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莲华的变化不在于外貌、气质与谈吐,真正的差别,只有与之心照神交的苍,方能体会。
待到新茶入口,淡漠如苍,亦要为之动容。茶为滚水所沏,喝下去却清凉无比,心头无论多少烦忧都清静了。
「天山冰莲,千年开花,子时采摘,确实名不虚传。」苍一语点出茶中奥妙,喝茶他一向是内行。
一步莲华笑着点头:「此茶是专为你而备。」
「来的正是时候,好友总是深明吾心。」苍回笑,一口一口轻抿,悠闲的有点不像话,好像这趟就是来讨杯茶喝的。
反是一步莲华添了几分肃然,手撩过颈后,将一头散发重新束起后道:「吾闻魔界二十万兵马强势压境,誓言十日荡平道境……」
「哈,二十万之虚实,尚不得知,但十日之说,有玄宗在,便是无稽妄言。」苍轻轻昂首,冷酷的紧。
异度魔界以火焰魔城为基地,占领道境边缘的千峰山,封锁住黑暗道。火城伸出异魔火舌,吞没了附近道派,随后开始向四周扩张。很明显,魔界意欲不折一兵而扫除大敌。
玄宗自然不会被动挨打,在撤退了道境的居住者后,余下道子二千余众,人人有以身徇志之决心。玄宗太始君与门下四奇连夜破解,三日后控制住燎原魔火,第七日得封印之法,各路火舌皆被驱退。
由于道境组织单一,人心团结,联合纵横、分化离间等计策均无从施展。魔界火海攻击失效,基本上只余正面交锋一途。
这方面玄宗亦有准备,首要基地封云山,背临沧海,万山拱卫,易守难攻。所有通路均依天险设下阵法,更布置机关与之相辅。苍之所以胸有成竹,由来于此。
战争初始,形势仍在玄宗掌握之内,魔界派出三道先锋开路,三将骁勇却不得破阵要领,首战即铩羽而归。阎魔旱魃听闻战况不利,怒气激发,单刀赴会,一击『凶神斩』大破道门阵法,十招重创负责守阵的玄宗高手六合子,尽歼余众后,腾云九霄,以阎魔吼穿透封云山结界,传音至玄宗总坛,直接向玄宗之主天尊道人下了挑战书。
于天尊道人而言,无论为大局,为个人,这均是一场输不起却必须接下的决斗。
绝天崖上,道魔双尊凛凛对决,天尊道人利用魔君尚武好胜的心理,开出三招为限的应战条件,魔之狂,道之威,拼出惊天动地、山河变色的三招。三招过后,天尊道人强压住伤势,总算得以平局收场,令阎魔旱魃暂时退兵。
一步莲华微露惊讶:「早些年魔君一直未出,没想到竟有这般实力。」
苍道:「尤可忧者,是阎魔旱魃之特异功体,宗主第二招本已命中其要害,岂料此魔具备血肉再生、骨骼恢复之能力,即便能够创伤他,也无法诛杀,唉。」
一步莲华拨珠一笑:「难得,六弦之首也有抱头叹气的一天。」
苍亦笑:「好友兴致勃勃,若想以七佛灭罪一试,吾大可为你约战魔君。」
「敬谢不敏,吾这半吊子功夫尚未到可用之时,天座闭关多年,潜心钻研破魔之招,相信必有对策。」
「但愿如此。」苍紫眸微闭,收敛笑意道:「地形与术法虽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兵力悬殊的劣势,但久战必失。如今魔界仅派出第一殿魔将征伐,这边已是难以应付。而第二殿的吞佛童子,玉蟾宫等尚不见身影,令人不安。」
苍所言也是一步莲华所虑,玄宗与圣域皆为出世清修之所,从未征战,如何能与数量庞大、久惯沙场的魔军相比?但若叫玄宗放弃道境,则天下危矣。苍描述战事时,像往常一样的冷漠、淡定、情绪不显,但一步莲华从他的呼吸中嗅出了一丝沉重,战争所能夺去的不单单是生命。苍不说,一步莲华也能领会,这是一场心不忍,看不到胜利,却又不得不为的消耗战。
禅室内一片沉静,一步莲华续上新茶,问道:「照你估计,玄宗能守多久?」
「最多三个月。」苍拿起茶杯,却没有喝。
「若是攻呢?」
苍摇了摇头,道:「不得魔界全貌,就无法展开反击。而魔域入口火焰魔城诡异莫名,可以随意转换空间。没有阿那律眼,就没办法看到这片天地外的异界。」
换言之就是攻无所攻,守又非解决之道,唯一可为者似乎只剩下一个――铲除祸源之首。一步莲华思索片刻后道:「阎魔虽然无敌,但万物相生相克,必有破其功体之法。另者,强悍自信、偏好单打独斗的武者之勇,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或许可从这方面下手。」
