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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

作者:[俄]高尔基
更新时间:2017-12-13 14:00:00
中露出钢锥一般锐利的冷笑。他挑衅似的伸直了脖子仰起了头,跟在他们后面叫道:

    “来!想死就滚过来!”

    谁也不想死。

    他的话不多,“孬种”是他喜欢常用的字眼。他用这俩字呼喊厂主、警察,也用来叫唤老婆。

    “呔!孬种!看不见?――裤了破了!”

    当他的儿子巴威尔十四岁时,符拉索夫有一回想抓住儿子的头发把他拖出去,但是他的儿子却拿起一把很重的铁锤,斩钉截铁地说:

    “别动手!”

    “什么?”父亲一边说,一边逼近瘦高个儿的儿子,就像阴影渐渐称向白桦树一样。

    “受够了!”巴威尔说,“我再也不受了……”

    他举起了铁锤。

    “好吧!……”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补充说:

    “唉,你这个孬种!……

    这事发生不久,他就和妻子说:

    “以后甭再朝我要钱了!巴什卡能养活你了……”

    “那么,你就把钱都喝光?”她大胆地质问。

    “用不着你管,孬种!我去睡婊子!……”

    他并没有去睡什么婊子,然而从此直到他死,几乎两年光景,他再也没有去管教儿子,也没向他开口。

    他养着一条和他自个一样高大而多毛的狗。每天进厂的时候,那条狗总要送他到工厂门口,到傍晚时,再到工厂门口去等他回来。每到休息日,符拉索夫就到酒馆里去。他一声不响地走着,好像是在那找人似的,用眼光扫寻着别人的脸。那条狗拖着长毛大尾巴,一天到晚地跟在他身后。喝醉了之后就回家,他坐下来吃晚饭,就用自己的饭碗喂狗,但从来也不抚弄它。晚饭后,一旦老婆不及时过来收拾碗碟,他就会把盘盏摔在地上,把酒瓶摆在自己面前,背告着墙,张大嘴巴,闭上眼睛,用令人忧心忡忡的声音哼唱。那凄惨难听的歌声,在他唇髭间打转,震下了粘在那上面的面包屑,他用粗大的手指捋着唇髭和胡须――自顾自地哼个不停。那歌词别人听不懂,字音拉得倒挺长,调门儿叫人联想起了冬天的狼嚎。就这样一直唱到酒瓶喝空为止,他横转身子瘫倒在长凳子上,或者把头埋在桌子上,直至昏睡到汽笛拉响的时候。

    那条狗也躺在他身边。

    他是得疝气病死的。在临死前的五天,他全身发黑,双眼紧闭,咬住牙齿,在床上乱滚,时而对老婆说:

    “给我拿点耗子药来,把我毒死算了……”

    医生告诉他要用粥治疗,而且说病人必须接受手术,当日就得把他送进医院。

    “滚你妈的――我自己会死!……孬种!”米哈依尔声音喑哑地骂着。

    医生走后,他老婆流着泪劝他施行手术,但他却捏起拳头唬她,叫道:

    “我好了――对你没好处!”

    “早上,正当汽笛叫唤着人们上工的时刻,他死了。他张着大嘴巴,躺进棺材,而眉毛却怒气冲冲地紧锁着。

    他的老婆、儿子、狗,以及被工厂开除了的做贼的老酒鬼达尼拉・维索夫希诃夫,和几个工人区的乞丐,参加了他的葬礼。他的老婆低声地哭了不大一会儿。巴威尔没有哭。在路上碰着棺材的人们,都停住脚画着十字,相互地谈论着:

    “从此彼拉盖雅可以安心啦,那个人死了……”

    有些人更正似的说:

    “不是死了,是公毙了……”

    棺材埋了之后,人们就都走开了。但是,那条狗却还留在那儿,它坐在新掘起的泥土上面,默不作声地嗅了许久。又过了几天,那条狗不知被谁打死了。

    3

    父亲死后不到两个礼拜,在一个休息日,巴威尔・符拉索夫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到家里。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门边的墙角里,像他父亲那样攥着拳头在桌子上敲着,一边呼喊他的母亲。

    “拿饭!”

    母亲走近他的身边,和他并排坐下,把他的头搂近自己怀里,拥抱着他。然而他却用手推着母亲的肩反抗着,嘴中喊道:

    “妈妈――快些!……”

    “你这个傻孩子!”母亲制止住他的反抗,悲伤而又温柔地说。

    “还有――我要抽烟,把老头子的烟斗拿给我!……”巴威尔勉强转动着不听使唤的舌头,嘟嘟囔囔地叫着。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伏特加使他全身疲软无力,但他没有失去知觉,在他脑袋里不断地涌出一个问题:

    “醉了吗?醉了吗?”

