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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

作者:张小娴
更新时间:2017-12-21 08:00:00
然已经是十二月,香港的天气还是像秋天一样温暖。邮差送来了一个包裹,是朱迪之从英国寄来给我的,包裹里有两条杏色Burberrys喀什米尔山羊毛颈巾。

    程韵:

    这两条颈巾,是送给你和杜卫平的,祝你们圣诞快来。在英国买这个品牌比香港便宜很多,不用为我的荷包操心。

    常常听你说杜卫平的餐厅很漂亮,你们要戴上这条颈巾在餐厅外面照一张相片寄来给我看看啊!

    这个圣诞和新年,我会跟我的室友到德国玩。末代王孙有朋友住在德国,可以当我们的向导。

    你呢?今年的除夕,你会怎样过?

    迪之

    我的除夕要怎么过呢?我并没有去想。从前的除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今后的除夕,也会跟从前不一样了。

    41

    大虫生日的那天,我和小哲请他到“渡渡厨房”吃晚饭。

    大虫二十五岁了。

    “希望快点三十岁,看起来不再像黄毛小子。”大虫说。

    男人总是希望老一点,而女人却希望永远年轻。我也有过二十五岁。青春总是容许错误、任性和荒唐。谁不愿永远年轻?只有智慧增长。

    我问大虫:“你有什么愿望?”

    大虫腼腆地笑了笑:“就是希望老一点。”

    “这个愿望是必定会实现的。”小哲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会跑去学小提琴。”我说。

    “你呢?”他问。

    “因为喜欢的人送了一把小提琴给我,其实,我也只是想学一支歌,一支歌便够了。”我说。

    “就是嘛!为什么学乐器总是要从头学起?他们难道不知道有些人只想学一支歌的吗?我也不过想学一支歌。”大虫说。

    “只想学一支歌的话,钢琴比较容易一点,小提琴几乎是最糟的选择。”小哲笑着说。

    “那时跟我一起的人,觉得我很吊儿郎当,从不正正经经做一件事情。”大虫说。

    “所以你选择了小提琴?”我说。

    “因为拉小提琴看来太难了。我答应半年之内能够用小提琴拉一支歌。”

    “你做到没有?”小哲问。

    “还没到半年,我们便分手了,而我还是继续学,也终于可以拉一支歌,虽然那支歌只有三分钟的长度。”大虫说。

    “她已经没机会听到了?”我问。

    大虫感伤地笑笑:“那天刚好是除夕,我爬上屋顶,一个人在那里拉小提琴。其实我很感谢那个人,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学过一样东西,除了那一次。”

    “你还记得那支歌怎么拉吗?”

    “不行了,那时候是很机械地勉强记住。”大虫说。

    “能为一个承诺努力,也是幸福的。”我说。

    大虫重重地点头:“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这么傻。”

    小哲忽然说:“我也曾经用钢琴学过一支歌,他是八级钢琴的,我答应了送一份新年礼物给他,于是偷偷去学。两年前的除夕,当我坐在钢琴前面弹起那首歌,他感动得哭了,他没想过我会弹钢琴,虽然我弹的只是《友谊万岁》。”

    “除夕是个惹人伤感的日子。”大虫说。

    我也有过最深情的承诺,总是在除夕。今天,我只希望除夕不要来。

    第二章爱情的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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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踏入十二月,书店的那条小街,已经由附近的商户布置起来了。路灯上挂着闪亮的灯泡,路边摆着一盆盆盛放的圣诞花,有些咖啡店开始播放圣诞歌,路上的行人好像也愈来愈多,每个人都投进节日的热闹里。一年之中,仿佛只有这段日子才是过节,其他的都不算数。

    一天早上,两个工人扛着一棵足有六尺高的圣诞树来书店。

    “我没有买圣诞树,你们会不会弄错?”我说。

    “已经有人付钱了,说是送来这里的,这里是“面包树”书店吧?”工人说。

    “小哲,是你买的吗?”我问。

    “没有呀!”小哲看见圣诞树,雀跃地说:“好漂亮啊!我一直梦想有一棵真的圣诞树。”

    工人放下圣诞树走了。我和小哲合力把圣诞树搬到阳台上。

    “明天我要把这棵树布置得漂漂亮亮。”小哲兴奋地说。

    圣诞树到底是谁送来的呢?

