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康熙如此的肺腑之言,眼中顿时一片模糊。“阿玛……”我轻声唤道。
康熙伸手握住我的手,脑海里瞬间闪过我刚入宫那时,康熙与我一同在秋季雨后的御花园里说诗赏景的情景。
“奈何你竟将皇室骨肉流落在外,这依然是死罪。”
我跪下身子。
“缘由,朕想知道你隐藏八年之久的缘由。”
我紧咬着嘴角,深深地埋着头,不敢抬头看康熙一眼。
许久,长春宫一如往常的寂静,殿内只有我与康熙二人。这般的寂静仿佛在我与康熙之间形成了一种对峙,让人招架不住。
“皇阿玛,若兰斗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启口说道,“四福晋不该有子嗣……”
“这是什么话?!康熙未等我说完,便喝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低下头,却见着眼泪掉了下来。
“你是朕最疼爱的儿媳,老四对你如何,这么多年谁都明白。你是四福晋,是皇家的媳妇,什么叫不该有子嗣?!”康熙继续说道。
本就是初冬时节,加上正是处在阴冷的大殿内,我整个身子不住的颤抖。
“九龙夺嫡之惨烈,若兰不想再见了……”我真不敢相信如此言语竟从我口中说出来。
康熙愣了半晌,“你……”
我颤抖的更加厉害,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将那样的话说出来,只知道自己说了最不该说的话,但却是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弘历那孩子聪明懂事,胤也是极爱的,皇阿玛也是。不是么?”此时我倒是淡定下来,语气平稳。
康熙六十年年末,我总相信如康熙这般英明的君主,应当看清了谁是最佳的皇位继承人。
“你……竟然……”康熙对于我的言语,依然处在惊讶之中。我抬眼看向康熙,见他双眼看着窗外,微仰着头,身躯略显羸瘦。
“丫头,从第一次见着你到此时此刻,你竟一直站在这皇圈之外,看着这宫里的腥风血雨。也只有你了……”
我低下头,对于政治之间的纠葛,我多半是明了的,如此才能这般是为圈外人。但是对于情感,我却陷得如此深刻,不然今番我怎么又会在这长春宫深居半年之久。
康熙坐到椅上,神情有些恍惚。他手撑着额头,此刻我发现,眼前的皇阿玛真的老了,六十年的风雨,此刻在他脸上神情里,全都化作了疲乏与苍老。
“没想到……你竟如此算得朕的心思,你……究竟是什么人?”康熙抬起头,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我,问道。
我看着康熙,心里五味杂陈,“我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是爱新觉罗・胤的妻子,是皇阿玛的儿媳妇。”我在这里三十多年,老实说自己已经渐渐淡忘了在现代的种种,只知道在这里有我的家,还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康熙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伸手过来。我一惊,愣了愣,“若兰不敢。”
康熙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扶着我的手臂将我扶起,说:“你这番作为死罪无疑,但朕却怎么也气不上来,竟全是怜惜。”
听得康熙这番话语,我心里也是一酸,紧握着手中的帕子,将眼角的泪水憋回去。
“你比朕聪明,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康熙说到这番话语,语气里满是哀伤,“如此抉择,你牺牲之大,让朕也不得不钦佩于你,也让朕打心眼里心疼你……”
竟见着康熙眼里一层朦胧,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也算的是我自私了,将自在给了他们。”
康熙略转过阵子,我清楚地看见他从袖中拿了帕子,擦了眼角。随后,他又转过身子,拿出另一块月牙形玉环,递给我。正是当年我留给莫辰与莫愁的玉环。
“这本就是朕赐给你的,你拿回去吧。”康熙说道。
“他们……”我紧紧握着手里的玉环,急忙问道。
康熙摆摆手,说:“转眼又是除夕了,丫头,回府吧,除夕家宴上与朕折上一枝红梅来。”说罢,他便将门口的李德全唤了进来,“备下轿子,送四福晋出宫去吧。”
说罢,康熙便转身出了长春宫。
我坐上轿子,却是依然恍惚。今日康熙突来长春宫与我谈话,而我终于等到了奇迹,那拉氏可以回雍王府了。但却总有一丝不安,我坐在轿内,手里紧紧握着那两个玉环,我担心莫辰与莫愁,担心牧声与绿烟,还有司瑶,月萍……
“福晋。”轿子停了下来,帘外小太监唤道。
“什么事?”这么点时间,肯定未到四爷府。
说罢就见着有人突然将帘子挑起,我抬眼看向帘外人,一怔。
“牧声……”意外之极,我愣在轿子里。
“若兰,没事吧?”牧声看着我,问道。
我收回神,微摇摇头,“没事,你们……”
我话还没说完,牧声就侧过身子,扶着我下了轿,我这才发现张廷玉竟也站在几步之远。
“皆安然无恙。”牧声说道,说着就见着张廷玉走到我跟前,作揖行了一个礼。
“张大人无需多礼。”对于张廷玉的出现既意外又在我意料之内。
“福晋,换个地方说话吧。”张廷玉对我说道。
我听后,看了看身后的轿子,张廷玉见此忙又说道:“福晋,放心。这也是万岁爷的安排。”
我心里一阵感动,点了点头,便与牧声和张廷玉一起往走向一个胡同。
“竟是万岁爷的安排……”我低声叹道。
“是的,我刚入京,衡臣便找到了我。”牧声接着我的话说到。
“所以你才递了信件给我,”说着我看向张廷玉,对他说道:“多谢。只是这般厉害之事,若有万一,我将何以情堪?”
