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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3

作者:蔡智恒(痞子蔡)
更新时间:2017-12-10 18:00:00
。我的学生很顽皮。"学生走后,明菁笑着道歉。

    "没关系。高中生本来就应该活泼。"我也笑了笑。

    "过儿,谢谢你。你并没有否认。"明菁低声说。

    "否认什么?"

    明菁看看我,红了脸,然后低下头。

    我好像知道,我没有否认的,是什么东西了。

    原来我虽然可以下定决心。

    但我却始终不忍心。

    过了几天,荃又到台南找她的采访伙伴。

    在她回高雄前,我们相约吃晚饭,在第一次看见荃的餐馆。

    荃吃饭时,常常看着餐桌上花瓶中的花,那是一朵红玫瑰。

    离开餐馆时,我跟服务生要了那朵红玫瑰,送给荃。

    荃接过花,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流下泪来。

    "怎么了?"

    "没。"

    "伤心吗?"

    "不。我很高兴。"荃抬起头,擦擦眼泪,破涕为笑:"你第一次送我花呢。""可是这不是我买的。""没差别的。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很高兴了。""那为什么哭呢?""我怕这朵红玫瑰凋谢。只好用我的眼泪,来涵养它。"我回头看看这家餐馆,这不仅是我第一次看见荃的地方,也是我和明菁在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的地方。

    人们总说红玫瑰代表爱情,可是如果红玫瑰真能代表爱情,那用来涵养这朵红玫瑰的,除了荃的泪水,恐怕还得加上我的。

    甚至还有明菁的。

    秋天到了,南台湾并没有秋天一定得落叶的道理,只是天气不再燠热。

    我在家赶个案子,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伸个懒腰,准备煮杯咖啡。

    在流理台洗杯子时,电话响起,一阵慌张,汤匙掉入排水管。

    回房间接电话,是荃打来的。

    "你有没有出事?"

    "出事?没有埃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刚,打破了玉镯子。"

    "很贵重吗?"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我戴着它好几年了。""喔。打破就算了,没关系的。""我不怎么心疼的,只是担心你。""担心我什么?""我以为……以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出事。""我没事,别担心。""真的没有?"荃似乎很不放心。

    "应该没有吧。不过我用来喝咖啡的汤匙,刚刚掉进排水管了。""那怎么办?""暂时用别的东西取代啊,反正只是小东西而已。""嗯。""别担心,没事的。""好。""吃饭要拿筷子,喝汤要用汤匙,知道吗?""好。""睡觉要盖棉被,洗澡要脱衣服,知道吗?""好。"荃笑了。

    隔天,天空下着大雨,荃突然来台南,在一家咖啡器材店门口等我。

    "你怎么突然跑来台南呢?"

    荃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根汤匙,跟我弄丢的那根,一模一样。

    "你的汤匙是不是长这样?我只看过一次,不太确定的。""没错。""我找了十几家店,好不容易找到呢。""我每到一家店,就请他们把所有的汤匙拿出来,然后一根一根找。""后来,我还用画的呢。"荃说完一连串的话后,笑了笑,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雨水。

    "可是你也不必急着在下雨天买埃"

    "我怕你没了汤匙,喝咖啡会不习惯。"

    "你……"我望着从荃湿透的头发渗出而在脸颊上滑行的水珠,说不出话。

    "下雨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荃笑了起来,"只有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呢。""你全身都湿了。为什么不带伞呢?我会担心你的。""我只是忘了带伞,不是故意的。""你吃饭时会忘了拿筷子吗?""那不一样的。"荃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耳后:"筷子是为了吃饭而存在,但雨伞却不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存在。""可是……""对我而言,认识你之前,前面就是方向,我只要向前走就行。""认识我之后呢?""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荃虽然浅浅地笑着,但我读得出她笑容下的坚毅。

    三天后,也就是1999年9月21日,在凌晨1点47分,台湾发生了震惊世界的集集大地震。

    当时我还没入睡,下意识的动作,是扶着书架。

    地震震醒了我、柏森、子尧兄和秀枝学姐。

    我们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打电话回家询问状况。

    明菁和荃也分别打电话给我,除了受到惊吓外,她们并没损伤。

    我、柏森和秀枝学姐的家中,也算平安。

    只有子尧兄,家里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那晚的气氛很紧绷,我们四人都没说话,子尧兄只是不断在客厅踱步。

