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是不是把她那个啦?”问话的人眉飞色舞地把自己一根手指插进另一只手的手窝里,而后挑挑眉毛,看看大家。
第一个说:“切,不那么她也不会死心踏地啊!爷还指着她办事呢!”正说着,有人捅捅他,并用眼睛挑挑我,于是所有人都朝我看来。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捧着衣服快步穿过去。
只听背后有人说:“瞅见没,就这位!”
其他人则唏嘘感叹着说:“哦,就她啊,怪不道爷稀罕,是挺稀罕的!嘿!瞅那屁股!”
“规矩点!不定哪天就成了主子呢!”
“哦,嘘!嘘!”
虽然我已经过了容易脸红的年纪,但这样被一群人指着议论,还是深感不快。我冲向小院,气乎乎地往前走,走到小院门口,就见清玲在我前面,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显得那么消沉,就好像浑身被一层阴暗的死气笼罩着似的。我发现她裙子上有块血迹,当时没有多想,还以为她不舒服了。
我笑着说:“你看你这丫头,来身上了吧,弄的一裙子都是!还不知道呢吧!就这么到处走了一上午?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快快!快去换了,等会我帮你洗!”
她有气无力地转头看看,然后冲我摇摇头,我正想问她怎么了,正巧西屋一个女孩叫我过去帮忙,我这边答应着,清玲却从我身边走开了。
等我帮完忙回到自己屋,看到清玲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连头也蒙得严严实实。
我放下衣服,坐到她身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啊?刚才你去哪了,半天没见你的人影,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我听见她低吟一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知道她哭了,就轻轻拉开被子,想开导一下她,可是她突然搂住我,悲悲切切地说:“小雅姐姐,我该怎么办?”
我保持沉默,只紧紧搂住她,直到她愿意向我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烦恼。她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我心疼地拍拍她,试探着问:“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跟姐说说。”
她紧搂着我痛哭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说:“我想我爹……想我娘……想我兄弟……”我轻舒一口气,心想好在这种因思念而起的伤感会很快过去的。
但好像我弄错了,她并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哭过一阵就好了,她的情绪始终很低落,白天像失了魂一样,晚上又老是发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每次问她,她都只说惦记爹娘。然而,事情似乎有点不大对头,老太太打发她到府里的其他地方拿东西或是传句话,她总是去很长时间,要不就是无缘无故地不见踪影,隔一会又像失魂似的冒出来,别人埋怨她,她也不回嘴,问她去干吗了,她又总说不清。
没多久,流言四起,有人说她变成了巧姑第二,我不信,为此我还跟西屋的几个女孩大吵了一架。那天晚上,我去问她,她终于向我吐露,我这才知道,原来她被那王八蛋欺负了,我气愤地要去找那王八蛋算账,她一把抓住我,哭着说:“好姐姐,这都是命啊,谁叫咱们命苦。你别去!你别去!咱们斗不过他!也没处说理去!你别为我出头!我能忍!我能忍!”
我瘫坐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我冲过去又能解决什么呢?我的脑子很乱,千丝万缕的念头涌上来,不知道先理哪一条再理哪一条,但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那就是我要带她一起逃走!
第十一章
崔妈妈是随孙老太太陪嫁过来的丫头,跟了老太太大半辈子,也算是老太太身边有头有面的人。她是个好人,对谁都好,因为我是新来的,所以特别照顾我,我一直很感激她。本来以为,有她在身边,我心里多少有点安慰,但好景不长,我进府没多久,她的外甥中了状元,就把她接出府过好日子去了。
大概是因为崔妈妈的关系,孙老太太对我不那么反感了,有事没事的也会拉着我唠唠家长,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她一说起来就没完,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想听我跟她讲――照她的话说,就是“西域”那边的事。她虽然总是摆着架子,一说起来就是“南蛮西蕃的”,但却掩饰不住好奇心。崔妈妈走了没多久,她就把我留在身边,不让人安排我干太多杂活,只让我照料她的起居,陪她说话,讲些新奇的事。她让大伙管我叫“姑娘”,以区别我和普通的丫头。
我表面上是得宠了,但实际上不过是从干杂活的小丫头升格为全职保姆。我给她搓背、揉肩、洗头、剪指甲,服侍她起床睡觉……本来是几个丫头干的活,我却全包揽了。她越来越喜欢我,人前人后地夸我灵巧乖顺,还说我比其他人都细发。她说她就喜欢我这样干活利落的丫头。不过,作全职保姆也有作全职保姆的好处,而且这好处对我至关重要――我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和活动空间。我要逃走,必须为自己创造有利的条件,就像是越狱,先得弄清“监狱”里的情况一样。
我不露声色地摸清每条道路、每扇门,还有那些走廊和庭院、角楼上的岗哨,以及换岗时间……我悄悄铭记在心,没事的时候就在心里默念,直到把每个环节都牢牢记住。
恶棍隔三差五地来给他老娘请安,每次都不怀好意地瞄我,但因为有孙老太太在,他始终没敢太放肆,请完安也就走了。这样过了两三个月。有一天,一个四五十岁打扮的妖里妖气的丑婆子来找孙老太太,当时我正从屋外往屋里进,一进来就看见她俩在一起闲谈,我赶紧穿过厅堂,站到孙老太太身后,一面假装伺候着一面听她们谈话。那老妖婆子坐在一把铺着红色软垫的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和孙老太太眉飞色舞地唠叨着。
孙老太太说:“他婶子,我交待给你的事儿,你是不是早给忘了?”
