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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二十二)邪恶之神

作者:石小鱼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3:35
    窗外是高光闪电,闷雷滚滚,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阵雨,梁诚没有带伞,只盼着雨能小点儿,赶紧回去,待会儿还要给咒儿在附近的宠物店买袋猫砂。他斜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等着,莫名地想起了年少的自己,那个不坚强,但是很勇敢的自己。

    刚上大学的梁诚并不知道尹明薇的确切年纪,至少大他十岁。如果没有她,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一天才能从尹航的事里跳出来。她对他很好,不止是安慰、关怀,还有理解,她教他德语,也给他讲了很多无关乎德语的事情。她曾经拉着他的手说,看你手上的伤,得上药护理,让伤口慢慢愈合,没别的法子,伤了就别再去碰了,现在只是隐隐作痛,你去摁它去捏它,只会更疼,别再折腾自己了,等伤口长好了就只剩一道疤了,难看是难看点儿,但是不会再有感觉了。

    回到学校,梁诚突然发现,班里的一个女同学和尹明薇的长相有几分相似,他想和她交往。可是尹明薇说,你觉得她长得像我?会比尹默更像?然后,那个女孩变成了严澄宇的初恋女友。

    对于尹明薇,梁诚不确定那算不算自己的初恋,如果不是她跟着奥籍导师去了维也纳,他根本不会怀着对她的那点儿非分之想追到欧洲。那个年岁的他不怕走一步算一步,有着什么都可以豁出的勇气。尹明薇执意不肯帮他申请维也纳大学,她解释说,在奥地利的外国学生几乎没有打工的机会,等一纸打工许可就要花掉几年的时间。梁诚服从了,他乖乖呆在德国,毕竟E城离维也纳比北京离维也纳要近得多。那就像一场梦,光怪陆离,可偏偏梦得开开心心。

    直到那年二月,梁诚一个人去了维也纳,他才发现人生强悍而无常,暴力又不由分说。尹明薇依偎在她导师的怀里,郑重地向梁诚介绍,这是我丈夫,我现在在他的钢琴学校里任教。梁诚一遍一遍地背着《Aschenputtel》(《灰姑娘》)回到了E城,当年尹明薇逼着他背了很多格林童话,他只完完整整地背下了这一篇,她奖励他,带他去吃西餐,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之后,二十六岁的学姐好心的解救了二十二岁的处男,梁诚开始了一段混乱的生活。对于每一个投怀送抱的姑娘他都很过分,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友;他去印刷厂打夜班,挣微薄的工资,手被纸张划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他在超市买最便宜的烟丝和烟纸,笨拙地卷成香烟,他以为这些能够燃尽他的寂寞。

    尹明薇偶尔还是有电话打过来,关心他的生活和学习。

    有一次,她说:“你现在这样是因为……爱我?那不如回去吧,好好爱尹默。”

    无论她曾经对他有多好,都当不起这通电话。那之后,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杨雅竹回公司取落下的手机,看见梁诚的办公室里灯还亮着,门没有关严。她从门缝里看进去,他孤零零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皱着眉,想必是满腹心事。

    或许那时候自己真的骂错他了,严澄宇后来说过,梁诚曾经很执着地让自己躲开那个姑娘,他的本意并不想把自己放到爱情里苦苦挣扎,沦陷以后再想着怎么逃生,可是最后他还是无可救药的深陷其中了。

    那是严澄宇婚礼后的第二天,他临时去了A大交涉中水站的项目,梁诚一个人在他办公室里抽烟。小杨回忆着高大帅气的男人背着身给尹默系上围巾的画面,她当时以为那就是一部励志电影,经过十年,爱情依然历久弥新。只是,她没有料到,同一个故事会有不同的版本,那一幕看在刘冬予眼里,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杨雅竹以为她马上就能参加一个向往已久的婚礼了,可是这个曾经被她定义为最完美情人的男人居然悔婚了,他抛弃了苦苦等了他十年的未婚妻。她的梦想轰然倒塌了,人世间还有什么比爱情更加不堪一击的?连他都这样了,那这个世界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疯狂了。于是,杨雅竹很疯狂地冲进办公室,她站在梁诚面前,痛斥他亲手打碎了自己对爱情的向往,想让他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还给自己。她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真以为自己是青年才俊,根本就是欲壑难填!朝三暮四,另寻新欢!混蛋,王八蛋!她把能骂的脏话反反复复地都骂了,骂着骂着自己竟然哭起来,哭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好像被抛弃的那个不是尹默而是她。

