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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5

作者:[俄]高尔基
更新时间:2017-12-13 14:00:00
发出了脚镣的声音。

    周围非常寂静,是不愉快的单调。好像大家早已弄熟了,对自己的处境习惯了;有的静静地坐着,有的懒散地巴望着,还有的在有条不紊地、懒洋洋地和被监禁的人谈话。因为等待得有些不耐烦,母亲感到心在颤动,她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那种沉重的单调令她深感惊异。

    在她旁边,坐着一个矮小的老妇人,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是她的眼睛却充满年轻的活力。她扭转着很细的脖子,倾听着别人的谈话,同时格外热诚地看着大家。

    “在里在的是你什么人?”符拉索娃悄悄地问她。

    “儿子,是个大学生,”老妇人马上高声回答。“你呢?”

    “也是儿子,是个工人。”

    “姓什么?”

    “符拉索夫。”

    “没听说过。进来很久了吗?”

    “第七个礼拜了……”

    “我儿子是第十个月了!”老妇人说。在他的声音里面,母亲感到有一种宛若自豪的奇妙的东西。

    “是啊!”秃头老人很快地说。“耐不住了……大家都在焦急,大家都在吵闹,一切都在涨价。而人的价格,却反比例地降低了。安安稳稳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一点不错!”军人说。“不成样子了,最后呀,应该来一个坚决的命令:‘不准说话!’应当这么办。坚决的命令……”

    谈话变成了共同的、活跃的。每个人都想赶快陈述出自己对生活的意见,但是大家都是放低了声音在谈话,在他们身上,母亲感到一种陌生的东西。平常在家里,谈话不是这要!总是比较容易了解,简单,响亮。

    一个留着西方的红胡子的胖看守,叫出了母亲的姓名,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一遍,对她说:

    “跟我来!”然后他一拐一拐地带她进去。

    她一步一步地跟着走,很想往看守背上推一下,使他走得快些。巴威尔站在一间小屋里面,微笑地将手伸出来。母亲握住了他的手笑着,频繁地眨着眼睛,因为找不出适当的话,只是低声地说:

    “你好……你好……”

    “妈妈,你静一静心!”巴威尔握着她的手说。

    “没有什么。”

    “母亲!”看守叹了口气说,“也得分开一点,――你们中间应该拉开一些距离……”

    看守这样说着,很响地打了一个哈欠。巴威尔问问她的健康情况,打听家里的事……母亲在期望着别的什么问题,所以在她儿子眼里寻找着,可是却没有找到。他和平常一样的平静,不过脸色稍稍有点发青,而且眼睛好像大了一点。

    “莎夏向你问好呢!”她说。

    巴威尔的眼睑颤动了一下。表情变得温和了,微微地一笑。一股刺骨的悲痛,刺疼了母亲的心。

    “你很快就能出来了。”带着一种屈辱和焦躁的表情,她说了出来。“为什么叫你坐牢呢?那些传单不是照样又出来了吗?……”

    巴威匀眼睛里放出了欢乐的光芒。

    “又散出来了?”他很快地问。

    “不准说这些话!”看守懒洋洋地命令。“只许谈谈家常的事情……”

    “难道这不是家常的事情吗?”母亲反问。

    “我不知道,不过这是禁止的。”看守心不在焉地坚持说。

    “妈妈,谈谈家常的事情吧,”巴威尔说。“妈你在做什么?”

    她自己身上感到一种青年人的热情,回答说:

    ”我拿这些东西到工厂里去……”

    她停顿了一下,带着微笑接着说:

    “菜汤,麦糊,玛丽亚店里所做的东西,和其它的食物……”

    巴威尔领会了。他的面孔由于抑制着内心的笑而颤动起来,他搔着头发,亲切地、用一种母亲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调说:

    “妈妈有了职业,真是太好了,――你不闷得慌了!”

    “那些传单又散了的时候,我也被搜了一次呢!”母亲似乎很自负地说道。

    “又说这些了!”看守生气地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不准说吗?剥夺了自由的人,就是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还要信口胡说!――你得明白什么话是不准说的。”

    “啊,妈妈,不要说吧!”巴威尔说。“马特维・伊凡诺维奇是好人,不要使他生气。他和我们处得很好。他今天是偶然来监视一下――平常总是副监狱长来看守着的。”

    “时间到了!”看守看着表,朝他们宣告。

    “那么,谢谢妈妈!”巴威尔说。“谢谢,好妈妈。不要担心,我不久就能出去了……”

    他用力抱住她,亲了一下,感动了的母亲,觉得很幸福地哭了起来。

    “走吧!”看守说。他一边领着母亲出去,一边嘀咕着说:

    “不要哭!会放的,都要放的……这里住不下了……”

    回到家里,她满脸笑意,高兴地耸动看眉毛,对霍霍尔说:

    “我很巧妙地和他说了,――他懂得了!”

