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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8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7-12-28 12:00:00
未来丈夫,千岁的生父。

    千岁哽咽。

    “咦。”蟠桃终于看出来,“这不是大伯,这人比大伯年轻,他是谁?”

    千岁凝视照片中的三个人。

    蟠桃把照片簿放进纸箱,“我带回家珍藏。”

    千岁点点头。

    “你打电算卖掉房子?”

    千岁问:“你怎么看?”

    现在,蟠桃是他的大嫂,自己人,他征询她的意见。

    蟠桃坐下来,“千岁,你这脾气......不如到外国看看,听说西方风气比较自由,蓝领有地位,按时收酬,每小时四十美元,男女关系轻松,不一定要结婚。”

    千岁微笑,“有这么多好处?”

    “你先去做开路先锋,我们可能随后跟来。”

    “为什么?”千岁讶异。

    蟠桃笑,“两个孩子要读书,美加功课活络一些。”

    都想到了,是个好母亲。

    “你呢,你与金源会习惯吗?”

    “只好委屈一点了。”

    千岁送她到门口。

    “我给你做了一些菜,放冰箱里,你自己泡个面,伴著吃,母亲不在,更要当心身体,不能叫她不安。”

    “明白。”

    蟠桃像是还是有话要讲,稍后才说:“车行需要帮手。”

    长嫂为母,她担任了小母亲的角色。

    千岁淋浴剃髭,换上干净衣裳,又似一条好汉。

    应门,看到王叔的司机。

    千岁说:“你来得正好,同王叔说,我想告假,家里有许多事需要收拾。”

    司机身后走出王叔,“我明白。”

    千岁看著他,不出声。

    “你办完家事,我把整条线的生意交给你管。”

    千岁让他进屋坐下。

    他有话必须尽快说清楚。

    “我不想再做犯法生意。”

    王叔看著他,“你这固执脾气完像全母亲。”

    大伯和三叔也无同流合污。”

    “千岁,你已经开了头。”

    “我决定临崖勒马。”

    “为什么?”

    “母亲已经辞世,我已无牵挂,我一个人吃粥吃饭,无关重要。”

    “我需要一个亲信。”

    “外头有的是人才。”

    王叔沉默。

    “我打算到美加闯一闯。”

    王叔泼他泠水:“在唐人街活动:看场、打荷,都是好工作。”

    千岁却不生气,“是,接著物色一个唐人街妹妹做妻子,好染金发,舌头打洞,同我一样,中学也没读完。”

    “我知道你生气。”

    “不,我不认识你,我对你没怨恨,你不骚扰我,我已经很高兴。”

    半晌,王叔才说:“西图雅那户口里有存款。”

    “我现在已不需要钱。”

    千岁说得心平气和。

    王叔本来想说:我知吃了不少苦......可是这像是老式苦情戏说白,两个成年男子,即使是失散多年的父子,也无法讲得出口。

    王叔说:“有事打电话找我。”

    他放下一张名片,转身离去。

    千岁看著他背影,只觉熟悉,原来那肩膀高低形状,同他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他是他生父。

    大门轻轻带上。

    接著几天,有地产经纪上来看房子。

    先是经纪,接著是经理,最后,建筑师也来了。

    千岁发现他们职位越高,打扮愈是整齐朴素。

    建筑师姓曾曹,廿余岁漂亮女性,高佻身段,进屋之前先在门口左右巡视观察,像人家看风水般,就差没取出罗盘。

    她带著一个助手,轻轻吩咐他:“到局里查一查原先图则,地质结构,以后未来五年这一区道路发展。”

    她穿灰色西服,脖子上细细一串珍珠项炼,秀丽高尚。

    三十分钟后好才进屋内打量。

    她与千岁谈了几句,忽然看到案头一本书,她轻轻读出:“汤默斯亚与乌托邦。”

    她认不住说:“我在大学里副修这个题目。”

    千岁肃然起敬。

    “你也读哲学?”

    千岁没有回答。

    曹则师连忙把话题归位。

    她走了之后,当天下午,地产经纪又来,给一个价钱。

    她站在露台上,眺望海港,良久没有进展。

    然后,她轻轻对千岁说:“我小时候,同父母也住在这样一层老房子里,然后父亲在牌局上把整幢房子输给人家。”

    每个人都有苦处,而不知怎地,王千岁的沉默使他们比较容易讲出心头话。

    千岁问:“这是一个好价钱吗?”

