有朱太太略为谈了几句,要到厨下为他张罗饮食,朱大器便乘此机会说道:“你不必费事了!

    我请三爷去吃夜酒,比较舒服些。“

    果然,避开了朱家上下,刘不才方始透露:“我带了个长毛来!”

    “那个?”朱大器急急问道:“陈世发?”

    “是的。”

    “此刻在那里?这几天盘查得很严!”

    刘不才当然也知道,在此淮军与常胜军大规模展开清剿之际,敌我的界限甚严,贸贸然带个长毛头目到上海,是件很危险的事,所以处置要很谨慎,将陈世发安顿在客栈里,千叮嘱,不可出门。但亦不宜逗留过久,因而建议朱大器与孙子卿,尽这一夜要跟陈世发谈出个结果来,第二天一早就要让他离开上海。

    “你看,”朱大器问孙子卿:“到哪里去谈?”

    “要不要约五哥?”

    “当然要约他。”

    “那就听五哥的安排。”

    于是孙子卿去找松江老大,刘不才便陪着朱大器到二马路鼎发客栈去看陈世发。相见之下,彼此打量,朱大器看他形容近似猥琐,倒有些不信他胸怀大志,更不信他是能办大事的人物。然而,等他坐在灯后,光焰闪照,看到他那双劲气内敛,深沉非凡的眼睛,朱大器的观感大变。

    “陈老弟是安徽人?”

    “皖北,苦地方。”陈世发说,“我听刘三爷说过,朱先生是杭州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福地!”

    “如今大不同了。”朱大器叹口气说。

    陈世发似有愧色,搓着手无以为答。刘不才却不明白朱大器是有意试探,只怕谈得深了,泄露真相,要防着隔墙有耳,所以连连咳嗽示意。

    朱大器当然懂得,便不谈正经谈闲话。

    一谈谈到红遍春申江头的“大武生”杨月楼和他的父亲杨二喜,陈世发矍然而起,“原来是杨二叔啊!”他失声说道:“那,叫杨什么楼的,必然是大虎了!”

    “怎么?”朱大器也别有惊喜之感,“你认识他们父子?”

    “认识,认识!还熟得很。杨二叔卖拳头的,那时我才六七岁,有时也跟着他打锣么喝地瞎起哄。不是我叔叔跟杨二叔不和,我早跟他跑码头去了。”

    “那一来,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许跟杨月楼一样,拜师学戏,大红大紫。”朱大器说,“杨月楼现在很阔,你不看看他去?”

    陈世发抿紧了嘴只摇头,刘不才便问:“你跟他合不来?”

    闲话谈得有些无以为继了,刘不才便喊客栈里的伙计,先买些卤菜来陪陈世发喝酒。也就是刚端起酒杯的当儿,孙子卿去而复回,说松江老大在怡情老二那里等着。

    “就走吧!”他说,“五哥交代过了,如果谈得太晚,回客栈不方便,那里有现成的客房。我看,连行李一起带去吧!”

    于是刘不才替陈世发提起一个小小的包裹,是用一块极旧极脏的蓝布包着,丢在路上都不会有人捡的,而陈世发似乎看得很珍贵,有些不大放心刘不才,不断地瞟一眼,怕他会失落。

    ***到了怡情老二那里,主客都觉得很“落胃”,她接待客人的是新添的一处房舍,就建在阳台上,一共三间,大的是客厅,小的是客房。上阳台的扶梯上有块板,放下来闩住了,便与外隔绝,另成天地,客厅三面窗户,一齐打开,凉爽非凡,是个既严紧又舒服的好地方。

    主客一共五人,松江、孙、朱、刘各人称呼不一;而陈世发一概视作兄长,最亲的当然是“刘三哥”;他说:“请刘三哥把我的情形说一说。”

    陈世发有多少实力,如何受排挤,以及心向石达开,是大家都知道的,此刻刘不才所要代为宣布的是:陈世发决定要拉队过来了。

    “我们这面,迟早要克复松江的,松江一到手,在金山卫倒好好有场打。因为‘他们’那方面从松江后撤,大部分会撤到金山,那里是个要紧海口,李秀成已经下令,征了许多海船等在港口。一面逃、一面追,金山卫是个退无可退的地方,不拚个明白,‘他们’无法出海逃命,这关系很大。所以世发一转向,足以决定胜败!”

    听刘不才这一说,松江老大跟孙子卿都显得很兴奋,只有朱大器无甚表示,然而不容他无所表示,因为都要以他的态度为转移。因此,松江老大开口问道:“小叔叔,你看怎么样?”

    “要先请教你!”朱大器答道,“那一带是你的地方。”

    这话说得暧昧不明。松江老大是松江漕帮的首领,但与此事无关,朱大器的意思,倒像他有守土之责,或者是他的地盘,一切要听他处置,不容外人置喙似地。未免太误会了。

    于是松江老大想了想答道:“无所谓是哪个的地方!那一带我熟悉而已。我们这位陈老弟果然是这样一个做法,倒是狠着。不过,打仗的事,我不大懂,尤其现在有了洋枪洋炮,又是一种阵法,能不能先请陈老弟给我们讲一讲?”

    “是这样的。”陈世发转脸说道:“刘三哥,请你拿我的包裹给我。”

    递过包裹,当众解开,里面是一套蓝布小褂,其中藏着一把蓝光闪亮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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