    五点多又有一次大规模的余震,余震过后,子尧兄颓然坐下。

    "子尧兄,我开车载你回家看看吧。"柏森开了口。

    "我也去。"我接着说。

    "我……"秀枝学姐还未说完,子尧兄马上向她摇头:"那地方太危险,你别去了。"一路上的车子很多,无论是在高速公路或是省道上。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子尧兄不是低着头,就是瞥向窗外,不发一语。

    子尧兄的家在南投县的名间乡,离震央很近。

    经过竹山镇时,两旁尽是断垣残壁,偶尔还传来哭声。

    子尧兄开始喃喃自语,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当我们准备穿过横跨浊水溪的名竹大桥,到对岸的名间乡时,在名竹大桥竹山端的桥头,我们停下车子,被眼前的景象震慑祝名竹大桥多处桥面落桥,桥墩也被压毁或严重倾斜。

    桥头拱起约三公尺,附近的地面也裂开了。

    子尧兄下车,遥望七百公尺外的名间乡,突然双膝跪下,抱头痛哭。

    后来我们绕行集集大桥,最后终于到了名间。

    子尧兄的家垮了,母亲和哥哥的尸体已找到,父亲还埋在瓦砾堆中。

    嫂嫂受了重伤,进医院,五岁的小侄子奇迹似的只有轻伤。

    我们在子尧兄残破的家旁边,守了将近两天。

    日本救难队来了,用生命探测仪探测,确定瓦砾堆中已无生命迹象。

    他们表示,若用重机械开挖,可能会伤及遗体,请家属定夺。

    子尧兄点燃两柱香,烧些纸钱,请父亲原谅他不孝。

    日本救难队很快挖出子尧兄父亲的遗体,然后围成一圈,向死者致哀。

    离去前,日本救难队员还向子尧兄表达歉意。

    子尧兄用日文说了谢谢。

    子尧兄告诉我们,他爷爷在二次大战时,被日本人拉去当军夫。

    回家后,瘸了一条腿,从此痛恨日本人。

    影响所及,他父亲也非常讨厌日本人。

    "没想到,最后却是日本人帮的忙。"

    子尧兄苦笑着。

    之后子尧兄常往返于南投与台南之间,也将五岁的侄子托我们照顾几天。

    那阵子,只要有余震发生,子尧兄的侄子总会尖叫哭喊。

    我永远忘不了那种凄厉的啼哭声。

    没多久,子尧兄的嫂嫂受不了打击,在医院上吊身亡。

    当台湾的老百姓,还在为死者善后,为生者抚慰心灵时,台湾的政治人物,却还没忘掉2000年的总统大眩地震过后一个多月的深夜,我被楼下的声响吵醒。

    走到楼下,子尧兄的房间多了好几个纸箱子。

    "菜虫,这些东西等我安定了,你再帮我寄过来。""子尧兄,你要搬走了?""嗯。我工作辞了,回南投。我得照顾我的小侄子。"子尧兄一面回答,一面整理东西。

    我叫醒柏森,一起帮子尧兄收拾。

    "好了,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书,都给你们吧。"子尧兄说。

    我和柏森看着子尧兄,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一人一块。"子尧兄分别给我和柏森一个混凝土块。

    "这是?"柏森问。

    "我家的碎片。如果以后你们从政,请带着这块东西。""嗯?"我问。

    "地震是最没有族群意识的政治人物,因为在它之下死亡的人,是不分本省人、外省人、客家人和原住民的。它压死的,全都是台湾人。"我和柏森点点头,收下混凝土块。

    子尧兄要去坐车前,秀枝学姐突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你就这样走了,不留下一句话?"秀枝学姐说。

    "你考上研究所时,我送你的东西,还在吗?""当然在。我放在房间。""我要说的,都说在里面了。"子尧兄提起行李,跟秀枝学姐挥挥手,"再见了。"我和柏森送走子尧兄后,回到客厅。

    秀枝学姐坐在椅子上,看着子尧兄送给她的白色方形陶盆,发呆。

    "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秀枝学姐自言自语。

    我和柏森也坐下来,仔细端详一番。

    "啊!"我突然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是什么?"柏森问我。

    "我爱杨秀枝。"

    "啊?"秀枝学姐很惊讶。

    我指着"明镜台内见真我"的"我",和"紫竹林外山水秀"的"秀",还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乃大爱也"的"爱"。

    "我爱秀?然后呢?"柏森问。

    "观世音菩萨手里拿的,是什么?"我又指着那块神似观世音的石头。

    "杨枝埃"柏森回答。

    "合起来,不就是"我爱杨秀枝"?"

