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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0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1-10 20:00:00
奉行同样的戒条,皇帝独宿斋宫,民间亦是夫妇不得同房。在望海阁,当然也不能有灭烛留髡之事。蔼如拼着吃一个月的素,可以免了黄委员在这一个月中的纠缠,自以为是种很巧妙的办法。

    哪知黄委员全未理会。所以筵罢打牌,牌完送客以后,犹自不走;看没有碍眼的人在旁边,便拉住蔼如的手,色迷迷地笑道:“今天可得陪陪我了吧?”

    蔼如是有准备的,立刻做出惶恐的神气,“罪过,罪过!黄老爷你可不能害我造孽!”她说:“天后娘娘灵得很,一点都欺她不得。”

    “这就奇了!我们要好,与天后娘娘什么相干?”

    “咦!你忘了吗?黄老爷,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为了还愿,要吃一个月的素!”

    一听这话,黄委员的脸色立刻变了,就像前些日子的黄梅天那样,倏忽之间,阳光尽敛,天色阴沉沉地,接着,响起了暴雷。

    “来啊!”他站起身来,重重一顿足,放开嗓子暴喊:“点灯。”

    这是吩咐他的轿班,点上灯笼,预备回家。蔼如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子盛怒,急忙赔小心说道:“黄老爷,还早嘛!再坐坐,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黄委员盛了一肚子的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见蔼如这样殷勤,明知是虚情假意,却不便发火;但怒气不但不消,反因她的笑脸一拦一封,越发憋得难受,非发泄不可。

    “你是懂点文墨的人,我念首打油诗你听:”阅尽烟花万万千,不如归去伴妻眠。虽然不及他人貌,睡到天明不要钱。‘不但不要钱,还不受气!“说完,重重将手一甩,挣脱了捏在蔼如手里的袖子,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而去。

    这时李婆婆与小王妈闻声都赶了过来,见此光景,茫然不知所措,李婆婆只得问蔼如:“怎么回事?”

    不问还好,一问勾起了她蓄积已久的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        ※这一哭哭了一夜,将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李婆婆也是一夜未睡,通前彻后,盘算了又盘算,终于下了个决心,让蔼如早珑从良。只要有合适的人――第一个想到的是洪钧。蔼如那样子中意他,想来总有道理在内,倒不妨仔细考查考查。

    “洪三爷的公馆在哪里?”她问小王妈,“你知道不知道?”

    “我没有去过,不过到新关总打听得出来。”

    “你就去一趟。只说:听说他要回苏州,不算饯行,请过来吃便饭。我有点事要拜托他。”

    一直躺在床上,为了赌气,什么人也不理的蔼如,听到了她母亲的话,突然大声喊道:“不要,不要去!”

    李婆婆愕然,走到蔼如床前问道:“为什么不叫小王妈去?莫非你跟洪三爷闹翻了?”

    “平白无故地,干什么跟人家闹翻?”蔼如的声音既尖且促,“不看看我这双眼睛,怎么见人?”

    受了抢白的母亲,不但不以为什,反有歉疚之意,自愧顾虑不周,也就没话可说了。

    “我去打热水。”小王妈机警地接口,“眼睛上,拿热手巾敷一敷就好了。”说着转身而去。

    李婆婆望着哭肿了眼泡的女儿,心头有着无限的怜痛爱惜。在小王妈及其他下人面前,为着保持一家之主的尊严,不便太迁就蔼如。此时别无外人,自无须有任何的顾忌,便尽量放松了脸上的皮肉,取一件搭在床栏上的夹袄,走到女儿床前,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乖!起来!洗洗脸吃饭,回头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在这样慈爱的照拂之下,蔼如再也不忍负气了。但脸皮到底还薄,绷紧了的脸皮,一时放松不下来,只是手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李婆婆的手脚还很灵快,她赶紧双手一抖,就将那件夹袄披在了蔼如身上。然后伸出手去,柔缓地抹着蔼如的头发。

    “洪三爷要回苏州了,”李婆婆没话找话,“其实回去不回去,都是一样的。”

    “什么叫一样?”蔼如的脸上,仍旧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真正莫明其妙!”

    “我是说,天气热了,又费盘缠,又吃辛苦,不过回家看得一看。何苦?”

    “谁知道他何苦?”蔼如冷冷地念了句谚语:“‘麻油拌青菜,各人心里爱’。”

    说到这里,只见小王妈捧来一盆热水,然后帮着李婆婆撮弄蔼如起床,坐在梳妆台前。她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用热手巾一敷,浮肿果然消了许多。

    蔼如心头的气恼,也消了许多,看着小王妈在镜中的影子说:“回头你把阿培唤了回来。”

    阿培就是小王妈的儿子,她答应着问道:“唤他回来很方便。不知道要他做什么?”

