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就不想反击?”江严的眼睛如同狼眼,点点寒光直射人心。
我笑道:你有多少货就直接抖落出来。
江严舒了一口气,他以为我答应了。拱手道:明日依旧此处见。
朱棣夜里回来,疲惫不堪。躺在床上却久也不能入睡。我将王越晋说的王家财富说给他听,他也没有我想象的那种反映,以前就知道了吧,只有我像个傻子,被很多人蒙在故里。
他匍在我胸上,用手指绕着我的长发,一圈一圈,总也不腻似的。
“我们喝酒。”他突然爬起来、拽着我。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喝酒,我伸手去拦,被他一把挡住。
一坛子酒被他喝的差不多了,窗外的风雨卷进屋内,我关上窗门。回身看他眼角也不知怎么的有氤氲。
“有件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真的,我难受。”他含含糊糊的说话,我却听明白了。
“今儿怎么说这个了?”我摘下他手中紧握的酒杯。
他抱着我喃喃自语:我有时会想,要是当初我在北平的时日多一点,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再多一点,心再细点,也许就不会那样。你跟老五通信,他们是不知道你们写什么,以为是那些苟且之事,我却明白你知道了,但你一直都这么冷冷的难道是想做什么?你是斗不过他们的,我只能把你带在身边,免得你跟她一样。
“原来你也是跟明镜一般。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轻叹。
一坛子酒只够给他壮胆的,醉是不可能了,他回答我:大约八九年前。
是了,那之后,他若是出征都会带上我。说是精通外伤,其实是庇护之心。
“今天江严来找过我,他要跟我做交易。”我低头看怀中的他。
他微微昂头。
“我不准备跟他做交易,这个你放心。我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在黎明到来之前除了等待启明星,其他的举动都与自杀无异。“但是不能让他交不了差,他若是被镇抚司追究起来,我们这免不得被查,你说呢?”
他点头:你看着办吧,尽量动静小。
对于江严能告诉我的情报,我并不清楚它的杀伤性,实际上,任何有杀伤性的情报对于我的对手都不会起太大作用。只有他们在政治上失败,才会被连根拔起、彻底覆灭,现在已经洪武三十年,那一天也不远了。
我定定的坐着,想怎么才能让自己脱身,而又能对付得了江严那边。
他看看我,猛地坐起:我们回金陵。明天就走。
“好。”我笑笑。
若将人生的欲望排一排队,许多的东西会排到爱的前面。连恨的力量都比爱的大。不是有句话么: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从这就看的出,善与恶是不对等的。我将自己掩藏在爱跟善良以及与世无争的光团里,只要维系住与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感情,所承受了的一切苦难都能找到载体转嫁。握有最高权力的人尚且有不得已的事,譬如他刚所指的他父皇与孙昭,我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十五年没落在荒山野岭做个野人就不错了。
“早点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的呼吸逐渐变的均匀,我跟他之间,这些年以来一直有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今夜里消失在了一坛酒中。
四十三章 委靡风中来探客 中秋节上明敲边
当到了最后一家客栈,听到小二金陵口音的招呼时,恍然发现,我与金陵已告别了十年。
朱棣称病的折子早就递了上去,也得了答复,这次去金陵,明面上用不着出动了。
来金陵的第一个大清早,天还没大亮,我们进了燕王别院,立即关门。
朱元璋赏赐给朱棣养病的药也都是些清火的,让太监给他带了句话:好好养病,别的不要多想。
如此这般,养病也成了变相软禁。既然他出不去,我也懒得出去,整天在别院内呆着,什么罩衣、大衫都统统扔到脑后,梳一只后垂单云髻,除了两粒红宝石耳塞其他首饰都不戴,穿的更加简单,各色的丝锦长束裙我当成常服在别院里走来走去,这裙子与金陵的流行风尚大相径庭,初穿出来自己看自己都觉得是从南北朝来的奢靡风格。因朱棣笑着点头了,就再没有什么顾及。
一下子感觉进入了一个束缚真空。
已经不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胡闹重新隐藏在表面温和的生活下,书房被我挂满了长至垂地的淡红色半透窗帘,每当初秋的风经过时,窗帘抚过所有它能经过的地方,包括两个衣衫不整的人。
当然偶尔也看看书。
还是清晨,也不知是人真的老了还是怎么的,现在已经睡不了懒觉。头发用云凤纹金簪盘起,衣着还算是整齐,手撑着下巴,问他:“这些书我都看过了,有没有什么新的?”呆在别院六天后,我连黄历都翻看了。他此刻正穿着粗布长袍,腰间不是金镶玉而是一根不怎么起眼的犀角带,瞟了一眼我手中的书,忍不住笑道:“连黄历都看?就不信我这书房没有你没看过的书!”