    梁诚靠在写字台上,垂下来的指尖夹着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直到她彻底收住哭声才把一整盒纸巾塞在她怀里,说,拿住喽。然后,他把办公室的门拉开,她啜泣着走了出去。小杨彻底被自己吓到了,以至于,走回位子还没完全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又在委屈什么。中午,她想去跟梁诚道个歉,却发现他并不在办公室,结果,自己接了严澄宇桌上的电话……

    杨雅竹看着梁诚,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拿起了椅子上的衣服,外套还没落在他肩上,他就醒了。梁诚抬起眼睛瞅了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本能地产生了逃跑的冲动。

    天已经黑透了,隔着路灯看,细细的雨丝搅起漫天的氤氲。

    梁诚抱着一袋猫砂往家走。身边是一样的车来车往,行人如织,一样的超市,一样的饭馆;一样的广告牌,海报里或男或女,或半男不女的明星冲着路人微笑,笑世俗里一样的或者不一样的悲欢离合。S市和别的地方,实在没有什么不同。

    刚才想到哪儿了?那然后呢?

    然后,他跟尹明薇彻底断了联系。他去HH做工读生,毕业,工作,升职,加薪,逃避誓言,躲到N城。

    那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误打误撞碰见了庄严。可他能做的就只是想她,虚头巴脑地想她,他早就过了那个不顾一切,不懂权衡的年龄。那两年,他傻傻的躲避她,傻傻的被她躲避,傻傻的勾搭她,傻傻的被她勾搭,逗她,训她,傻傻的活在他臆想的二人小世界里。有一天,他吃醋了,他站在楼顶大声地骂她,让她离开HH,她就真的走了。她离开的那天,他在国内和严澄宇大吵一架,喝到酩酊大醉。

    给尹航扫完墓,回到严澄宇家的时候,梁诚被屋里的一只小猫吓了一跳,那张小脸,一半黑一半黄。

    “哪儿弄来一只猫啊?”梁诚问。

    “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么,冬予她们家猫闹春了,这就是跟外头野猫下的。”严澄宇解释。

    “丫叫什么?”他举着那只猫,跟它四目相对。

    “咒儿。”

    看了一会儿,梁诚觉得这名字起得真好,长这么大,没见过比它更寒碜的猫,也不是让谁给方的。越看越觉得可怜,于是,胡噜了两下,直接把它搂在怀里。“拳头儿,你都开始替冬予养猫了,别告我这回你当真了。”

    严澄宇开始傻笑,摸了一根烟出来,又把烟盒甩给梁诚,“我该用什么样的玩笑让你知道,我确实想结婚了。”他点上烟,抽一口,继续说:“先好生的养着这猫,赶紧把冬予哄回来,都快一礼拜没过来了,我道歉也不管用。”

    梁诚叼着烟骂他:“又上哪儿寻花问柳去了?该!”

    “天地良心!我就是每天都比闹钟早醒几分钟,冬予就问我,那你上它干嘛?我说,你这女人忒霸道,怎么就许我上你呀。她急了,我就扑过去安抚。她说,挺大的床,躲我远点儿!我没理丫那茬儿。她说,你挤个蛋啊!我说,俩。她气得脸都白了。我说,得啦得啦,别生气了,睡吧,知道你们医生老上夜班,天天都睡不够,好好睡,女人的美是睡出来的。她瞪我。我说,不是你丫想的那个‘睡’!她就彻底怒了。”

    梁诚乐了,“你丫这么好的一禽兽坯子,怎么给错投人胎了。”

    “我禽兽?你就从来没深层次地看穿过我的灵魂。我是真要娶冬予,那边房子都开始装修了。”