    “比市价高出百份之三十。”

    “为什么出高价?”

    “因为有人看中这个地盘,打算重建。”

    “改建大厦?”

    “路窄不打算开发,仍盖三层楼宇,不过改建独立屋一家人住。”

    “这人一定财宏势厚。”

    经纪微笑,“你不知这都会中有多少有钱人,”好又补充一句,“你也不知道都会有多少穷人。”

    千岁对后者略知一些,不过他不发表意见。

    “其余各户人家都已同意出售?”

    经纪点点头。

    千岁问:“我可以抬价?”

    “王先生,我帮你抬百份之十,你看如何,做买卖也讲公道,需要方舒服开心,你说是不是。”

    “你很会说话。”

    “每行都有规矩,也就是今日所说的职业操守,凡事不可离谱。”

    “照你所说做好了。”

    “那我再回去汇报。”

    女经纪走到门口,忽然回头轻轻地说:“我已结婚,有一个孩子。”

    千岁一怔,没想到陌生人会蓦然说起家事来。

    “孩子顽皮,不愿专心读书,家务繁重,很后悔过早结婚生子。”

    她们又开始身不由己地向千岁倾诉心事,千岁不便插咀,只得点头。经纪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我尽快给你答覆。”

    她走了。

    千岁想起他已出嫁的女性朋友,她们也有同样烦恼吗。

    金源知道消息,十分羡慕,“连一层旧楼也有际遇,何况是人,走起运来,身价百倍。”

    车房里有一辆七零八落的破车,用帆布遮住。

    千岁问:“这是什么?”

    金源把帆布掀开,千岁眼前一亮,车子残缺不齐,可是他认得它是五四年平治鸥翼跑车。

    “这车从何而来?”

    “一个美女送来交我们修复。”

    千岁轻轻说:“在你眼中叫化子吃死蟹只只好,大美人小美人绝世美人罕见美人......”

    金源看著他兄弟,知道他丧母之痛渐渐平复,倒也高兴。

    “这辆车,起码修一年。”

    千岁看一看,“梁家有零件,陈家有机器,我都见过,又可以到互联网查一查外国有些什么配件。”

    “你懂什么。”

    金源嚷嚷:“我儿子都快一岁,我不懂?你连女友都没有。”

    千岁只得陪笑。

    “我与蟠桃回乡省亲,你替我看好这家小厂。

    千岁答应下来,“替我问候大伯。”

    第二天一早,经纪带来临时合约,给千岁看过。

    千岁很爽快,立刻签名。

    “王先生出售旧居,打算搬到什么地方?我倒有些主意。”

    “我想到美加看看。”

    “呵,原本如此,约好律师签正式契约时我再通知你。

    千岁忽然对她说:“小孩只需活泼健康就好,功课毋需紧逼,各人有各人的福份际遇。”

    这等于回答她昨日牢骚。

    她忽然感动,“多谢关心,”又说:“王先生,你这样体贴,将来谁做你女伴都会幸福。”

    千岁几乎没有失声笑出来。

    他在门口碰到三叔。

    “千岁,房子出售也不与我说一声。”

    “我已告知三婶。”

    三叔进门来,无限依依,四处看了一会。

    “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坐下长嗟短叹,“千岁,我以你为荣,你够胆拒绝不义之财。”

    千岁心里却十分明白,这老房子一定由父亲置下,母亲尽管贤淑,她一生未曾工作一日,从无收入。

    “你妈在天之灵,一定深觉安慰。”

    千岁仍然没有回答。

    “千岁你越发沉默寡言。”

    “三叔,好吗?”

    他点头,“有人照顾生活起居,到底不同,迎好与我至诚相待。”

    “那多好。”

    “最不放心你,最想看著你成家。”

    母亲也那么说,他们老一脱人都以为结婚是结局,这一代却知结婚才开始。

    “他还有没有缠住你?”

    千岁摇头。

    “我不信他那么容易放弃,你是他唯一骨血。”

    这又是他们老派想法,王千岁觉得他完全是一个触立的人,不是父母一部份。

    “我憎恨鄙视他,我俩从无兄弟之情。”

    稍后,他情绪平稳下来,“你要到北美?”

    “不一定,也许澳洲,都是英语国家。”

    “你一早学习英语,就是为移民?”

