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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5

作者:琼瑶
更新时间:2017-12-28 20:00:00
白天,昏昏沉沉的黑夜,我这样昏昏沉沉的

    度过十几年了!梦魂颠倒,颠倒梦魂,神思恍惚,恍惚

    神思……何年何月,我能从这可怕的感情中解脱?”

    “他回来了。我收起了眼泪,满腹凄苦的欢欣,强整笑容,

    他喜欢带笑的脸!捧上一碗他爱吃的莲子羹,刚尝了一

    口,他说:‘太甜了,难以下咽,像你的人!’把莲子羹

    整碗倒掉,我坐在厨房里,笑容消失,眼泪复来。――

    噢,我恨他!”“我是那样恨他,那样恨他!但是,为什么不回来呢?我

    将等待到何年何月?何年何月?难道我必须要永远陷在

    这种煎熬之中吗?”“……”整本册子,记载都是类似的东西,我读到了一个闺中怨妇的凄凉史。从头看到底,我说不出来心中是何滋味。我能体会那份无可奈何的感情,而更恨那个薄幸的丈夫。坐在桌子旁边,我捧著册子,默默沉思。直到浣云走来惊动了我:

    “你在看什么?”她问。

    “一本杂记,关于我们的女主人。”我说,把手中的册子递给浣云。然后,我轻轻的走出来,搬了一张凳子,放在我们的女主人身边,我就坐在那儿望著她。她依旧静静的坐著,静静的瞪视著前方。“雅泉。”我喃喃的念她的名字,注视著那张苍白而安详的脸。“雅――泉。”我再重复了一句,用手轻轻的触摸著她的手背。她一无所知,一无所感。我叹息,低声的说:“无论如何,你总算解脱了。而世界上,还有很多解脱不了的人呢!”一刹那间,我不再觉得这条生命的可悲了,可悲的,或者是那个有知有觉的丈夫。浣云走到我身边来,也呆呆的望著面前的女人,然后,她低声的说:“你认为她笔下的那个‘他’是我们的男主人吗?”

    “当然。”我说。“他不像个薄情的人,他看来那么温存而有耐心。说实话,我欣赏那个人,有个性,有涵养,又充满了人情味。”

    “我也欣赏他。”我说,站起身来:“他在赎罪,为以前的疏忽而赎罪。可怜,她竟完全不能体会了。”

    “可怜的不是她,”浣云说:“是她的丈夫。”

    “不错,”我点点头,凝视著浣云。在这一瞬,我忽然觉得浣云变得成熟了。我蹙蹙眉,暗中奇怪她那飞扬浮躁的一团孩子气,是什么时候悄悄的脱离了她?拉住她的手,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阳光那么好!”

    沿著小屋门口的山路,我们向后面耸立著的山野中走去,路边的山坡上,开著无数朵白色的小花,还偶尔点缀著一串粉红色的钟形花朵。我无意识的边走边摘,握了一大束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花,红的、白的、蓝的、紫的――还有些卷曲成钩状的羊齿植物。浣云走在我身边,不时帮我采下一枝红叶,或一片奇形怪状的小草,加进我的花束中来。我们都十分沉默,除了采摘花草,和浏览四周景致之外,谁也不开口说话。阳光和煦而闪亮,天空蓝得耀眼,山中树木参差,树梢上垂著云雾。我们走著走著,不知不觉的深入了山中,上了一段山坡,又穿过一片树林,山上由于隔夜的雨,仍然泥泞。我们在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我玩弄著手里的花草,浣云却没来由的叹了口气。“怎么了?你?”我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她闷闷的说:“好像心胸里被什么乱糟糟的东西胀满了,说不出来的一股酸酸涩涩的味道。”

    “因为我们的男女主人吗?”

    “不止他们,还有――”她停住了。

    “绍圣?”我问。“是的,可能是绍圣,”她拔了一把小草,张开手指,让小草从指缝中滑下去,“我们常常会对喜欢的人特别挑剔,是吗?”“可能,”我想起宗淇。“不止挑剔,而且苛求,不止苛求,还会彼此折磨。我们都是这样。”沉思了一会儿,我用牙齿咬住一根细草,又把它吐掉。“或者,我们折磨对方,是因为知道对方爱自己,人常常是这样幼稚的。”

    浣云默然了,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她深思的仰视著山头的云霭,和阳光透过云层的那几道霞光。我也默默不语,把手中的花束送到鼻端去轻嗅著,一股淡淡的幽香,薰人欲醉。模模糊糊的,我想著我们的男女主人,想著绍圣和浣云,宗淇和我……以及人类亘古以来的,复杂不清的感情问题。四周静悄悄的,大地在阳光下沉睡,风在林间轻诉,奔湍的溪流声已不可闻,或者水已经退了很多了。不过,奇怪,我并不十分渴望离开这个山谷了。

    “嗖!”的一声轻响,有个竹片从树丛中飞来,一下子击中了浣云的额角。突来的变故使浣云大吃了一惊,我也吓了一跳。从石头上跳起来,浣云摸著额头说:

    “是什么?蛇吗?”她仰头望著上面浓密的树叶,找寻蛇的踪迹。“哈哈哈哈!”树丛中传来一阵大笑,接著,绍圣和宗淇拿著钓竿,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绍圣笑弯了腰,一面说:“看你们那副专心一致,参禅悟道的样子!弹根竹片吓唬你们一下!到底是女孩子,胆子那么小!”