    “求婚了?”梁诚看着他,当流氓深情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不安的。

    “戒指买完了,等把她哄回来就给她。诶……”严澄宇弹了弹烟灰,说:“你HH的事儿料理清楚没有,等你回来咱一块儿办吧。”

    梁诚不再答话,一口一口地把烟抽完,掐灭了烟头,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要是……不结婚呢?”本来在他腿上乖乖趴着的咒儿像是受了惊吓,蹭的一下蹿走了。

    “什么?!”严澄挑了挑眉,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梁诚又伸手去拿烟盒,让严澄宇抢先了一步,“不忙,咱先说清楚了再抽。”

    他的目光落在梁诚脸上,冷冷的停顿了几秒。梁诚站起来,走到窗边,斜侧着身子看着外面。

    “不结婚?是不想结,还是不想跟尹默结?”严澄宇跟过来,“说话啊,问你呐,你丫倒他妈言语呀。”

    梁诚转过头,看着他,凉凉地吐出一句:“不想跟尹默结婚。”

    严澄宇心里的火被这个答案彻底挑了起来,“不想娶尹默?这话你刚才怎么不在尹航坟头上说啊!”他靠在窗台上瞪着梁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一种既像是挖苦又像是嘲笑的语气问:“让人姑娘怀上了?德国不能做?”

    梁诚瞄了他一眼,明白这是一语双关。

    “你要是对人姑娘只有邪念,就当是上进心作祟,愿意摁你就摁,我当不知道这事儿!”

    “我哪儿那么些邪念啊。”梁诚走回桌边,低头点烟,他心里也烦,可是他知道自己连发火的资格都没有。“我三十五了,再过几年,拉上床也弄不动了。我无非是想大马路上能领着她,一块儿回家吃顿饭,看会儿电视,随便拽过来能瞎亲俩下。我不想有人再欺负她了,就这么简单!”他想着上礼拜五晚上,庄严在他怀里哭,她临走的时候问他,要是记住了Gauloises Blondes的味儿,该怎么办。

    “这他妈还简单?你这是要跟她过日子!你也知道自己三十五了,这会儿开始谈恋爱你不觉得晚点儿了吗?你丫上次不是告我你没真情吗?”

    梁诚抬头看他,问得耐人寻味,“连你都说这是真情了?”

    “操!”严澄宇突然有了一种自掘坟墓后的无力,“什么人呐?啊?不是你那女学生吧?”

    梁诚沉默着。

    “真是?!你也是吃过猪肉的,至于么。图她什么?年轻?漂亮?没跟过别人?这就是老天爷不失时机地在你身边安插了个把小妖精,那是试探你!你们才认识两年吧,丫就是个孽障,绝非善类!”严澄宇喘着粗气在屋子里走绺儿,从客厅踱到厨房,又从厨房踱回来,“那尹默怎么办?啊?你觉得她会对你既往不咎吗?她跟你好了十几二十年了,过去的这些日子都不会给她对你既往不咎的权利,别想着谁能以德报怨,那他妈就是犯贱!别执着了,再执着就是跟自己找别扭。就好像……”严澄宇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门,“就好像你买了袋毒奶粉,还非不舍得扔,那你就等着哪天吃错了毒死吧。买错了不能怪你,但明知道有毒你还不愿意撒手,那就真不是命运的错了!”他停下来,站在梁诚面前,敲着桌子,“我知道,你现在是自己爬墙头上下不来了,我把梯子给你搬来了,你下来就完了,别跟那墙头上受罪了,行吗?”

    街道上霓虹闪烁,照在车窗上,都是些缭乱的影子。

    梁诚问严澄宇:“你说什么东西劲儿大,能把我从邪路上拉回来?”

    “对你来说,酒劲儿最大。你胃行吗?”严澄宇瞅瞅梁诚,“可是喝归喝,喝完了就跟你那女学生断了吧。”

    梁诚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她今天就走了,我那天骂她来着,她跟我赌气,一天都不愿意多呆了。”

    “听着还挺留恋。”严澄宇哼了一声,“那不是更好么,反正你们俩也没怎么着呢,你也别耽误人家小姑娘了。”

    他们在半路买了啤酒,又在楼下小饭馆买了晚饭。

    梁诚在厨房里乱翻,“起子呢?”

