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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 33 章

作者:蓝涧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4:52
    福慧推门进去时候,楠楠正睁着他那双漂亮眼睛背课文。

    王安石《梅花》。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为有……”吭哧吭哧好像忘记了。

    “为有暗香来。”福慧顺口接上。

    染了血棉服已经换下,楠楠穿着医院蓝白相间病服,衬着因失血而苍白脸色更显脆弱。见到福慧,仰面躺着温习功课他坐起身,“福慧妈妈,楠楠不要住院,楠楠想去上课。功课已经落下好多了!”

    福慧没有立刻回答,在病床前凳子上坐下,望着楠楠好一会儿才道,“楠楠,这不是你第一次晕倒吧,像今天这样事情究竟发生过几次了?你是因为害怕来医院所以没有告诉你妈妈吗?”

    正摸着福慧额头上包扎过伤口小手停下,脸颊微微侧开,“没有。”

    “楠楠,你这样是很危险,知不知道,有病话要及时来医院。不然你妈妈会担心。”

    “只是流点鼻血而已,又不疼。妈妈知道话,又要在医院呆很久,楠楠想跟同学们在一起,老师说如果我再缺课话就要留级,不想留级。”

    “而且,”,他眼里含着眼泪说, “他们说楠楠经常住院是因为了绝症,很快就会死。福慧妈妈,楠楠会不会死?楠楠不想死,楠楠想上学,想吃福慧妈妈做鸡蛋羹,想吃肯德基……”

    福慧起身抱住他,“不会,楠楠绝对不会死。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她说了很多次,最后楠楠睡着了她还喃喃着,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怀中孩子,可是她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声音虽然愈来愈轻,却透露出坚定。

    丁琪到时候,已经微微天明,薄薄晨雾中她匆匆而行。丁琪是那种坚强到骨子里人,即便是哭也只会在无人深夜,独自流泪。

    可是这样人看到楠楠安静睡颜时,忽然掩面而泣,泪水沿着她略显粗糙手指渗出,让见惯丁琪彪悍形象福慧不知所措。

    丁琪之于福慧,像母亲像姐姐像启蒙者、导师,却独独不该是眼前一副柔弱需要她保护摸样!

    明明是一直以来都是丁琪彪悍地照看着她啊!

    她怔怔站着,许久才想起要安慰,却在手指触及丁琪滚烫泪水刹那痛哭出声。

    凄清医院走廊里,两个无助女人抱头痛哭。

    偶尔,住院部起床洗漱病人经过,微微侧目看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离去。

    医院,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随时上演生死离别场景,他们漠视,不是因为无动于衷,不是因为麻木,不是因为无情,只是因为知道——

    知道,某些伤痛无法被安慰。

    “如果一直找不到配型合适骨髓,我还可以骗自己说是无可奈何,安慰自己说这不是你错,丁琪,是上帝要收走这个孩子。可是现在,配型骨髓等在那里,我却只能眼看着楠楠一天天衰弱下去而无能为力。”丁琪衰弱地靠在福慧肩头,声音平静可怕。

    停了停,她说,“福慧,我一直觉得世上无难事,只要你愿意去做,以前我也是这样教你。可是,许久之前我发现,其实根本不是这个样子。有些事情无论你多么努力,最后却发现根本就不是所谓努力能办到事情。”

    她顺了顺气,又说“我本来在公司已经做到不错位置,为了楠楠病辞去了工作,可是我带着他跑遍了全最好医院也没有只好他病。为了重回公司我几乎求遍了所有人,低声下气就差没有下跪了,然后现在我拿着每月不到两千工资,加最多班,干最累活,出所有人都不愿意差,受尽当初那些不如我人脸色……,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宁愿被人给一巴掌也不愿被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可是我不能,如果我只是为一时意气辞工,楠楠医药费怎么办呢?这些苦我一直忍着,谁都不敢说,在这样浮华都市里,谁会在乎你一介小人物死活!墨阳也很苦,我也不敢告诉他,他每天累死累活地在外拼搏,就是为了我和楠楠能好过一点,上班时受老板气受客户气,难道还要让他回家对着我愁眉苦脸,然后费心思安慰我。”她摇了摇头,“福慧,我不能。如果他再倒下去了,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我当初再坚强一些,不辞工,也许到现在已经攒够手术钱了,你说生活是不是很讽刺。总是在关键时刻让你幡然醒悟,让你明白当初愚蠢决定。”

    刚止住泪又流出来,福慧伸臂搂住她,笨拙地安慰着。

    她失声,“可是,福慧,我怕,我怕突然有那么一天,在我还来不及还没有能力救他时候,楠楠就那么离我而去了。我受不了了,福慧,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一定会崩溃。”

    “琪琪,你傻不傻啊,”福慧扯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话,“自己那个样子了,还要逞强帮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房子找工作。”

    “哼,我才不傻,”丁琪有气无力地反驳,“你从小到大都是归我罩,难道要我看你没出息地流落街头。”

    福慧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抹去丁琪脸上眼泪,一字一句郑重道,“既然我从小到大都是你罩,这次换我罩你吧,手术费事情我来想办法。”

    丁琪不以为意地笑笑,可见她并没有当真。

    不远处站着季从风,手里拎着早餐,也不知已经到了多久,只是脸上表情有些若有所思。

    难道是收网时候到了?!