“福晋言重了。况且万岁终究还是赌不过一丝情理与不忍,将福晋送出了宫,而且还有更大的恩德。”
说着牧声与张廷玉两人把我带进了一个小院落。刚进院子,就见着司瑶与绿烟迎了出来。
“若兰!”她俩走到我跟前,一起双手抱住我,“总算是盼的你平安出宫了。”司瑶说道。
我埋在她俩的怀抱里,点点头。
“若兰,来。”绿烟松开我,拉过我对我说道。
“莫辰,莫愁,来……”司瑶说着将站在一边的两个小孩子带到我跟前。
“兰姨。”他俩一齐唤道。
天地间顿时仿佛都失去了一切声响,我只感觉脸颊上一阵滚烫划过。
“若兰,现在也只能喊一声兰姨,……”牧声走进我对我说道。
我摆摆手,“这对于我来说,已是意义非凡,足够了。足够了……”泪水终究还是涌了出来……
我伸手将那两个玉环递给莫辰与莫愁,说:“好好带着,莫再丢了。”
“绿姨和萧伯伯说玉环还会回来,真的回来了!真是我与莫愁的娘亲留下的信物,我们定不会再让人拿去了!谢谢兰姨!”莫辰一见着玉环,就高兴起来。
我微扬起嘴角,依然掩不住心里一丝酸楚:“对不起,娘亲现在还不能与你们一起……”我心里暗想道。
见面是短暂的,这已是康熙给我最最大的恩赐。见着莫辰与莫愁两个孩子,还有牧声与绿烟,一声兰姨,没有什么遗憾。我坐回等在胡同口的轿子,往雍王府赶去。我依然还是四福晋,还是要回到我早定的轨道上去。
重见相思化浓情 牡丹阳春大事形
回到雍王府已近黄昏。回到阔别已久的漱兰院,我心里感慨万分,八年前早已答应过胤,再不会离开,但这一次自己却再一次食言。
这半年,我不知自己祸福生死,不知自己如此变故遭遇会对胤有怎样影响,半年来提心吊胆的度日,此时走在往漱兰院的路上,才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地放下了。
“主子!”翠儿一见我走进了院子,忙丢下手里的活,走到我跟前。
“翠儿……”我扬起嘴角,看着翠儿,半年未见,翠儿竟也苍老了不少。
“主子。”青儿听见声响,也跑到我跟前。
“主子,可大好了?”青儿问道。
我点点头,说:“都已安好回府,没事了。”说完却见着翠儿眼眶一湿,我笑了笑,说:“怎么,我回来了不高兴?”