「好友分析得极是,不过,苍更贪心,阎魔旱魃须诛,魔界也要除。」
「嗯?你既已有妙计,吾便洗耳恭听。」
「妙计谈不上,至多是豁命一搏。」紫眸开合中睿芒一闪,苍道,「攻不下,便封。」拂尘轻扬,化出一纸计落到一步莲华手上,四幅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图案旁写着:束乾坤,镇无极,四方禁忌。
一步莲华微一震:「这是……」
「太古传下的禁法――四方禁忌,一种威力极强的封印大法。」
仔细读之,此法蕴含天地至理,融合太极河洛之术,以四象二十八宿布阵,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象构成四方主阵,每阵以秘法映射七宿之方位。封印过程极其复杂,需要根据目标空间精确演算,其威能可逆封天地,稍有差池,将是毁灭性的后果。
玄宗为对抗异度魔界,已是无所顾忌,提出封印的苍,果然是可怕的黑色道子。
「苍,你要将整个道境封印吗?」
「一个道境能换来天下之安定,何乐而不为呢。」
苍的目光异常冷漠,一步莲华觉得捏在手中的薄纸,顿然变重。
这时,苍笑了:「若能推算出魔域所在,便无须陪上道境了。」
一步莲华瞄了一眼对面「虚张声势」的道者,仔细一想,魔域既有入口,便算不得无形,玄宗擅长天机术数,大概能估测出异界所在的方位来。
「需要吾做什么?」一步莲华直接问道,苍拿出图来肯定不是好心地让他欣赏一番。
「封印完成的最后时刻,魔界必会以全部的魔力反抗,为加强封印威力,须融入佛门阵法,以镇住魔域庞大的魔气。」
「由你从旁协助,改造封印不成问题,允吾三日吧。」
「太久了,对于千年难遇的圣域奇才而言,一天还不够吗。」
「呃……」一步莲华很认命地叹一声。的确,封印越早完成布置,伤亡越小,否则苍也不会离开前线,亲自负责此事。
粗略研究了一下,一步莲华很快发现了新的问题:「每阵七宿一主位,至少八人合力催动,主阵者必须功力深厚,方能启动封印而不被威力反噬,除此之外尚需人手在旁护阵。苍,排兵布阵上会否有困难呢,吾方应战已是不暇,更何况抽调多位高手,势必引起魔界警觉。」
苍点头道:「保密乃成败所在,吾来苦境除了联系圣域,也希望寻得其他助力。」
「中原佛道两教能人颇多,掌握文武半边天的素还真,笑尽英雄的一页书,三教顶峰,龙脑青阳子,傲笑红尘,刀狂剑痴,但是……」
「吾明白中原的局势。」苍截住一步莲华的话。
近几年苦境大乱,兵燹四起,中原群侠奔战各方,自顾不暇。
小轩窗外,晚风柔柔地吹着,绿苇轻摇,夕阳的金辉斜斜洒在莲叶上,一切如此的安详,又如此的虚幻。
一步莲华心内一叹:好友一莲托生,乱世如斯,你却不告而别,绝然离去,叫人气恼又放不下啊。沉淀思绪,一步莲华道:「吾可以请到两人。」
苍微笑:「买醉人肯定逃不掉了,另一位高人呢?」
「泥镜台的破戒僧玄莲,他是一莲托生的后辈,年纪虽轻,修为却是不凡。」
苍发觉,每当一步莲华触及与一莲托生相关的人事时,总会不自觉地带出沉缅之色。然而背后的故事,他从未问过。
沉默了一下,苍道:「裳无极也来到苦境,他负责联络醒悟者与杂诗郎,加上破戒僧与酒党主席,四方封印人选已齐,剩下的二十八宿位自有玄宗弟子负责。517Ζ另外,对付魔君吾亦有一条线索,时间紧迫,好友随我一行如何,顺便聊作散心。」
一步莲华沉然喝着茶,毫无动身之意:「散心就免了,好友所欲为何,大可直说。」
苍冷眼带笑:「哈,一步莲华半身分离,反倒变得犀利无情了。」
「好说,所谓近墨者黑。吾并非第一天认识你,当下情势陪你闲逛,不用想也知此行大凶。」
苍挥手将拂尘斜别于肩后,笑道:「单为凶,双为吉,你吾联手,万事大吉啦。」
「是吗?」一步莲华严重怀疑,盯着苍道,「你越说,吾越有不好的预感。」他话音刚落,便见紫光欺身,不及动作人已被苍挟持。
带着莲香的太极风吹过戒律院,在佛前打坐的善法天子忽感凉意,起身关窗,一张纸笺飘过视线,善法天子拈来一瞥,脸色陡然沉下,攥着纸条咬牙道:「一步莲华,次次走得没交没待的!」
风中是无声的呼喊:冤枉啊,天子,吾是身不由己!苍,这次吾真的被你害死了。