    接着她又伤感地叹了口气。

    “一定是懂得了!不然,不会那样的和我亲热的,――他从来不是那样子的!”

    “哈哈哈!”霍霍尔笑起来。“人各有所求啊,而母亲总是寻求安慰……”

    “不,安德留夏,――我说,人真是的!”母亲突然吃惊地喊道。“人真是容易习惯!儿子被抓了去,关在牢里,但是他们呢,若无其事地跑了来,坐着,等着,聊着,――你看,受过教育的人都是这样容易习惯,那么我们普通老百姓不是更不必说了吗?……”

    “那是当然的,”霍霍尔带着他的特有的微笑说,“不论怎样,法律对他们更宽大些,――而且,比起我们,他们更需要法律。所以法律向他们额头上敲了一下,他们也不过皱一皱眉头就行了。自己的手杖打自己,总要轻一点……”

    20

    有一天晚上,母亲坐在桌子旁边打毛线袜子,霍霍尔在那里正读着关于罗马奴隶起义的书,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很重地敲门。霍霍尔出去开了门,维索夫希诃夫挟着一个包袱,帽子戴在脑后,膝盖上溅得都是污泥点子,边说边走了进来。

    “正好路过这儿,――看见你们家里灯带亮着,所以进来招呼一下。才从牢里出来的。”他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解释着,并跟符拉索娃有力地握了握手,说:

    “巴威尔问候您……”

    他一边说着,一边踌躇地坐在椅子上,拿他那双阴暗而怀疑的眼睛,向周围望了一遍。

    母亲从来不欢喜他,他的剃光了的有棱角的头,和小小的眼睛,都使她感到可怕。但是现在她却非常高兴,并亲热地微笑着,很起劲儿地说:

    “你瘦了!安德留夏,煮点茶吧……”

    “我已经点上了茶炉!”霍霍尔从厨房里说。

    “那么巴威尔怎么样呢?都有谁出来了?只有你一个吗?”

    尼古拉低着头回答道:

    “巴威尔还在里面,――在那里等呢!只放了我一个!”他抬起头来望着母亲的脸,慢慢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似的说:“我地他们说:‘够了,放了我吧!……不然我打死个把人,我也死给你们看!’于是他们就把我放了。”

    “啊!”母亲往后退了一步说,当她的视线和他那细而尖锐的目光相遇时,不禁眨了眨眼睛。

    “菲佳・马琴怎么样啊?”霍霍尔从厨房里大声喊着:“在做诗吗?”

    “在做。我真不懂!”尼古拉摇着头说。“他是什么呀?难道是云雀吗?关在笼子里,还要唱歌!我现在只明白一点,――我不想回家……”

    “噢噢,说起家来,你还有什么家呢?”母亲沉思地对他说。“既没有人,又没有生火,冷冰冰的……”

    他眯起眼睛,暂时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匣香烟来,然后慢慢地点了一支吸着。他望着那些在他眼前消散的灰色烟气,恰似一只阴郁的狗似的,冷笑了一下。

    “是呀,一定冷得很!地板上躺满了冻死的蟑螂,老鼠也冻死在那里了。彼拉盖雅・尼洛夫娜,你让我在你这里住一晚上,――行不行?”他躲开视线,闷声闷气地问。

    “那当然可以呀,我的爷!”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和他在一起,她觉得有点不舒服似的。

    “这年头,当儿子的替父母害羞……”

    “什么?”母亲战栗了一下,问道。

    他向她望了望,闭上眼睛,于是他的那张麻脸,好像变成了瞎子的脸。

    “我说,儿子觉得父母可耻呢!”他重复了一遍,很响地透了口气。“巴威尔是一点都不必替你害羞的,但是我的父亲,却是可耻得很!他的家里……我一生一世再也不想回了。我没有这个父亲……也没有家!我这是被警察监视住了,要不然,我早想逃到西伯利亚去……我去解放那些被流放的人,叫他们逃走……”

    母亲那颗最容易被感动的心,立刻觉得了他的烦恼,但是他的创痛,唤不起她的同情。

    “是的,既然是这样……还是逃走了好。”她说,生怕沉默会让他不高兴。

    这时,安德烈从厨房里走过来,笑着说:

    “你在讲些什么大道理?”