    秀枝学姐听完后,愣在当地。过了许久,好像有泪水从眼角窜出。

    她马上站起身,冲回房间,关上房门。

    几分钟后,她又出了房门,红着眼,把陶盆搬回房间。

    连续两个星期,我没听到秀枝学姐说话。

    从大一开始,跟我当了八年室友的子尧兄,终于走了。

    他成了第二棵离开我的寄主植物。

    子尧兄走后,我常想起他房间内凌乱的书堆。

    "痴儿啊痴儿。"子尧兄总喜欢摸摸我的头,然后说出这句话。

    虽然他只大我五岁,我有时却会觉得,他是我的长辈。

    他曾提醒我要下定决心,我的决心却总在明菁的眼神下瓦解。

    子尧兄,我辜负你的教诲。

    当秀枝学姐终于开口说话时,我又接到荃的电话。

    这阵子因为子尧兄和地震的关系,荃很少打电话来。

    听到荃的声音,又想到子尧兄和秀枝学姐的遗憾,我突然很想看到荃。

    "你最近好吗?"

    "可以见个面吗?"

    "你……"

    "怎么了?不可以吗?"

    "不不不……"荃的声音有点紧张,很快接着说,"只是你从没主动先说要见我,我……我很惊讶。""只有惊讶吗?""还有……还有我很高兴。"荃的声音很轻。

    "还有没有?"我笑着说。

    "还有"可以见个面吗?"是我的台词,你抢词了呢。"荃也笑了。

    "那……可以吗?"

    "嗯。我明天会坐车到台南。"

    "有事要忙吗?"

    "嗯。我尽快在五点结束,那时我在成大校门口等你,好吗?""好的。""明天见。""嗯。"枉费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成大学生,竟然还搞不清楚状况。

    扣掉安南校区,成大在台南市内,起码还有六七个校区。

    每个校区即使不算侧门,也还有前门和后门。

    那么问题又来了,所谓的"成大校门口"是指哪里?

    我只好骑着机车,在每个可以被称为"成大校门口"的地方,寻找荃。

    终于在第八个校门口,看到荃。

    "对不起,让你久等。"我跑近荃,气喘吁吁。

    "会久吗?"荃看了看手表,"还没超过五点十分呢。""是吗?"我笑了笑,"我好像每次都让你等,真不好意思。""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等你的感觉,我会安静的。""安静?""嗯。我会静静地等,不会乱跑。你可以慢慢来,不用急。""如果我离开台南呢?""我等你回台南。""如果我离开台湾呢?""我等你回台湾。""如果我离开地球到火星探险呢?""我等你回地球。""如果我离开人间呢?""还有下辈子,不是吗?"荃,你真的,会一直等待吗?

    【十】

    我对你的思念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可是,不假

    并以任何一种方式,源远流长

    亲爱的你

    无论多么艰难的现在,终是记忆和过去

    我会一直等待

    为你

    第十根烟,也是烟盒里最后一根烟。

    再用右手食指往烟盒里掏掏看,的确是最后一根烟了。

    看了看表,从上这班火车到现在,刚好过了四小时又四十四分钟。

    很有趣的数字。

    我只敢说"有趣",不敢说"不吉利"。因为我实在需要运气。

    剩下的车程,只有大约20分钟而已。

    快回到台南了。

    我、柏森、子尧兄、秀枝学姐、孙樱和明菁六个人,都曾在台南求学或就业多年,后来也分别离开台南。

    我是最晚离开台南的人,却最早回来。

    其他五人,也许会回台南,也许不会,人生是很难讲的。

    倒是荃,原本不属于台南,但却搬到台南。

    子尧兄离开台南一个月后,荃决定搬到台南。

    "为什么要搬到台南呢?"我问荃。

    "我只想离你比较近。"

    "可是你在高雄那么久了。"

    "住哪儿对我来说,都一样的。"

    "这样好吗?"

    "没关系的。以后如果你想见我,我就可以很快让你看到呢。""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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