    “洪三爷少个书僮,我把阿培荐了给他。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小王妈大喜,“我为什么不愿意?”她说:“跟了洪三爷最好,我回头就把他找来。”

    “燕子窠里呢?”蔼如问道:“不会不放他走吧?”

    “不放也得放!”小王妈毅然决然地说,“哪怕打官司,也不能再叫阿培待在那种昏天黑地的地方。”

    “那,那你此刻就去吧!”李婆婆接口说道:“我来做两样菜,回头你带去送洪三爷。”

    于是小王妈高高兴兴地去将儿子领了回来。傍晚时分携着李婆婆调制的四样精致肴撰,照蔼如的指示,找到了洪钧的住处。

    谈不到几句话,只见贾福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见有人在,不便陈述似地。起初洪钧还不在意,第二次又是这般光景,他可不能不问了。

    “贾福!”他问:“什么事?”

    “我刚听来一个消息,说万老爷家出事了!”

    洪钧大惊,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一条船沉掉了,死了十来个人。”贾福又说:“都说万老爷这下怕要倾家荡产!”

    是倾家荡产的巨祸,谊如手足的洪钧,岂能不关心。当即站起身来,吩咐贾福犒赏小王妈;然后什么都不管,径自出门,直奔万家。

    万家门口已围聚了好多人,有老有少,独多妇人,不是愁容满面,便是涕泗横流。不用说,这都是沉船中被难水手的家属,来探听确实消息。

    洪钧看大门口为人群塞住了,便走侧门,问万家的听差说:“是不是有船上的消息?”

    “是!不过消息还不确实。”

    听这回答,洪钧心头一宽,“你家老爷呢?”他问。

    “在花厅里。我领洪三老爷去。”那听差又说:“张二老爷也在。”

    到花厅一看,除了张仲襄以外,还有好些陌生人,与万士弘围着一张圆桌在商量什么。看到万士弘脸上,洪钧心便往下一沉。因为万士弘的气色极坏,真所谓“面如死灰”。光看他这脸色,就可以想象得到,祸事不小。

    “文卿,”他扬一扬手说:“我不能陪你。”

    “你别管我,你别管我!”洪钧赶紧答道:“我跟二哥谈谈。”

    于是他与张仲襄找个偏僻的地方坐下,问起消息;张仲襄黯然喟叹:“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大这个跟头栽得不轻。”

    “不是说,消息还不确实吗?”

    “那是安抚被难家属的话。船、货、十三条性命,都完了。”张仲襄说:“损失不下五十万!”

    “五十万!”洪钧失声惊呼,“可真要倾家荡产了!”

    “还得办善后!十三家人家的抚恤,不是一笔小数目。”

    “唉!怎么闯这么一场祸?”洪钧忽然想起,“不都保了险的吗?”

    “坏就坏在这上头!”张仲襄顿一顿足,痛心地说:“船险过期了十天,没有续保;货色应保而未保。都误在一个司事手里。”

    洪钧倒抽一口冷气,楞在那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巨变!”

    “怎么办呢?”洪钧泫然欲涕,“眼看老大遭此打击,我们竟束手无策,岂不急煞人!”

    “是啊!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上。事到如今,什么安慰都是多余的。且看他们商量下来怎么说。或许有可以为他奔走的地方。”

    洪钧点点头,茫然地坐着,心里七上八下地乱想,会不会是消息误传,一场虚惊?是不是保险真的过了期而未曾续保?照常情而论,司事决不该如此糊涂,必是张仲襄弄错了!

    这样想着,越发渴盼与万士弘交谈几句。无奈圆桌边磋商,一时并无结束的迹象。而窗外瞑色四合,窗内已须点灯。张仲襄便说:“看样子我们插不下手去,帮不上忙,不如走吧!回头再来。”

    “也好。我们找个地方去消磨两个时辰,再来听消息。”

    等他们一站起身,万士弘便即发觉,迎了上来问道:“你们要走?”