    母亲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该弄些什么吃的东西才好……”

    维索夫希诃夫凝视着霍霍尔,突然说:

    “我这样想,有些人非干掉不可!”

    “哟嘿!这又是为什么呀?”霍霍尔问。

    “省得有这种人……”

    身子瘦长的霍霍尔摇着身子站在房子中间,两手叉在衣袋里,俯视着里面的客人。

    尼古拉被烟气围绕着,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在他灰色的面孔上,现出了红色的斑点。

    “依萨・高尔博夫这个家伙,非叫他的脑袋搬家不可,――你等着瞧吧!”

    “为什么?”霍霍尔问。

    “不要侦察,不要告密。我的父亲是经他的手才堕落的,是通过他去当密探的,”尼古拉用一种阴郁的敌意望着安德烈,说道。

    “原来是这样!”霍霍尔喊了一声。“但是――有谁把这种事情当作你的罪恶呢?傻瓜!……”

    “什么傻瓜、什么精豆――都是一样的!”尼古拉断然地说。“比方说吧,你是个精豆,巴威尔也是个精豆,――但是,在你们看来,我跟马琴或者萨莫依洛夫一样,大概都是傻瓜,或许,你们相互之间,也是这样地想吧?不要说谎,反正我是不相信……而你们呢,偏偏也排开我,叫我孤立起来……”

    “尼古拉,你的心里有着伤痛呢!”霍霍尔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很和气地说。

    “是有伤痛!你的呢――一样也有伤痛……不过,你们的那个瘤子,比我的生得高贵一点罢了。但是照我看来,咱们都是废物!你信不信我这话?嗳?”

    他锐利的眼光,射在安德烈的脸上,他龇着牙,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的麻脸,一动也不动,但是他的厚嘴唇颤动了一阵,好像有点什么灼热的东西,在他唇上烫过似的。

    “没有什么不信的!”霍霍尔用他碧眼里悲哀的微笑,温暖地抚慰着尼古拉含有敌意的眼光,缓缓地说。“我很知道――当一个人的心中的伤痕还带着鲜血的时候,假使和他争论,那就好像是侮辱他,这是我知道的,兄弟呀!”

    “不要跟我争论,我不会争论!”尼古拉垂直双眼,叨咕着说。

    “我想,”霍霍尔继续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赤着脚板在碎玻璃上走路,每逢碰到很艰难的时刻,都是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你不论跟我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尼古拉慢慢地说。

    “我的灵魂,就像狼一般的在嚎叫!……”

    “我也不愿意说!不过我清楚,你目前的这种心境,不久就会过去的。也许不能彻底根除,但肯定是能过去的!”

    他笑了笑,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膀接着说:

    “兄弟,这是跟麻疹一样的小孩病。我们每个人都患过这种病,强的人――轻些,弱的人――重些。人们虽然发现了自己,但是对于人生,对于自己在人生里面所占的位置还看不清楚的时候,这是最容易染的毛病。你以为全世界之上,只有你一个是好吃的黄瓜,所以大家都想吃你。但是过了一些时候,等你自己明白,你的灵魂的善良的部分,和他人心里的比较起来并没有什么多和少,――那时候你就会感到舒服一点。

    “并且,你还会觉得有点惭愧――你自己的钟是那么小,在礼拜的钟声鸣响的时候,连听也听不见,那么,为什么要爬到钟楼上去敲它呢?将来呀,你准能理解这个道理,你自己的钟声,只有在齐鸣的时候,才能够听得见,单独的时候,――那些旧的钟声会把你那小钟的声音沉没在嗡嗡嗡的声音里面,就如同苍蝇沉没在油里一样。我所说的,你懂了吗?”

    “大概,懂了吧!”尼古拉点了点头回答说。“但是我不相信!”

    霍霍尔笑了起来。他很快地离开座位,在房间里激动地走着。

    “我从前也不相信。哎呀,你这个货车!”

    “为什么是货车呢?”尼古拉盯着霍霍尔,阴冷地苦笑着。

    “有点像!”

    突然,尼古拉张开大嘴高声地笑起来。

    “你怎么啦?”霍霍尔站到他面前,吃惊地探问。

    “我想――谁欺负你,谁就是傻子!”尼古拉摆着头说。

    “怎样期负我?”霍霍尔耸着肩膀说。

    “我不知道!”尼古拉说,不知是表示善良还是表示宽厚,他龇出了牙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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