    “没在桌上?那甭找了,冬予藏的东西十个共|产|党|员都找不着,窗台上撬吧。”

    梁诚想,那真应该把手机托付给刘冬予,万一一会儿喝得差不多了,一个没忍住给庄严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想你,你别走”那不就全前功尽弃了。“拳头儿,帮我收着,等我清醒了再还我,不管我求你,还是揍你,都别给我。”梁诚把手机扔给了他。

    他们对坐着,喝了很多,却没怎么交谈。有些事儿,彼此心里都明白,不必多说;有些事儿,对方并不理解,说也说不清楚。

    啤酒带着清凉的苦涩缓缓通过梁诚的食道,很快,一杯一杯的酒在他口中就变成无色无味的液体。他挣扎着,目光迷离地站起来,撞在桌角上,把桌上的空瓶弄得东倒西歪。严澄宇扶了他一把,他甩开了。那一刻,他感知到了地球是圆的,也知道到了什么叫公转,什么叫自转,他好像被卷进了一个绝望的漩涡,一点儿一点儿地被吞没了。他晃荡着,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把伤心吐出来,吐得满脸都是泪水。旁边的人递水给他,又把他扶起来。梁诚觉得脑袋沉沉的,沉得都抬不起来了,可怎么喝成这样了还是没能失忆呢?他心里塞满了无数实际的和不切实际的借口,还有无数真实的和凭空捏造的理由,他只是想给庄严打个电话,想跟她说说心里话。

    严澄宇半拖半抱地把梁诚扔进了沙发,他伏在那里,乌里乌涂地嘟囔:“……拳头儿……对不对?你喜欢默默……喜欢她……好多年了。那谁……那个跟了……老师的那个……她长得……像尹默。我……我……”他没有说完那一句,只是委屈地念叨着一个名字,重复着,呢喃着,终于睡着了。严澄宇看着梁诚,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什么都没说过。严澄宇攥着啤酒瓶,攥得很用力,那种进退两难的心情,他早就体会过。剩下的酒被他一个人喝光了,他抱着咒儿,意识涣散地跟它说,当初要是尹默喜欢的是我,所有的事儿就都解决了。

    第二天,梁诚问严澄宇,我昨天没借酒撒疯吧?他叼着烟,刮着桌上的两张□□,中了五块钱。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中奖,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可一想到仅有的那点好运全拿来干这个了,就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儿了。

    严澄宇摇摇头,问了一句,她叫……庄严?

    梁诚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手机,笑了笑,“我走了。”

    正说着,钥匙响了几声,刘冬予推门进来。

    “冬予?”严澄宇跟螃蟹似的横着蹭过去,捏了捏她的手,笑容谄媚。

    “小光?哪天回来的?”她招呼了梁诚一句,绕过男友,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厨房。

    “是兄弟的帮我劝劝。”拳头儿威胁。

    刘冬予从厨房探出头,“我路上买葡萄了,吃不吃?”

    梁诚根本吃不下东西,昨天的酒还在胃里翻腾着,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吃!”

    “啧……我媳妇儿问的是我。”严澄宇瞪他。

    刘冬予把洗好的葡萄端过来,说:“我刚才问的是小光。”

    他很没趣地去了厨房,洗洗涮涮开始忙活。

    梁诚起身告辞,在门口对刘冬予说:“拳头儿说话不走脑子,别气了。他一直盼着你回来,有事儿求你,你可一定得答应。他对别人没这样过。”

    刘冬予点点头,脸红了。

    回到N城,梁诚跟自己说,发泄完了,该干嘛干嘛,反正也见不着面了。他以为这样就真的能船过水无痕了。

    可那时候,那个叫丘比特的小孩儿,挥舞着纯洁的翅膀,用撒旦般恶毒的眼神在空中注视着他,冲他狞笑:相遇,动心,沉溺,路还没到头呢,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半途而废?

    梁诚对自己的劝解显然十分没有说服力,每个礼拜六他跑去面包店等她,盼着她出现,又害怕她出现。直到有一天他真的下定决心了,却发现就连那段不是那么美好的日子都彻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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