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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3

作者:[意]卡尔维诺
更新时间:2017-12-08 20:00:00
为此柯希莫耐着性子把自己想读的书同那些弄来只是为了借给强盗的书分开来。可还是不行。他不得不至少也浏览一下这些书,因为贾恩・德依・布鲁基变得越来越苛求和越来越疑心重重了。他在拿走一本书之前要求给他讲讲故事梗概,如果他发现有差迟可就不得了啦。我哥哥试着给他一些爱情小说,那强盗怒气冲冲地找来问是否把他当成一个小毛丫头。他从来也猜不中那些合他胃口的书。

    总之,由于贾恩・德依・布鲁基不断纠缠,读书,对于柯希莫,从半小时的消遣,变成了主要的工作,整个一天的目的。他拼命接触一本本的书,在给贾恩・德依・・布鲁基的阅读物和他自己日益增长的阅读需求之间进行区分和比较。柯希莫对书本和一切人类的知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从清晨到黄昏的数小时不够他用来读那些他想读的书,他点起了灯笼在夜里继续读下去。

    终于,他发现贾恩・德依・布鲁基喜欢读理查逊的小说,他看完一本,立刻要第二本。奥尔贝凯给了他一大摞这种书,那强盗可以读上一个月。柯希莫清静下来,专心致志地读普鲁塔克写的传记。

    这时,贾恩・德依・布鲁基躺在他的草堆上,沾满枯树叶的红头发直硬地搭在蹙起的前额上,绿眼睛由于使劲看书而发红,他读啊读,扭动着下颌骨吃力地拼读着,举着一个蘸着口水的湿指头,准备随时翻页。在读理查逊的作品时,一种在他心灵里潜藏已久的意向明确了,仿佛在折磨他,他渴望正常的家庭生活、亲人、亲情、美德,憎恨恶人和坏人,对环绕身边的一切他都不感兴趣了,或者是满怀着厌恶。除了跑出去找柯希莫换书以外,他不再走出他的洞穴,如果是看一本多集的小说,他就沉醉在故事里了。他就这样生活着,与世隔绝,不考虑在那些过去是他们忠实同伙的森林居民中酝酿着对他的怨恨情绪,因为现在他们不愿意同一个招来了警察全班人马而又无所作为的强盗厮混在一起。

    在从前的日子里,周围那些犯了法的人,都紧紧地跟随他,虽然有人只是干了些顺手牵羊的小偷小摸的事情,比如那些四处流浪的锅匠;也有真犯罪的,像他的那些强盗同伙。这些人每次偷或抢都利用他的威名和经验;甚至打出他的名字掩护自己,使他的名字家喻户晓,而他们却能隐姓埋名;没有参与作案的人也能以某种方式分享到他们的好处,因为森林里充斥着各种赃物和走私品,必须卖掉或转卖,那些在这附近过往的人全都在这山里找到了可以贩卖的货物。后来,有人背着贾恩・德依・布鲁基抢劫财物,大声叫嚷着这个可怕的名字去吓唬被害人,并且捞到了最大的便宜:人们生活在恐怖之中,把每一个歹徒都当成贾恩・德依・布鲁基或是他匪帮中的一员,吓得连忙解开钱袋上的绳。

    这种舒服的日子持续了很久,贾恩・德依・布鲁基看到自己可以靠定期收益生活,渐渐地疏忽大意起来。他以为一切都可以像从前一样继续下去,可是人心变了,他的名字不再受到任何尊敬。

    如今,贾恩・德依・布鲁基对谁还有用处呢?他躲在一边热泪盈眶地读小说,不再出来抢劫,不再有赃物要脱手,谁也不能在森林里做生意了。警察每天都来寻找他,一会儿就把一个显得形迹可疑的倒楣家伙带进拘留所。如果再加上对那笔悬赏他的脑袋的奖金的觊觎之心,贾恩・德依・布鲁基的日子屈指可数了,这应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另外两名强盗,两个从前被他拉入伙的年轻人,他们不甘心舍弃这个挺不错的土匪头子,想给他一个重振旗鼓的机会。他们叫乌加索和贝尔一洛雷,他们是在那帮偷水果的小偷儿中混大的。现在,已经是小伙子了,成了拦路抢劫的土匪。

    那么,他们去贾恩・德依・布鲁基的石窟里找他。他在那里,躺在稻草上。“进来,出什么事情了吗?”他说着,眼睛没有从书本上挪开。

    “我们有一件事情向你建议,贾恩・德依・布鲁基。”

    “嗯……什么?”他还在看书。

    “你知道税务官柯斯坦佐的家在哪里吗?”

    “知道,知道,喂?什么?谁是税务官?”