老妖婆子慌忙说:“老太太说的哪里话,老太太交待的事儿,老媳妇哪敢忘了,每天都在心窝里念下三遍方才敢合眼哩。”
孙老太太微微点头说:“那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你到府上来走动?我还寻思着是不是他婶子把这事给忘了呢!”
“哟,老祖宗,这话可冤枉老媳妇了!老媳妇可不是那种不懂礼的人,只是头前老祖宗吩咐过――府上的公子,要选良姻,须是三全的方可来说么。我这不是一直给老祖宗惦记着呢,只是这三全的,实在难求,要不就不够富贵,要不就不够姿色,要不就宗族不旺。老媳妇再三选择,或有门当户对的吧,小姐又不够漂亮,或有漂亮的吧,族里又太单薄。老祖宗不是说,咱家就指着少爷一个传宗接代的嘛,须得找个祖上积德的,而祖上积不积德,得看那家门丁旺与不旺嘛!好容易遇到两全的吧,年龄又不般配……实在是难啊……”
我一听,原来是给那王八蛋说亲呢,心里好一番恶骂。
孙老太太听了媒婆的话轻叹一声说:“唉,这俗话说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婚不嫁,弄出丑差!’唉!这情窦一开,谁能熬得住,把不住做出些出格的事来。唉!我是因为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生怕委屈了他,挑来拣去,扳高嫌低,一来二去的,竟把孩子给耽误了。我现在啊,是想清楚了。他婶子,这回我也不求什么三全两全的,你只管上上心,说一门好亲就是了。”
“哎!老祖宗,不瞒您说,要说三全的不好寻,可这两全的我这可有的是。”
孙老太太听了,轻轻叹了口气说:“他婶子,不瞒你说,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给惯坏了,宠得没样没样的,眼刁嘴毒,一般的恐怕看不上!我说啊,他婶子,挑的这姑娘啊,先不说两全三全的,倒是模样得好才行。”
媒婆努着嘴,脸上的褶子就像被搓揉过的绸子,她用捏着瓜子的手往前一指,满脸堆笑着说:“老祖宗,这您放心,没有那西施貂禅一般的,我也不敢往您这搬呢。这妇道人家嘛,虽说‘贤孝’为首,可这样子嘛,也不比这‘贤孝’二字轻!不然娶过来,样子不好看,姑爷不喜欢,整天到外面寻花问柳,就是来个客人,作婆婆的叫媳妇出来相见,脸上也好没意思不是?”说着便用手拍了拍扑着粉的老脸。
“这俗话说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媒婆说着一阵“咯咯”的怪笑。“我这都给您留意着呢,这不吗!”她把手里的瓜子扔到盘子里,拍拍手,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摊开了,从里面拿出个小本子来,然后递了过去,孙老太太接过来,那婆子就扭捏作态地站到她旁边,伸着脖子看着,那一条条的粉道子在她那张脸上更加明显了。
孙老太太打开小本子,上面写了几位姑娘的芳名和生辰。老太太一面看一面问着,她就逐一介绍着。我在一旁听着――哇!不是倾国倾城,就是仙女下凡,反正只要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就没有不好看的。我暗自发笑,心想,她要是拿到现代去,就是安利最优秀的推销员也得叫她一声前辈了。
孙老太太对一个姓金的姑娘很感兴趣,于是就指着名册问那媒婆说:“这个可是城西老金家,金百万家的小闺女?”