见他正要起身,别院的新总管张若海站在外边悄悄咳嗽了声。
这个暧昧的书房显然是不适合谈正经事的,他出去。窗户门都大开着,我看也不看外面的人,握住毛笔开始学写颜体。
不过多会,他回来了。站在我身后看了没多久,道:允文要来。
我顿了下,等他后面的话。
“已经在路上了。”他似乎不太开心。
“还有谁?”我问。
“黄子澄,和几个侍卫,你收拾下,我们一同见他。”
不得不说,朱棣装病有点技术。
他还是那套粗布袍缠犀角带,我穿着对襟常服跟在他身后。他的步频明显比平时要慢。
允文正在前厅里等他,见他来,行了个子侄大礼。
朱棣赶忙去扶,却像是想走快又走不快的样子。见朱棣不适的模样,允文心急,他正待来搀扶朱棣,黄子澄一拉他的袖子。
“听说叔叔身体不适,允文早该来别院探望。今日才来请叔叔见谅。”允文的脸是有点歪的,额头前凸,鼻梁塌陷,他小的时候我见过,没现在这么别扭。
朱棣轻声道:难为太孙殿下,本王现已无大碍,都是昔年的病根。
随后介绍我,我免不得与允文说说话。
黄子澄此人一直站在允文身后,目光一直停留在朱棣身上,浅棕色的眼珠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眼光是种奇怪的东西,我现在觉得黄子澄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身上,于是抬头微笑道:这位大人是?
允文赶忙拉过黄子澄:婶婶,这位是黄子澄黄先生。
朱棣这时咳了几声,马保保赶紧送上一碗药,我接了过来喂他喝下。
黄子澄此时才开口道:燕王安好。娘娘安好。
他说话时,我余光扫到他一直盯着我手中的药碗。我笑道:其实不是什么大病,皇上已经赐了药,这不,服药数天,王爷较之以前好了许多,只是病根难除,还得再修养修养。
允文于是告辞,送走这两尊神,朱棣脸上的病色一下子就褪了。多了一层杀气。
朱允文走后没多久,宫里来了个五品太监。
他用那阴柔的嗓子背出圣谕:燕王棣今病已大好,朕心甚慰,着棣携王氏八月十五进宫共度中秋。
简单明了,是朱元璋的一贯作风。
五品的太监打赏是需用的着银子的,张若海捧上一只小托盘,小锭银子在红绒布中闪的太监心花怒放。朱棣亲抬右手将银子放到太监的手中,太监受宠若惊,这点钱他去哪个大臣家都能得着,不过那都是管家什么人给的,亲王亲手给,何曾见过?
朱棣咳嗽两声,看了看我,起身离开。
我笑着迎上那太监:这么热的天,公公不妨休息下再回宫如何?