    小哲问过大虫,大虫说不是他。

    是葛米儿吗?葛米儿在马来西亚云顶高原登台,不可能是她。况且,她这个人什么也藏不住,假如是她送来的,她一定忍不住告诉我。

    “这是书店有史以来的第一棵圣诞树呢!”小哲看着那棵树说。

    2

    午饭后,我踱步到“渡渡厨房”。当我推开餐厅的大门时,我看到餐厅里面放着一棵圣诞树,就跟我的那棵一样,树上什么饰物

    也没有。杜卫平跟同事们站在圣诞树的旁边,讨论着怎样布置。

    我恍然明白了。

    杜卫平回转身,看见了我。

    “嗨,你来了?”他轻声说。

    “谢谢你的圣诞树。”我说。

    他笑笑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本来也在猜,现在看到这棵树,就明白了。”

    “今年的圣诞树特别漂亮,所以我去买的时候,也买一棵给你。你都不布置圣诞。”他脸上闪亮着光彩,好像我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应该拥有一棵漂亮的圣诞树。

    “圣诞和除夕的生意好吗?”我问。

    “已经全满了。”

    “那不是很好吗?”

    “蒂姝也订了除夕的桌子,说是跟按摩院的同事来庆祝新年。”

    “看来你很快可以储到去普罗旺斯的旅费了。”

    “可是还没有假期呢。”他耸耸肩。

    “你会怎么布置你的圣诞树?”

    “会挂些彩球和音乐灯泡。”

    “会在树顶挂一颗星星吗?”

    “应该会的。”

    “到时候可以让我挂吗?”

    “可以。”他回答,“但是,为什么?”

    “我就是喜欢挂上最后一颗星星。”我说。

    3

    那天,“渡渡厨房”的圣诞树已经布置得美仑美奂了。地上堆着礼物,树上挂满彩球,在树身上绕了好几圈的七彩灯泡在唱着圣诞歌。杜卫平把星星交给我,说:

    “你来挂。”

    我爬上梯子。我一直向往这个动作,甚至渴望能够为世上每一棵圣诞树挂上星星。总是相信,要是能够在树顶上挂上最后一颗闪耀的银星,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

    当我把星星挂好,回转头来的时候,我看到杜卫平站在下面,双手放在身后,微笑望着我,一瞬间,他那双熟悉而又亲近的眼眸,灿灿亮亮,如同天上的繁星。在我俯瞰的短短片刻,我才发现,下面有一张脸,一张亲厚的脸,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看着我完成这个幸福的动作。我想说一声感谢,可是眼睛已经禁不住泛着泪光了。

    “你站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他唤我。

    我从梯子上走下来,没让他看到我的泪水。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上面缚着一只美丽的蝴蝶结。

    “圣诞快乐!”

    “什么来的?”

    “你拆开来看看。”他神神秘秘的说。

    我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个陶土造的摇铃,摇铃是砖红色的,上面髹上很精致的图案,有公鸡、飞鸟和鱼。我拿在手上,在耳边摇了两下,摇铃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这是外国人用来唤人吃饭的摇铃。”杜卫平说。

    “有点像我们念小学时,校工用来提醒大家下课的摇铃,但是漂亮多了。”我说。

    “喔,我记得!”他想起来了,笑着说:“那个女校工长得很胖的。”

    那个时候,每当学校的闹钟坏了,那个胖胖的中年女校工便会拿着一个铜造的摇铃在走廊上当啷的响。小小的一个摇铃,声音却可以传遍校园里每一个角落。花王养在宿舍里的一头公鸡也会跟着铃声啼叫,忘记自己的责任是在早晨啼叫。老师常常说,那是一只神经错乱的公鸡,我倒觉得它是一只感性的公鸡,每一次也努力回答铃声的呼唤,即使已经天黑了。

    “干吗送个摇铃给我?”我问杜卫平。

    “以后你想吃东西,可以摇铃。”他咯咯地笑。

    “那我会常常摇的。”

    “第一眼看见这个摇铃便觉得很漂亮;买回来之后,才发现|奇-_-书^_^网|原来是西班牙制造的。”他说。

    “漾山在西班牙,你在香港,也无意中买了西班牙的摇铃,你们真是心灵相通!”

    他腼腆地笑笑。

    “几公哩之外,能够听到铃声吗?”我问。

    “没可能吧?”他摇摇头。

    我想像在圣诞树顶挂上星星之后,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结果,我收到一个漂亮的摇铃,果然是应验了。我把摇铃放在外衣的口袋里,跟杜卫平说:

    “我回去书店啦。那棵圣诞树上的星星等着我去挂呢。”

    “我这个除夕会很忙的,你呢?”