媒婆努着嘴笑得跟花似的说:“可不么,就是老金家的三小姐,这家境跟咱们也算门当户对,人也长得漂亮,头前,只因为那小姐年纪太小所以才没来说叨。”
“她家倒是没有男丁,全是姊妹,会不会有什么毛病,生不了男孩儿?”孙老太太问。
媒婆说:“虽说都是姊妹,可年长的都已经出阁,而且全生了男孩,这位三小姐我也见过,年纪虽小,却已是一副子孙娘娘相,跑不了!”
孙老太太点点头,说:“好啊,我看行。”说着再次满意地点着头,然后抬抬手,叫我到跟前,吩咐说:“到里屋把你们大爷的名贴拿出来。”说着又转向那媒婆,说道:“生辰八字早就备好了。”
我应了一声,掀开帘子绕到堂屋的侧室。
那有一间小小“抱夏厅”,全是朝着反向的,与正堂一墙之隔的地方,也摆着一张软榻,上面铺着锦褥,放着绣花的引枕。猩红的大地毯上对称排列着紫檀木的茶几和椅子,都搭着大红大绿的布搭,挂着穗子。屋楣上雕着垂花,挂着帐子和幄幔,门前有屏风,不是花草就是山水。一张小八仙桌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色的缎子,鼓鼓囊囊的一小堆。我走过去,掀开红布看看,里面是银灿灿的几个元宝,下面还压了一张对折着的红纸。我把红纸抽出来拿在手里看看,只见暗红的纹络上还烫着金字,挺像现在的喜贴的。我朝上面瞥了一眼,开头是“孙正阳,字祥午。”这几个字,后面跟着他的生辰八字,和一些戌戌卯卯的旧历时辰。
我嫌恶地把折纸合上,狠狠朝上面吐了口唾沫,把它扔回到托盘上,气冲冲地盖上红布,出了屋。到了孙老太太面前,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来,咬着牙呈了上去。孙老太太撩开红布,拿出里面的折纸,然后递给媒婆,那婆子就像接圣旨似地从老太太手里接过去,一面翻着看,一面连连应着。
孙老太太说:“他婶子,你就再费费心吧!”说着,挥挥手,让我把银元宝递上去。媒婆一见这银灿灿的东西,笑得眼都没了,满脸的褶子立刻也像包子皮似的绽开,她缩着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托盘,两支手也不知道怎么摆好了,于是就假笑着推脱着说:“哟,这哪使得啊,太多了,太多了!”
孙老太太摆摆手,叫她收下,她就立刻伸手抓了揣到怀里去了。她满脸堆笑着说:“老祖宗,您放心,您放心,这事准能成!”
我不禁朝她瞥瞥,心想这老货,就冲这几个大元宝,也会拼出老命去了。
孙老太太悠闲地喝了口茶,问我道:“你们大爷呢?怎么还没过来?”
我赶紧假意朝门外焦急地望望,应道:“可不是么,清玲这丫头,都去了好半天了,怎么连个信也没有?”
媒婆也在一旁附和着说:“是,来了多少回也从没见着过孙大爷。”
“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常见他哩,儿大不由爷了,我是看不住他,就指望着找个媳妇管管他,叫他收收心!”孙老太太叹了口气。
正说着,只见那家伙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进来。我心想:嘿!他还真不禁说,刚一提他就跟耗子似的钻出来。
他穿着青蓝色的绸缎,衣服上绣着什么福啊寿的,外面是件宽袖大衫,敞着怀,露着胸,腰上盘着锦带,一边挂着荷包,一边系着玉佩,头发束着,戴着发冠,脚下是双黑色的布靴,手里拎着鞭子。
我赶紧低下头,要知道,我一见他就浑身发毛,厌恶感和着恐惧就会像墨汁滴到水里一样立刻散布全身。
他懒洋洋地冲孙老太太施了一礼说:“娘,您找我?”说完就歪坐在一把扶手椅子里,翘着腿,晃着脚,漫不经心地把那涂脂抹粉的老妖婆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跨出门去倒茶,只听身后媒婆乐得直拍巴掌,接二连三地奉承起来。
“哎哟哟!”
她这么冷不丁一叫唤,把我吓的一哆嗦。
她说:“都说孙家大爷相貌堂堂,今儿个一见果真是气度不凡!”
她又是一阵拍巴掌,拉的我直起鸡皮疙瘩。
“好啊,这般相貌,就是比潘安也要更胜十分哩!老祖宗,这事跑不了,准成!”然后就是一阵娇滴滴的怪笑,听着怪人的。
我快步走进偏房,从里面倒了杯茶,托在托盘里,一想到是端给那王八蛋喝的,不由得心生怨恨,左右看看没人,就往杯子里吐了口痰,然后用手指和和盖上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