    “又是你!阴魂不散!”浣云气呼呼的破口大骂:“你以为别人喜欢和你开玩笑是不是?看到你这副猴儿崽子的样子就有气!”“有气你就别看!”绍圣说:“不要自以为长得漂亮!我又不要娶你!”“怎么了?”宗淇说:“你们两个见了面就要吵架?”

    “这叫作不是冤家不聚头嘛!”绍圣咧咧嘴,又恢复他嘻笑的态度。“谁和你是冤家!”浣云旧气未平,新的气又来了:“你说话小心点儿,别以为人家欣赏你的嘻皮笑脸,恶心!”

    “你也别太盛气凌人了!”绍圣也勾出了几分真火:“你不欣赏你就滚开!我又不是嘻皮笑脸给你看的,自作多情!”

    “好了好了,”宗淇说:“绍圣,看在别人昨天给你裹伤的份上,也不该说这些伤感情的话!”

    “我给他裹伤!”浣云不知道那儿跑出来的委屈,眼圈陡然红了,眼泪就盈然欲坠。哑著嗓子说:“我瞎了眼睛才会给他裹伤!”宗淇推了绍圣一把,低低的说:

    “傻瓜!还不去道歉!”

    说完,就拉了我一把,退到另一棵大树底下,说:

    “这一对真要命!”我笑笑,没说话。宗淇默默的望著我,也微笑著,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段长时间。然后,他伸过手来,用手指绕著我的一绺头发,轻声的说:

    “希望有一天,能和你远离人类,也卜居在这样的山中。”

    我想起小屋里的女主人,陡的打了个冷战。宗淇奇怪的望著我:“怎么了?”“没什么,”我说。“你们不是去钓鱼的吗?怎么又跑到这边山里来了?”“没有鱼,水太急了,我们就到山里来散步。”他抓住我的手,审视我:“还为我表妹生气?”潮声40/50

    我摇摇头,轻声的说:

    “没有。可能我从没有为她生过气。”望著另一棵树底下的绍圣和浣云,我说:“浣云哭了,他们还在吵架吗?”

    “其实,绍圣爱浣云爱得发疯,”宗淇说:“浣云有的时候太不给绍圣面子了!”“浣云也爱绍圣,”我说,“是绍圣太粗心,太疏忽,太不了解女孩子!”拉著宗淇的手,我们向绍圣那边走去:“去劝劝他们吧,这次旅行已经够不顺利了,还要一路吵吵闹闹。”

    我们走了过去,浣云在哭,绍圣皱著眉站在一边,不动也不说话。我们正要开口劝解,山里面突然飘来了一阵歌声,声调粗犷而雄厚,咬字十分清晰。浣云忘了哭泣,抬起头来,愣愣的望著那浓密的树丛,绍圣也出了神,宗淇喃喃的说:

    “听那歌词!是朱敦儒的句子!”

    于是,我听明白了,那句子是:

    “堪笑一场颠倒梦,原来恰似浮云。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世间谁是百年人?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

    随著歌声,我们的主人出现了,他肩上扛著猎枪,手里提著三只又肥又大的山鸡。看到了我们,他愉快的举举手里的猎获物,笑著说:“一个早上玩得好吗?我的客人们?你们的运气实在不坏,这山里的山鸡并不多,却给我一下子打到了三只。今天的晚餐又该丰富了!”我望著这衣著随便,而面貌深沉的男人,他脸上有著慧黠的表情,嘴角又带著他那惯有的嘲讽味道。于是,我明白了,他一定早就在这树丛的某个地方,听到了我们全部的谈话和争吵,至于那支歌,他是有意唱给我们听的。

    “好,来吧!我们应该去准备午餐了,你们来帮忙怎样?希望你们的烹饪技术能够比昨天进步一点!”我们的主人愉快的说著,领头走向了山谷的小屋。六

    午后,我们的主人把他的妻子搬到小屋外面来,让她晒晒太阳。绍圣和宗淇到溪边去勘察了一下水势,回来报告水已经退了很多。我和浣云搬了凳子,坐在女主人的身边,静静的享受著山里的阳光和下午。厨房中,山鸡已经去了毛,剖了肚子,炖在炉火上,香味四溢。