    贝尔一洛雷和乌加索互相交换了一个不满的眼色。如果不把那本讨厌的书从他的眼睛底下拿走,那强盗连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请你把书合一会儿,贾思・德依・布鲁基,听听我们说话。”贾恩・德依・布鲁基用双手抓住书,跪立起来,把书抵在脚前,让那书仍然翻开在他刚读到的地方,继续读下去的愿望太强烈了,他紧紧地捧着书,把它向上举起,几乎快伸进鼻子里面了。

    贝尔一洛雷想出一个主意。那里有一张蜘蛛网,网上有一只大蜘蛛。贝尔一洛雷双手轻轻地连上面的蜘蛛一起揭起那张蜘蛛网,朝贾恩・德依・布鲁基抛过去,落到了书和鼻子之间。贾恩・德依・布鲁基这个凶狠的人居然被书籍软化得连一只蜘蛛也害怕起来。他感到了鼻子上的那一团蜘蛛腿和粘糊糊的网丝,他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就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扔掉了书,并开始用手在面前抓扯,眼睛转动着,嘴里不断吐唾沫。

    乌加索扑到地上,趁贾恩・德依・布鲁基一脚还未踏到书上之时,及时抓起了那本书。

    “还给我那本书!”贾恩・德依・布鲁基说着,一只手尽力拨开蜘蛛和蜘蛛网,另一只手伸出去夺乌加索手里的书。

    “不行,你先听我们说!”乌加索说着把书藏到背后。

    “我正在读《克拉丽莎》。你们还给我,我看得正起劲……”

    “你听着……我们今天晚上送一批木柴到税务官家里。在袋子里,不装柴禾,要装的是你。到了夜里,你从袋子里爬出来……”

    “我要读完《克拉丽莎》。”他终于从最后一些蜘蛛网中脱出手来,打算同这两个年轻人较量一番。

    “你听着……夜里你爬出袋时,拿出你的手枪,让税务官把这一星期的全部税款交给你,他把那笔钱放在床头的保险箱里……”

    “你们至少让我读完这一章……你们听话……”

    两个年轻人想到过去,贾恩・德依・布鲁基对第一个敢于同他作对的人,曾经用两支手枪一齐射穿了那人的肚皮。他们心里涌起了苦涩的回忆。“你拿钱袋,好吗?”他们坚持往下说,不管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你把钱袋拿出来了,我们就把书还给你,你就可以随时读它了。这样好吗?你去吗?”

    “不。不行。我不去!”

    “你不去呀……你不去呀……你瞧着,看!”乌加索扯起书的最后一张,(“别!” 贾恩・德依・布鲁基大声喊)将它撕了下来,(“别!你住手!”)捏成一团,扔入火中。

    “啊!你这狗东西!你不能这么干,我将不知道结局如何了!”他追在乌加索后面,要夺回那本书。

    “那你去税务官家里吧?”

    “不,我不去!”

    乌加索撕下另外两页。

    “你住手!我还没有看到那里,你不能烧了它们!”

    乌加索已经扔进火里了。

    “狗东西!《克拉丽莎》呀!不能呀!”

    “那么,你去啦?”

    “我……”

    乌加索又撕下三页,把它们投入火中。

    贾恩・德依・布鲁基双手蒙住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去,”他说,“但你们得答应带着书在税务官的家门外等我。”

    这强盗头顶着一捆木柴被藏入了一个袋子里,贝尔一洛雷把袋子扛在肩上。乌加索拿着书跟在后面。每隔一会儿,贾恩・德依・布鲁基在袋子里面踢一下或者嘟囔一句,表现出他后悔了。乌加索就让他听听撕下一页书的声音,贾恩・德依・布鲁基立刻就安静了。

    他们化装成伐木工人,就用这种办法一直把他送进税务官家,把他撂在那里。他们在不远的一棵橄榄树后埋伏下来,等待着他把钱抢到手来找他们的那个时候。

    可是贾恩・德依・布鲁基太性急,在天黑之前就跑了出来,那时屋里还有很多人。“举起手来!”但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他仿佛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自己的行为,他觉得有点可笑。“举起手来,我说过了……都到这屋里来,脸冲墙……”然而,他自己一不知道在干什么,只是这样机械的行事,“你们的人全都在这里了吗?”他没有察觉到一个小女孩溜走了。

    无论如何,这是一分钟也耽搁不得的活计。税务官却在拖延时间,他装糊涂,找不到钥匙,贾恩・德依・布鲁基明白他们不再那么怕他了,他在内心深处对此感到欣慰。

    终于,他走出了门,胳膊上搭着装金币的钱袋,他几乎是盲目地朝约定在那里碰头的橄榄树跑去。“那里所有的全都拿来了!你们还给我《克拉丽莎》!”

    四支、七支、十支手臂按到了他的身上,他们把他从肩膀到脚踝死死地压住。他被一小对警察抬起来,捆绑得像根色拉米香肠一样。“你到牢里去读《克拉丽莎》吧!”