    “我也很忙。”我说。

    离开“渡渡厨房”,回去书店的那段路上,我每走一步路,口袋里的摇铃也会轻轻的响。我想起人们说的“蝴蝶效应”:混沌理论说,亚洲的一只蝴蝶拍动翅膀,几个月后会在大西洋造成飓风。当我的摇铃当啷当啷地响,南太平洋上,会不会有一只感性的公鸡随着铃声啼叫,尽管已是黑夜?

    4

    除夕晚上,天气骤然变冷,一直下着微雨。我穿了一件高领黑色毛衣,站在阳台上看风景。

    “我走罗!”小哲说。

    小哲今天穿得特别醒目,卡其色连帽夹克配一条磨得发亮的古董牛仔裤。他和八级钢琴去参加派对。

    “你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派对?”他体贴地问。

    我摇了摇头。

    “我们的朋友之中,也有喜欢女人的。”他说。

    我笑了:“今天晚上,我不打算去碰运气。”

    “那好吧!新年快乐。”小哲跟我说。

    “新年快乐。”我说。

    我把书店的灯关掉,只留下圣诞树上的灯泡,在夜色中闪烁,没那么寂寥。

    5

    走过烦嚣与宁静的街道,我看到自己短小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我赶紧加快了脚步,使自己不至于流落街头。从书店走路回家,平常要二十分钟。跟杜卫平一起走,两个人聊天,时间好像过得很快,而其实是走慢了。今天,我好像走得特别快,我要回去看我的鱼。假如鱼也有时间,也了解光阴的流逝,它们是否同样会在今夜想念我,如同我想念它们?

    我拧亮了灯,踢掉脚上的球鞋,抖落身上的雨粉,拿着饲料走到鱼缸前面,喂我的蓝魔鬼鱼。它们游向饲料撒落的地方,满足地张开嘴巴。一瞬间,我了然明白,鱼只有内在的生理时钟,而不知道外在的光阴。日月迁移,对它们是毫无影响的。鱼并没有爱与回忆,也没有相聚和诀别。

    可我不是鱼,我怎么知道呢?

    我宁愿相信,它们是有感知的。

    据说,人的感觉神经之中,最后消失的,是听觉。眼睛睁不开了,嗅觉失灵了,舌头再也尝不出五味,只有听觉留着。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听到亲人在耳边的呼唤,竟然会淌泪。

    假如是这样,对一个写歌写词的人,是多么幸福?他最后听到的,是海浪的声音,也许还有回忆里的歌声。

    在那遥远的国度,今夜他会否为我放歌?放一阙除夕之歌。

    6

    我把灯关掉,坐在窗边那把扶手椅里,抱着膝头,看街上的风景。挂满霓虹灯饰的对岸,有些茫茫。

    那一年,当布列塔尼夜空上最后一朵烟花坠落,我以为我的人生也完了。

    今天所过的人生,是我完全没有梦想过的。原来,人可以度过最无望的日子,抖落身上的灰雨,重披一身星光。

    只是,当某些特别的日子降临,呼唤着记忆里甜美和沉痛的部分,人还是会感到苍茫和孤单。

    7

    不消一刻,便是新年了,我无意识地摇着手里的摇铃,忽然之间,门打开了,杜卫平几乎是和外面庆祝新年降临的汽车响号同时冲进来的。

    他手上提着个包包,喘着气说:

    “幸好赶得及!”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为什么好像听到了摇铃的呼唤?

    “新年快乐!”他微笑着说。

    “你为什么会跑回来?”我眼里泛着泪水。

    “怕你一个人躲起在伤感。”他了解地说。

    我微笑跟他说:“新年快乐。”

    他很体贴地假装没看见我的泪水,把那个包包放在桌子上打开。

    “我带了火鸡回来给你吃,还有香槟!”他从那个包包里拿出一瓶冰镇过的香槟。

    我皱起眉头咕哝:“火鸡不好吃。”

    他没好气的说:“你不要太挑剔,有火鸡已经很好了。餐厅的食物几乎都给客人吃光,这只火鸡是我预先留着的。”

    “餐厅已经打烊了吗?”

    “还有很多客人,我只是拿火鸡回来给你吃,待会便要回去。你看!”他扬了扬手上的火鸡腿。

    那只火鸡腿比我的大腿还要大,谁给它打中,铁定会重伤。

    我们吃火鸡,喝香槟,我有点醉了。杜卫平忽然站起来,拍拍屁股,搓揉双手,笑吟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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