    母亲的爱抚,使他感到羞愧。她眼睛里充满着悲哀,使他的心灵倍受感动。他想哭,为了要抑止住这种想法的冲动,他故意装出比刚才更厉害的醉态。

    母亲抚摸着他那被汗水湿透的蓬乱的头发,静静地说:

    “这种事不是你应该做的……”

    他呕吐起来。

    经过剧烈的呕吐之后,母亲把他它放在床上,把一条湿毛巾敷在他苍白的额头上。他渐渐地醒过酒来,但他周身的一切和身下,都好像随波逐浪似的在那儿晃荡不停。眼皮觉得很重,嘴里觉得有一种无名的苦味。他从睫毛之间望着母亲宽大的面容,胡乱地想着:

    “看来,对我还太早了点。别人喝了都没啥,我却觉得恶心……”

    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母亲柔和的声音。

    “你要是喝起酒来,那还能养活妈妈吗?”

    他紧闭着眼睛说:

    “大家都喝酒……”

    母亲喟然长叹。他说得不错。她自己也明白,除了去酒店之外,人们再没有别的玩的地方了。但是,她仍旧说:

    “可是你不要喝!该你喝得那份儿,你爸爸早已替你喝光了。他叫我受苦可受够了……你也可怜可怜你妈妈,好不好?”

    听着这悲伤而温和的话,巴威尔想了父亲在世的时候,家里如同没她这个人似的,她总是沉默着,一天到晚地提着心吊着胆,不知什么时候不对劲儿就要挨打。巴威尔因为不愿和他父亲见面,最近一个时期很少在家,因此和母亲也疏远了些,现在,他逐渐地清醒过来,细细地望着她。

    她长得很高,稍微有点驼背,被长期劳作和丈夫殴打所折磨坏了的身体,行动起来毫无声响,总是稍稍侧着身子走路,仿若总是担心会撞着什么似的。宽宽的、椭圆形的,刻满了皱纹而且有点浮肿的脸上,有一双工人区大部分女人所共有的不安而哀愁的暗淡无光的眼睛。右眉上面有一块很深的伤痕,所以眉毛略微有点往上吊,看过去好像右耳比左耳略高一点,这给她的面孔添上了一种小心谛听动静的神态。在又黑又浓的头发里面,已经闪耀出一绺绺的白发了。她整个人都显露着悲哀与柔顺。

    泪珠儿慢慢地顺着她的两颊滑下来。

    “别哭!”儿子平静地说。“给我点水喝。”

    “我给你去拿点冰水来……”

    可是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她低下头看着他,站了一会儿,手里的杯子便有点颤抖了,里面的冰块轻轻地碰着杯子。把杯子放在桌上,她默默地跪在圣像前面。

    从玻璃窗外突然传来醉鬼的吵闹声。在秋天薄暮的潮润空气里,手风琴响起来了。有人高声唱着,也有人骂着下流话,焦躁疲惫的女人发出惊惶的叫声。

    在符拉索夫家小小的屋子里,日子过得比先前更安静、更稳妥了,而且和工人区其它各家比有点不同。

    他们的房子坐落在工人区的尽头承一条通往池塘的、虽说不高却很陡峭的坡路旁边。屋子的三分之一是厨房以及用薄板隔出来的母亲的小卧室,余下来的三分之二,是一间有两扇窗子的四方形房间,一边放着巴威尔的床,门口放着桌子和两个凳子、几把椅子,放衬衣的衣橱,橱上放着一面小镜,此外还有衣箱、挂钟和墙角上的两张圣像――这就是他们的一切。

    年轻人所需要的一切,巴威尔都有了:手风琴,有胸甲的衬衫,漂亮的领带,套鞋,手杖,一切他都买了。他变得和同龄人一样了,也出席晚会,也学会了加特里尔舞和波里卡舞。每逢假日,他总是喝醉了才回家。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胃痛,脸色苍白,没有精神。

    有一次,母亲问他:

    “怎样?晚上玩得高兴吗?”