    “她曾经是个很好的厨子。”我们的主人说,双手抱在胸前,两眼深深的凝视著他的妻子。

    “尤其会做莲子羹,是吗?”浣云冲口而出的问了句,她立即发现了失言,却张著嘴无法把这句话收回去。

    我们的主人锐利的盯著我和浣云,我横了横心,还是招认的好。“抱歉,”我说:“我们无意间看到一本雅泉杂记。”

    他的身子动了动,浓眉微蹙,然后,他低低的说:“是吗?你们看了?写得不坏,是不是?她在文学和艺术方面都有些天才,她最大的错误是嫁给了我。”

    “她怎么会嫁给你的?”浣云问。

    “因为我追求她,她那年只有十八岁。”

    “你追求她,为什么婚后又对她不好呢?”我接口问。

    “我追求她的时候并不爱她,娶了她之后也没有爱她。”

    “那么你为什么要追她?”

    “因为追求她的人太多了,她是沈阳城中著名的闺秀,我好强,认为追不到她不配做英雄。”他苦笑的抬起头来,望著我和浣云:“怎么?你们想探索些什么?”

    “不,没有什么,”我说。“仅仅是好奇。”望著雅泉,我可以想像十八岁的她是副什么样子。她嫁了一个她爱的男人,而那男人却从没有爱过她,多么凄苦的一生!

    我们的男主人把她的妻子的衣服整了整,又细心的拢了拢她的头发,怜惜的望著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庞。他注视得十分长久,接著,却颓然的叹了口气。

    “她一直希望搬到山上来住,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她,她一生盲目的追求爱情,天真的认为爱情的领域里应该什么都没有,只有彼此!她不知道人生是复杂的,除了爱情,还有许许多多东西。一直到她瘫痪,丧失神志和一切的时候,她都天真得像个孩子――像个要摘星星的小孩。”

    “你否决了爱情,”我抗议的说:“你的意思是说,人生没有爱情,所有的爱情,都像天上的星星?”

    “我没有否决爱情,”他淡淡的说:“只是,很少有人能了解爱情,爱情不是空空洞洞嘴上喊喊的东西,是一种心灵深处的契合和需求。雅泉,”他摇头,眼光朦胧如雾,蹲伏在他妻子的脚前,他握住了她的手,柔声的说:“感谢天,她已经不再自苦!”我望著他,不十分能了解他的话中的意思,他到底是赞美爱情还是否决爱情?他到底是爱他的妻子,还是不爱他的妻子?沉思片刻,我说:“如果你以前多爱她一些,她不是能快乐幸福很多吗?”

    “你怎么知道?”他站直身子,深深的注视我。“凡是陷在爱情中的人,都会自寻烦恼。你还是个少女,如果我观察得不错,你不是正在自寻烦恼吗?”

    我的脸发热。“你仍旧在否决爱情,”我说:“真正的爱情是快乐、恬静、而幸福的。”他嘲讽的笑笑。“真正的爱情?不错!人,很少能把握住自己手中的东西,在我们得到的时候,我们会轻易的失去它。你看过没有争执,没有烦恼,没有嫉妒和苛求的爱情吗?看过吗?告诉我。”

    我困惑的摇摇头。“对了,就是这样。许多人都有爱情,却苛求、争执、不满、嫉妒……最后,用爱情来折损了爱情!何等可悲!雅泉是个好女孩,但她也惯于用爱情来折损爱情,凡是有情人,都有这个毛病。”我不语,望著远方的云和天,我觉得有些被他的话转昏了头。浣云用牙齿咬著手指甲,脸上显出完全困惑的神情。而我们的两位男伴,是更加迷糊和不解了。宗淇走过来,微笑的看著我们说:“怎么?你们在上课?讲解爱情?”

    我们的男主人笑了,他走过我们的身边,拍了拍宗淇的肩胛,语重心长的说:“把握你手里的东西,年轻人!珍惜它,别磨损它,保护它,别挑剔它!那是最脆弱的东西,而且,它十分容易飞走。”

    说完,他迈直走入了屋里。宗淇咬著嘴唇,注视著他隐进屋内的背影,著魔似的不动也不说话。好半天,他才突然清醒过来,望著我纳闷的说:

    “他是谁?”“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但是,我们知道他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黄昏来临了,晚风中开始带著凉意。我们的主人把他的妻子抱回了屋里,用毛毯盖住她的膝,又细心的喂她喝了杯开水。看他如此温柔的待他的病妻,使人无法相信他曾是个薄幸的丈夫。站在窗前,他眺望著窗外的景致,低沉的说:

    “黄昏的天空,千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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