太监笑道:娘娘厚爱,做奴婢的怎敢不受。只是等会还要去齐王、代王那传谕。
我做了然状。
太监又说:早起按着圣上的口谕,各王的别院奴都去了。周王、岷王、湘王已回京,那都是传好了的。
他说罢,向我望了一眼。
我只朝马保保侧了下脸,他便会意。马保保又给了这太监一银锞子,他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下子倒是一家子齐全了。”我轻声跟朱棣说。
他不置可否。
马保保研磨,一声不吭。
张若海又在外面求见。因马保保的字写的很好,人也非常聪明,说什么一遍就会了。张若海想将他充做别院的管事太监专管银钱财务。
见朱棣要答应,我捏了他背在身后的手指。
他对张若海说:不急。
张若海走了,朱棣又支走马保保,后问我:我瞧着马保保还好,用做后庭太监可惜了。
我看着窗外行色未定的马保保,他可能正在为我坏了他的好事而懊恼吧。跟朱棣说:做个别院的管事太监也是可惜了。这孩子学识、胆识都不错,也跟我学了点医,我愿举荐马保保进王爷军中。
“不要胡闹。”朱棣觉得我是在胡闹。
“您反正多个贴身的人也是好的。”我不愿意多说,就这么一句打住。朱棣叫来马保保,问:娘娘推荐你从军,你行吗?
马保保长跪:奴定当尽心竭力为王爷效忠,求王爷准。
朱棣看看他,再看看我,哼了声:也罢,先去军中历练起来,不好的话,我再还给你王娘娘。
马保保走后,朱棣看我:你觉得他行?
“你忘了,在新野时,他跟着你可比跟着我有劲的多了。”我白了他一眼。
朱棣点点头。
八月十五,月亮红的有些诡异。
诸王与带来京且有品级的家眷们围坐于清水台上的木轩亭中,宫灯一字排开,宫女们如同雕像站着手持大烛。
这些年长的王爷们寒暄着,陛下未至,气氛是要宽松些。晋王与朱棣已经撕破了脸面,不过此时他不在金陵,也用不着尴尬。朱肃坐在对面,见了我们点了下头。
所有的王爷都不是轻松的,他们是在用寒暄掩盖自己心的不安定。
谁知道今天会有什么事呢?
我猜是要签约。签个生死效忠约。以往可从没这么大费周章,将地方上掌有军权的藩王全部调回京,搞什么中秋节皇室大联欢。
一抹明黄颜色出现,众人纷纷俯首。
“都起来吧,今是中秋,都来的好啊。允文,等会要给叔叔们敬酒。”朱元璋第一句话就点了朱允文。这一次,他身边一个嫔妃也没有,只有乖孙子朱允文。
朱元璋举起酒杯:朕为大明江山敬朕的好儿子们一杯酒,饮下此酒,永结同心共筑大明!
他仰脖喝下,各藩王紧跟其后,然人人不知味。
朱允文真是听话,第一轮皇上敬酒后,他就挨个敬酒。
见朱允文脸色涨红,朱元璋清咳一声,道:既然喝了侄子敬的酒,今后你们这些做叔叔的,就要全力支持允文,于国于家切勿有叔辈的架子。允文亦要尊敬你这些叔叔们,没有他们,那有江山的太平。
众人口诵圣上英明,心里全是各自的滋味。
朱棣脸色如常。其后席间还招来朱肃谈他遇到的一个药农,朱肃奇怪了:四哥去了新野?
朱棣惊讶:你怎么知道?
“四哥说的那个药只有新野郡附近的狼听山才有。”朱肃如此说。朱棣拉过我:还不是都是因为她,跟我赌气回新野娘家,我才要去新野负荆请罪。
朱肃呵呵笑了声:四哥还真是好身体。新野大雨潮气逼人,最近清火的方子就别再用了,用点驱寒的。嫂子也用点吧。
酒过三巡,朱元璋乏了,这鸿门宴方才散去。
回到别院,朱棣怎么也睡不着,刚才那一杯朱元璋的敬酒喝下,他能真的心不动,神不动才怪。更别提一进金陵,朱元璋就送来的清火药了。
“早点睡吧,明说不定还有更难受的事。”我轻叹。
他一个翻身压过来:你听说了什么?
“我能听说什么,不过是自己瞎猜的,希望不要是那样。”
“你猜会有什么?”
我坐起:一杯酒就能放心,那就不是你父皇了。
“那还能干什么?”朱棣咬牙,此刻他心里大概也有数了。
“有徐家在,倒也不用特别担心。”我安慰他。
只听见黑暗里,他用力捶了床板。
四十二章 出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