不出所料,苍要找的人是练峨眉。
「山为萍,云为涛,绝迹红尘任滔滔。」昔日,练峨眉怒拔萍山,扶摇九霄,不履尘寰之绝然字字在耳。不过四年,玄宗欲访仙山,向云人请一臂之力。修道人最懂修道人出世之心,玄宗此举满是无奈。
道境最需要的,是能够扭转局势之人,万一封印不成,仍须有人制伏阎魔旱魃。
纵观道门上下,能与魔君一较长短者不用五根手指就能数全。号昆仑是天塌下来也未必会出的遗世老;剑子仙迹,仙迹无人晓得;蔺无双信誓旦旦,不见峨眉蔺不归。何况剑子与蔺无双虽然根基超绝,怕仍不足以撼动魔君。
阎魔旱魃之强,关键在于其特异的体质,六合子与天尊道人涉险与魔君过招的最大收获,便是分析出阴阳合流的武学,最有可能破魔君的不死之躯。而世上练就此功体者,唯练峨眉一人。
萍山漂浮在天外,云人留下寻找她的唯一线索――一个叫金八珍的人。金八珍坐拥八珍,第一件珍宝便是七彩云霓,借助此物自能登上萍山。
一步莲华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但苍显然做过功课。金八珍是笑蓬莱的主人,而笑蓬莱在民间无人不知。
气派豪华的门帘,格调高雅的大堂,更有鼓乐飘飘,歌舞妙曼,满楼欢声笑语,仿佛不染人间半点愁苦。
笑蓬莱,正是苦境最有名的歌舞声色场所。
两个圣气凛然的修道人立在红楼正中,立刻引来无数的目光与窃议。然而喧嚣也仅限于一时的指指点点,冷漠与清圣恰好搭成最完美的结界,楼里几个跃跃欲试的姑娘,不是感到自惭形秽而止步,便是因莫名的胆怯而煞车,很明显,大家都害怕踩到雷。
对于这些,苍从始至终就没有在意,因为两道说不出什么温度的目光正在最近距离投射过来。苍老神在在地抵御着,斜睨着他的一步莲华也不言语。早知道这位黑在肚子里的好友提出散心绝非好心,但现在散都散进来了,来之安之。问题是一旦被善法天子知道,又将是一场惊涛骇浪、房倒屋塌的大灾难。
当然,此事绝不能让天子知晓。
不久之后,终于有人招待,楼内老鸨华羽火鸡一扭一扭、带着呛人的脂粉味福身道,「两位英俊不凡的公子高人,奴家这厢有礼了。今日光临本楼,不知是要欣赏歌舞还是找姑……」
苍一扬袖,华羽火鸡怀里立即多出一团金光,「我们有要事求见楼主,烦请通报一声。」
华羽火鸡爱不释手地掂着手中的金元宝,脸上的表情却是哭多于笑,一咬牙递回道:「二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楼主从不见外人。」
苍不慌不忙的道:「吾与大师非是外人,你尽管通报即是。」
他口气当然,又是一副仙风道骨,令人不敢置疑其言,但华羽火鸡顾守门户多年,发誓自己决不知楼主有这般俊美出尘的朋友。
犹豫不决间,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火鸡姐,此二人与楼主确有些渊源,就请看在在下薄面,通传一声。」
华羽火鸡闻言整个人神态都是一变,努力挺高胸脯,媚眼抛向雕栏旁青衫雅逸男子道:「既然是任郎作保,奴家愿意破例一回。」
说着便「如狼似虎」地朝楼上扑去,那青衫男子潇潇洒洒地旋身避过,落到两人面前道:「一步大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确实巧,沉浮。」一步莲华微笑致意。一手拂尘一手酒,任沉浮依然是记忆中五湖散人的模样。而自己第一次光临烟花之地就碰上了熟人,运气实在有够好的。
任沉浮看上去倒是十分开怀:「多年不见,大师的修为愈发精进了。」
「念经用功,顺其自然而已。比不上沉浮,一身逍遥,无处不在啊。」
「哈,大师过谦了。」任沉浮优雅地抬了抬拂尘,心下却略有不安,隐约觉得对方捎带弦外之意。不过惊疑归惊疑,却是谈笑自如,引两人往楼上雅间坐去,并且细心地命人换上素斋。
一步莲华从中略加介绍,任沉浮向苍连道久仰:「道境弦首,幸会了。」
苍也淡漠客气的道:「听闻阁下乃云修之友,更在弥陀山助吾至友不少,今日一见,苍正可奉上谢意。」
「这可不敢当,在下与云修道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