    他地走过去,嘴角含笑,“福慧,我给你们带了些吃。”

    手术过后,福慧伤口恢复很不好。

    “以前饮食结构不合理。”

    “就医前伤口在泥水里浸泡时间过久,导致伤口感染。”

    治疗过程中,她曾一度转去血液病房——

    可怕败血症使伤口愈合反反复复,折磨她日渐消瘦。

    与她整日恹恹地,精神不济摸样不同,她同房一个叫小柯孩子活泼开朗简直看不出丝毫生病样子,整天盼着是傍晚父母不足两个小时陪伴,余下时间里捧着仅有一册漫画书一遍一遍看不亦乐乎。

    她父母是到日本打工东北乡下人,指望着省吃俭用存下钱能够回乡租店铺做生意,却万万没料到孩子患了这样病。

    像福慧和他们这样外人,没有任何保险,在日本这样家看病吃药是件极其昂贵事情,即便有,其实也是笔昂贵不是普通人能够支付费用。

    那个时候福慧,原本丰厚储蓄已经所剩无几,画作也已卖出大半。

    后来无意间听到护士偷偷谈论小柯病情,福慧疑惑地问,“她不是败血症吗?”

    她一直以为住在同一病房那个孩子患和她一样病——

    败血症。

    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摇头,“是血癌。”

    血癌她知道,电视剧里最缠绵恻悱白血病,可是那时几乎是绝症,治愈率低可怜。

    福慧怔楞许久。

    福慧发现她看那本漫画书书是《棋魂》,书已经很旧,纸张泛黄,边角微微卷起。

    福慧跟她玩得很好后曾问她为何喜欢《棋魂》。

    她想了想,异常认真地回答,“我希望自己像进藤光那样,有自己佐为,守护着我。”

    小柯说这话时平时显得平淡眼睛里闪着亮光,让人不敢逼视!

    “这么喜欢《棋魂》,那你自己会下围棋吗?”

    小柯摇摇头。

    她很聪明,刚学几天便能破解一些简单定石,福慧循循善诱,如当年徐爷爷当年教她那般,手指轻轻划过棋子,瞬间改变棋局。

    小柯两眼放光,“福慧阿姨,你好厉害。”

    福慧调皮地眨眨眼睛,再次循循善诱,“——你如果能改口叫福慧姐姐话,或许可以考虑把小柯也变得这么厉害。”

    小柯个鬼精灵,立马毫无原则地改口甜甜地叫了声,“福慧姐姐!”

    福慧心满意足地点头。

    两个来查房年轻小护士,相顾无言地默默对视半秒,齐齐啐了福慧一口。

    真是见过无耻,但是没见过这么可耻。

    福慧病情缓解出院后,会定时去看她,带着自己珍藏漫画书,有时会朗读给她听。

    小柯就那样躺在她臂弯里,乖巧听话像个天使。

    就是这样一个乖巧听话天使却被她父母遗弃了,“江小姐,我们知道你是个好人,求你救救小柯吧,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在给福慧信里,那对夫妻不负责任父母这样请求她。

    福慧苦笑,不知他们如何得出自己生活富足结论,足以照顾一个罹患白血病孩子。

    或许,那个还可以握笔福慧拥有这样能力,可是,如今她,自顾不暇。

    最终,那个孩子被她送去孤儿院,此后,她几乎夜夜无眠,很快再次被医生勒令住院。

    福慧偷偷跑出医院去看她,那个孩子沉默孤僻地坐在角落,丝毫不见当初开朗笑颜,她几乎以为工作人员领错了人,震惊无法相信。

    唯一一次,福慧鼓足勇气去看她,小柯却沉默着拒绝说话。

    回去路上,福慧咬着残缺手指压抑着几欲破喉而出哭泣声。她穿着病服,出租车司机以为遭遇精神病患者,频频回头狐疑地看她。

    “师父,回去刚才我上车地方吧。”

    那一句话出口,心中一直绷得紧紧那道弦松了,她终于放声哭出来。

    福慧把小柯领出孤儿院,她冲着福慧扯了扯嘴角绽放出一个微笑,却在笑容还未退去时候,抱着她痛哭出声。

    那对不负责任夫妇遗弃在小柯幼小心灵上划出一道深且宽伤痕——

    终生无法痊愈。

    她渐哭渐低,最终无声,静悄悄地躺在福慧臂弯里,过了很久,久到福慧以为她睡着了,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却听她在耳边用极轻却清晰声音一字一句道,“福慧姐姐,你就是我佐为。”

    福慧听到“嘭——”一声,一股暖流涌到四肢百骸——

    原来被人需要这样幸福!

    时常有人感叹她善良,亦有人数落她傻,在自顾不暇时候还去管一个不相干孩子,他们总是说是她给了那个孩子活下来机会。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不是被那个孩子需要着,也许她早就自杀过不止一次了。

    是她,让福慧找到了活下去理由。

    否则……

    为了筹备小柯和自己医药费,福慧狠下心将最后一批画卖掉,还欠下了季从风巨额债款,即便这样却最终也没有留住那个孩子。

    最后次被送进手术室,她好像知道自己生命行将枯竭似,拉着福慧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喃喃,“福慧姐姐,你就是小柯佐为,小柯佐为……”

    福慧翻了个身,又梦到那个孩子了:

    恍惚中,一个苍白消瘦少女脸庞呼唤着她名字逐渐远去,指节突出手指试图握住她,泛白嘴唇开合,:……救救我……救救……很冷……冷……

    福慧惊醒,一身冷汗。

    其实她从未那么请求过,可是这样梦境反复出现,福慧知道,那是她遗憾——

    穷尽心力也没有挽救那个孩子生命遗憾。

    时过境迁,命运之神却再一次向她展示了命运残酷,当初她是无助,而今却是无力,那些看似毫无关联往事一环扣着一环,如宿命般,迫她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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