    他用一种阴郁焦躁的口气回答:

    “闷得要死!不如去钓鱼倒还好些呢,或者――去买上一支猎枪。”

    他对工作非常热心,既不偷懒,也不犯规。

    他沉默寡言,一对大大的碧眼,和母亲一样,总是不满地望着什么。他既没有买枪,也没有钓鱼,但很显然他离开了一般人所走的旧路:晚会不常去了,休息日往往到别的地方去,可是,回家时并没有喝醉。

    母亲非常留心地注意他的行动,觉得儿子浅黑色的面孔渐渐地变尖了,眼神也越来越严厉,嘴唇总是紧闭着,他仿若是在对什么事情生闷气,又好像有什么疾病正在耗损他的体力。从前,常有伙伴来找他,但由于总是碰不上他,大家也就不来了。

    母亲看到儿子和别的青年工人不同,觉得很高兴,但她能看出,他是专心致志地从生活的暗流中朝一旁的什么地方游去――这在她心中又引起了一种茫然的忧虑。

    “巴甫鲁沙!你身体不舒服吗?”她有时问他。

    “不,我很好!他回答说。

    “瘦多了!”她叹息似的说。

    他开始拿些书回来,悄悄用功,读过的书,立即藏起来。有时候,他从那些小册子里面摘录些什么,写在单页纸上,写好之后,也藏起来……

    母子之间不常说话,碰面的时候也很少。早上,他一声不吭地吃了早点就去上工,中午回家吃饭,在饭桌上,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吃完之后出去,又要到傍晚才回来。晚上,他很用心地洗脸,吃过晚饭后,就长时间地独自一人看书。在休息日,他总是一早就出去,直到深夜才回家。她知道他是到城里去看戏,但奇怪的是城里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她觉得儿子的话愈来愈少了,同时,她又感到他的话里,添上了许多她听不懂的新字眼,而那些她所听惯了的粗暴和凶狠的话,却从他嘴里找不到了。在他的行为举止方面,也增加了许多让她注意的小细节:他戒除了喜爱漂亮的习惯,对身体和衣着的干净却更加注重了,他的一举一动,变得更加洒脱,更加矫健,他的外表也更加朴实、柔和了――这一切都惹起他母亲焦虑不安的关心。对待母亲的态度,也有新的变化:他有空就扫房间地板,每逢假日亲手整顿自己的床铺,总之,他是在努力地减轻母亲的负担。在工人区谁也不会这样做……

    有一次,他拿回了一张图画,把它挂在了墙上。画上有三个人,他们正一边谈话,一边轻快而勇敢地向前行进。

    “这是复活的基督到哀玛乌司去。”巴威尔这样介绍说。

    母亲很喜欢这张画,可是她心想:

    “一方面尊敬基督,另一方面却不到教堂里去……”

    在那个木匠朋友替他作的书架止,书逐渐地多起来,房间也收拾得令人感到畅快。他对她说话时用“您”,称呼她“妈妈沙”,有时他忽然温柔地对她说:

    “嗳,妈妈,我回来迟一些,请您不要担心啊……”

    这种态度使她欢喜,从他的话里,她能感到一种认真而又踏实的东西。

    但是,她的不安仍是与日俱增。这样经过了一段时间,不安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厉害地搅动了她的心,她像是有种非同寻常的预感。偶尔,母亲对儿子觉得不满了。她想:

    “别人都那样,而他却像个和尚。他太老成了,这与他的年龄不相称……”

    时不时地,她想:

    “兴许他结交了什么姑娘了吧?”

    然而,和姑娘们在一起玩是要花钱的,可他呢,几乎把所有的工钱都交给了母亲。

    就这样,一个礼拜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不知不觉地,两个年头也过去了。这之间的生活充满了茫然的思虑和与日俱增的担忧,日子过得奇妙而沉默。

    4

    有一天吃过晚饭后,巴威尔放下了窗帷,坐在一边的角落里,他把洋铁灯挂在头顶的墙壁上面,开始看书。母亲收拾好碗碟,走出厨房,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的身边。他抬起头,疑惑不解地望了望母亲的脸。

    “没什么,巴沙!我就是这样!”她匆忙地说着,似乎很难为情地皱着眉头走了出去。但是,她一动也不动地在厨房里立了一会儿,满腹心事地洗净了手之后,又走近他的身边。

    “我想问你一句话,”她冷静地说,“你总是看些什么?”

    他把书合起来。

    “妈妈,请坐下来……”

    母亲笨重地和他并排坐了下来。仿佛是在期盼着什么重大事件似的,竖起了耳朵,挺直了胸脯。

    巴威尔并不盯着母亲,他低声地令人感到森严可怕地突然说道:

    “我在看禁书。因为在这些书里有生活的真理告诉我们。所以禁止我们看……这些书都是偷着出版的,如果别人知道了我有这种禁书,那我就非坐牢不可。wωw奇Qìsuucom网因为我要知道真理,就得让我坐牢。你懂了吗?”

    忽然,她觉得呼吸困难起来。她睁大了双眼望着她的儿子,她觉得他好像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他的声音有些不同了――低沉、有力而响亮。他用手指捻着细柔的唇髭,怪模怪样地抬起眼睛盯着屋子的角落。她替儿子害怕,并且感到可怜。

    “你为什么干这种事呢,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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