    监狱是海边的一座高塔,一片海松生长在塔楼周围。柯希莫站在一棵海松的顶上,几乎达到了贾恩・德依・布鲁基的牢房的高度,看得见他那在铁窗后面的脸。

    强盗根本不在乎提审和判决,无论怎么样进行,他们都将绞死他,而他一心想的是由于不能读书,这些日子在牢里白过了,那部小说只读了一半。柯希莫替他另找到一本《克拉丽莎》,并把书带到松树上来了。

    “你读到哪里了?”

    “克拉丽莎从妓院逃跑的时候!”

    柯希莫把书翻了一会儿,然后说:“噢,对,是这儿,好。”他开始大声念起来,冲着铁窗,可以看见贾恩・德依・布鲁基的双手抓在那上面。

    预审进行了很长一个段时间。强盗拒绝接收越狱用的绳子。为了让他逐一交待清楚他所犯下的无数桩罪行,需要很多时日。于是每天在提审之前或之后,他都听柯希莫给他念书。《克拉丽莎》念完后,他看上去有些颓唐,柯希莫想起理查逊的思想对于一个被关押的人来说,可能太沉闷了。他决定开始给他念一本菲尔丁的小说,希望活跃的情节能够补偿一点他失去的自由。那些判决的日子,贾恩・德依・布鲁基心里只想着大伟人魏尔德的遭遇。

    在小说读完之前,行刑的日子到了。贾恩・德依・布鲁基坐在一辆马车上,在一位神父的陪伴下,走着他在人世间的最后旅程。翁布罗萨的绞刑在广场中的一棵高大的橡树上进行。全体居民在四周围了一圈。

    当绞索套上脖子时,贾恩・德依・布鲁基听见树上一声口哨。他抬起面孔。柯西莫拿着那本合上的书出现在上头。

    “告诉我她的下场。”犯人说。

    “把这样的结局告诉你,我很难过,贾恩。”柯希莫回答,“乔纳达最后被吊死了。”

    “谢谢,我也是这样!永别了!”他自己踢开梯子,被勒紧了。

    当他的身体不再扭动时,人群走散了。柯希莫骑坐在吊着受绞刑者的那根树枝上,一直留到深夜。每当一只乌鸦飞来要啄食尸体的眼睛或鼻子时,柯希莫就挥动帽子将它赶开。

    十三 

    于是,在同那强盗的来往之中,柯希莫对阅读和学习产生了极大兴趣。这种爱好他后来保持终生。现在人们看见他的习惯姿态是手捧一本打开的书,骑坐在一根舒适的枝干上,或者就像坐在课桌前那样靠在一个枝丫上,一张纸摊开于一块小木板上,墨水瓶安放在一个树洞里,手握一杆长长的鹅毛笔书写。

    现在是他去找福施拉弗勒尔神父,请他给他上课,请他讲解塔西陀和奥维德,解释天体的运行和化学反应规律。可是那年迈神父除了一点语法和一点神学之外,可谓一个坠入糊涂的无知大海之中的人,对于学生的提问,他摊开双手,两眼冲天上翻。

    “神父大人,在波斯人们可以娶几个妻子?神父大人,维半利奥・萨沃亚尔多是什么人?神父大人,您能给我讲讲林耐的植物分类学吗?”

    “那么……现在……瞧……”神父开讲,随即慌乱起来,再也讲不下去了。

    而柯希莫呢,狼吞虎咽似的看完各种书籍,把一半时间用来读书,一半时间打猎,以便支付书店老板奥尔贝凯的帐。他总是有一些故事要讲,他讲卢梭在瑞士的森林里采集植物标本,讲本杰明・富兰克林用风筝捕捉闪电,讲匈当男爵愉快地同美洲的印第安人生活在一起。

    老迈的福施拉弗勒尔以出奇的专心听着这些话题。我不知道他是真正感兴趣还是由于无须讲课而图个轻松而已。他倾听着,当柯希莫问他:“您知道是……吗?”时他就用“不!你告诉我!”或者“啊!真有意思!”之类的话对答。当柯希莫讲给他听之后,他这时就会说,“我的上帝!”这既可能是对上帝的新的伟大之处的赞叹,也可能是对以一切形式处处表现出来使世界在劫难逃的恶表示遗憾。

    我那时年纪太小,柯希莫在目不识丁的人们之外没有朋友,因此他想谈谈读书心得时就向这位老家庭教师倾诉,抛出许多问题和解答,几乎把他埋葬。而神父呢,众所周知,他有着一切皆空的超脱意识,因此为人处世驯顺随和。柯希莫便利用他的这一特点,他们两人之间的师生关系颠倒过来:柯希莫当老师,福施拉弗勤尔当学生。我哥哥获得相当大的权威,竟然能够拖着那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跟着他在树上流浪,他让他吊着两条瘦骨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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