    “我觉得学好英语一定有用。”

    三叔点头,“对,旅游车司机就需讲英语。”

    千岁笑了,老好人三叔的世界不比他个人大很多,在那个世界里,唯一职业是司机,这当然也是世上最好工作。

    “邓家都没有人了,主人统统不在,工作清闲,车子用来载女佣买菜,她们煮了自己吃,你听我说:邓太太在旧金山,邓先生在上海,两位小姐在伦敦,每个地方都有住宅工人。”

    千岁不出声。

    “两位小姐可是一点架子也无。”

    千岁忽然想到皇恩浩荡四字,他又笑起来。

    “真怀念以前她们上学的时候,吱吱喳喳,像两只小鸟。”

    三叔有点老态。

    “管家答允开放泳池给我们耍乐,我约了金源四口,你可要来?”

    千岁摇头。

    “千岁,你凡事只会摇头。”

    你不是他的地头,他不作非份之想。

    金源回乡,千岁一个人在车行把那辆拆开研究,零件还未到,他已忍不住手做烧焊。

    他带著护境手套,干得起劲,浑然忘我,把生活中不如意事推到脑后。

    出了一身臭汗,回家沐浴睡觉,累得梦也来不及做,天色已亮。

    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车房门口看他操作。

    那是苏智吗,不,不是精灵的苏智,她懂得什么时候知难而退,她把宝贵时间用在筹备她的小小玩具店。

    那是另外一个女子。

    她看到车房技工那圆润胸口与肩膀,腹肌像洗衣板般精瘦,只穿一条破裤,埋头工作。

    汗水自他背脊流下,混身发出棕色亮光,女子呆视。

    世上竟有这样漂亮形体。

    她的伴侣一身羊脂白肉,通体脂肪在全身打圈,她曾笑谑他应穿上胸罩腰封。

    只是,这人很会做生意,长袖善舞,兼对女人慷慨,弥补其短处。

    她已在车房门口看了好几次,然后一言不发离去,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正是那辆鸥翼跑车的主人。

    那一天她刚想走,技工叫住她:“你找谁?”

    她转过身子,看到技工除下眼罩,粗眉大眼,像东洋漫画里主角。

    她轻轻说:“我来看看进度。”

    千岁诧异,“你是车主?”

    金源说车主是美人,这个女子长得不难看,可是年轻人心目中美女应当在十六岁与二十六岁之间,这位女士年纪不轻了。

    “是,我是车主。”

    千岁笑,“过三个月再来吧,这可是长寿工夫。”

    “车房主人不在?”

    “他回乡探亲。”

    “有无困难?”

    千岁答:“比新车贵多了。”

    她忽然说:“我少年时见过这辆跑车,”声音越来越低,“它有红色真皮座位,银色车身,他的主人,是家父朋友,他时时载著美女兜风。”

    千岁已经见怪不怪,世人多寂寞,也很喜欢倾欣。

    “十多岁的我一直希望长大后可以坐上这辆车子,却失去机会。”

    后来呢?

    “后来,他移民北国,再无音讯,可是,我永远记得这辆跑车,希望你可以将它修复回昔日光辉。”

    千岁觉得故事荡气回肠。

    终于那女士说:“我改天再来。”

    千岁说:“不送。”

    女士离去。

    许多人长大后精魂会幻变成粉蝶扑向草原,寻找昔日梦想,醒来后尽一切力量圆梦。

    这辆银身红椅的跑车代表女士少年时美好的一切吧,她念念不忘,恋恋不已。

    王千岁的愿望又是什么?

    他著手办理移居手续。

    千岁找来历史书籍细读,吓得一身冷汗,原来这些国家都有挂华不良记录,有的近在四六年才撤消挂华法,有的至今尚弓有政害公然坚持白皮政策。

    他踌躇。

    正在这个时候,蟠桃找他:“千岁,我做了几个菜,请你吃饭。”

    “什么事?”千岁顺口问。

    “千岁,是你生日。”

    千岁这才恍然大悟,连接发生那么多事,连生日也忘了,又想到生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千岁哽咽。

    “七时正恭候。”

    千岁带了玩具糕点上门做贵宾。

    金源热情欢迎,酒醉饭饱,话题忽然趋向正经。

    “原来共有一万多名司机跑领岗这条路。”

    蟠桃说:“我的舅父上个月才入行。”

    千岁诧异,“有什么事吗?”

    “实不相瞒,”蟠桃坐到他身边,“千岁,我有事相求。”

    千岁连忙说:“有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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