    “是!”张仲襄答说:“似乎一时用不着我们;我跟文卿到望海阁去坐坐。有事,请大哥派人来招呼一声,随唤随到。”

    “好,好!就是这样说。今天我可不能陪你们了,等把麻烦料理清楚,我们好汉喝一喝。”

    尽管万士弘仍如平时一般,不减豪情快语,但洪钧终不能不问:“大哥,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别替我担心!”万士弘拍着他的背说:“你还是照常行事,该干什么干什么。等你苏州回来,烟消云散,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是这样有把握的语言和态度,洪钧心头一宽,带着欣慰的微笑,陪张仲襄安步当车地到了望海阁。

    望海阁这天没有客――不是没有客上门,而是李婆婆体谅女儿,将狎客尽皆辞谢。因此,张仲襄敲了好一会的门,才见双扉开启。

    蔼如在楼梯口迎接,一见面便问:“张二爷,你怎么有空来?”

    “怎么?我今天就不该有空吗?”

    蔼如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句话,转脸向洪钧问道:“你不是到万大爷家去了?”

    “我们就是从他那里来。”

    “是不是说万大爷的买卖出了事?”

    “是小王妈告诉你的?”洪钧忽然变得机警了,“你可关照小王妈,不要乱说。”

    “怎么?消息不确?”

    “确不确是一回事,有没有人知道又是一回事。”

    蔼如深深点头,表示领悟;从她自己开始,便不谈此事,只问:“还没有吃饭吧?”

    “一点不错。”张仲襄答说:“到你这里,就是吃饭来的。”

    “有,有!我到厨房看看去。”

    蔼如一扭腰肢,飘然而去。出了房门,便听见她在说话,是对小王妈有所嘱咐:“万大爷家的事,到底怎么样,还不晓得。做大买卖的,顶要紧的是信誉,我们要帮万大爷稳住!你可千万不能在外面多嘴。如果有人问起,你懒得答理,就说不知道;愿意跟人谈谈,就说万大爷财雄势大,沉条把船,算不了什么!”

    “好!”张仲襄轻赞一声,翘起大拇指,伸向洪钧,是心悦诚服地赞蔼如。

    这是赞蔼如识大体,通机警;而洪钧却仿佛自己受了恭维似地,不由得就浮现了得意的微笑。

    不一会,蔼如带着小王妈来开饭,一把杯闲谈,张仲襄又谈万士弘,“老大为人豪爽厚道,实在不该遭遇这样的厄运!”他说,“而竟然如此,岂非天道无知?”

    “也不见得一定就失败。天道难测,或许有意外的机缘,化险为夷,亦未可知。”

    “难!”张仲襄停杯不饮,“船破人亡,明摆在那里的事实。我真想不出有什么化险为夷的意外机缘!”

    “我在想,”蔼如接口说道:“万大爷为人四海,再厚道不过,不但人缘好,总也交了好些好朋友。就算这一次栽了大跟头,将来亦总有再起来的时候。”

    “对!”张仲襄欣然举杯,“你这话说得汉。”

    洪钧亦党心头一宽。想到自己的事,觉得有跟张仲襄商量的必要,“二哥,”他问,“我是不是缓些日子,再回苏州?”

    张仲襄点点头:“这很值得斟酌。照道理说,你回苏州,并不是有什么急事,似乎应该缓一缓,留在这里跟老大共患难。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他托你在上海办的那件事,倒像是很有关系,甚至是一条退路。”

    “那件事”是什么,洪钧当然知道,仔细想一想,张仲裹的看法不错。如果万士弘真的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有那茶叶庄一千银子的股份在那里,至不济可以股东的身份,亲自参加经营,便是有了一个栖身之处。

    这样一想,洪钧顿觉责任重大,有负荷不胜之感,因而提议:“二哥,我看得要你到上海走一趟。商场的一切,我是外行,怕办不好这个交涉。”

    “这一层,你不必顾虑。对方既然饮水思源,不忘旧思,如今见士弘遭此拂逆,更要感恩图报。你到了上海,不过代士弘立一份化借款为股本的合约而已。不过事不宜迟。”

    洪钧沉吟了一会,毅然决然地说:“好!我有船就走。”

    “我知道明天就有一条沙船回上海。”

    “那,我明天就走。”

    “来得及吗?”张仲襄问。

    “没有什么来不及。”洪钧答说,“本来还想办些土产送人,如今也只好算了。”

    “这也还来得及。”张仲襄放下酒杯,转脸说道:“蔼如,请你替我装半碗饭来。我得找人到沙船上去接个头。”

    “我们一起走。”洪钧接着他的话说:“我先到老大那里看一看。”

    “也汉。我们就在老大那里见面好了。”

    于是张仲襄和洪钧匆匆饭罢,相偕离了望海阁。蔼如原以为洪钧总有一句话交代,而竟无有;到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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