青儿与翠儿都憋着泪摇摇头。
“进屋吧,我是从后门进府的,府里现在还未知道我回府之事,先休息一会再让各院主子来请安吧。爷呢?”我扶着翠儿的手往屋里走去。
“爷一早出府去了……”翠儿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院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看着那个脚步匆忙的身影,顿时心里一酸,眼角湿润起来。
他几乎是用跑的走到我跟前,停了脚步,胸膛因快步疾走而喘着气起伏着,他愣愣地看着站在门槛边的我,不说话。
青儿与翠儿默默地行了礼,便退下去了。
“胤……”眼角的那滴泪水,终究还是划过了脸颊,一阵湿热。
他走上前,拉我入怀,低头便狠狠地吻住了我。
我闭上眼,仿似要晕眩在这样的吻里,半年来的相思与煎熬终于可以在此刻均释怀。
他带着我边吻边进入屋里,带上门。顿时将院内残留的那些夕阳余晖隔在门外,屋里有些昏暗,但是他的吻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我整个人几近软在他的怀里,忽觉得脖子里一阵湿凉。我一惊,略推开他。
“别放……”他声音低沉仿似压抑着无数情绪。
他哭了。我真切的见着他眼角的湿润,我低头靠入他怀里,伸手紧紧地抱着他。
我终于知道这半年并不只我在受折磨,还有我身边的这个男人,而且他所受的压力,恐惧并不少于我,我抬头,吻上他略凉的双唇。
他一弯腰将我抱起,走进里屋放到床上,一甩手就放下了床帐,……
他吻着我的眉尖,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
“你说过再不会离开我。”他轻声质问道。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说:“而今我在说这样的话,你可依然会信我?”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吻上了我的唇,缠绵而热烈,“信你。若你再与我失信,我也会将你寻回来……将你锁在我怀里……”一字一言从吻中溢出,我顿时闻到一种温暖的感动气息,久久不曾散去。
这个晚上有的只是缠绵与温存,年末的寒冷都被拒之门外,我躺在他怀里,珍惜这样的温暖与安心。
他轻轻地抚着我的发丝,气息平稳。我伸手将被子提了提。
“若兰,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静气的闭上眼休息过了。”他轻声对我说道。
我将被子裹在我俩身上,低头埋入他的怀里,“而今都会好的。”
不久,就听见了他轻微的打呼声。我微抬起看着他的脸。半年的沧桑在他脸上清晰可见,但此时却像个孩子一般睡下了,眉头不再紧锁。
第二日清晨,他和我一起到饭厅去用早膳,李氏,年氏她们陪同,也算是给回府的四福晋请了安,随后他与我一起出府坐马车去了圆明园。
马车里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抬眼看他,见他一脸笑意。
从昨晚我回来我现在,他都一直没有问过我康熙为何要将我软禁的事。“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问?”他伸手将我揽入怀里,说道。
我没有说话。
“我至今还是不知道皇阿玛是为何,但如今你我过了这一关,以后就好好的过日子。过去的就不要在意了,可好?”他说道。
“嗯。”我点点头,应答道。
此后的日子我便在圆明园度日。他几乎每日都过来,但不每日留宿。除夕将近,胤将府里的那些打点之事都交给了钮钴禄氏,说是福晋刚愈,应要好生休息,对此双方都很乐意。
除夕夜,我回府折了一枝红梅后,便与胤一起入宫去赴宴了。
入席之前,我将折好的红梅奉给康熙,“皇阿玛的仁恩,若兰无以回报。”。康熙没有让莫辰与莫辰入雍王府,而是让他们在民间自由,康熙做出这样的选择要对我有多大的信心啊。
康熙伸手接过,“你要答应朕,要让朕的如此抉择是对的。”
我低下头,“是。”
说罢,康熙冲我为笑了笑,说:“我总是信你的。”说罢,便拉着我一起入席了。
“四嫂大病初愈,实为喜事。敬四嫂一杯。”我听声抬头,见着十四端起了酒杯,冲我说道。
我看了看十四,轻叹出一口气,刚想伸手举起酒杯,胤就伸手拉住我的手,制止了我。
“若兰初愈,还不得饮酒。我代饮了吧。”说罢见着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十四看了看胤,又转眼看着我,眼里有些神伤。
“那怎好少了我这一杯。”原是九阿哥与十阿哥也是走了过来,拿起酒杯。
“九弟,十弟。”这声音听得我心里一惊,抬头果然见着八阿哥走了过来。“四嫂初病愈,应早些探问才是。”他走近我,对我说道。近一年未见,气质犹然。
我刚要回答,就听见胤的声音:“八弟客气了。此番若兰已是全好了。但这酒还是由我代饮了吧。”说罢,就见着胤仰头之间喝了两杯酒。
我有些恍然,仿似回到了那二十多年前我与胤大婚之夜。我抬头看向八阿哥,这二十来年的流水岁月已经将很多东西与情绪都腐蚀掉了,留下的只是一些残迹与遗痕。而今看起来,也仅留下一声叹息了。
“四嫂。”明琴的声音。
我看着明琴,见她扬了扬嘴角。我这才发现,原来八福晋还是那个美丽的郭络罗・明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