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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1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1-10 20:00:00
洪钧只有避开正面,从侧面去回答。

    “这你们可以放心,我一定会中。”

    “是的。大家都这样在想。看起来明年秋天,一定要办喜事。我们小姐的嫁妆,倒要早早预备。”小王妈紧接着说:“办喜事当然不容易;不过只要姑爷拿定了主意,就有难处,也难不倒婆婆。”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倘若洪钧落第,一时无法筹措办喜事的费用,李婆婆亦愿资助。了解到这一层,洪钧算是放了一半心,点点头说:“我的主意是早拿定了。到时候若有难处,大家商量着办。”

    “正是。就这么说了!”小王妈拿起酒壶为洪钧斟满,“人逢喜事精神爽,姑爷宽用一杯。”然后,微笑着退了出去,去向李婆婆复命。

    当着蔼如的面,小王妈细说了经过,李婆婆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下,才真的可以放心了!”

    而蔼如却不这么想。首先,请张仲襄路远迢迢地回来做大媒,就是件很渺茫的事。不过,念头一转到此,立刻自责不应该不信任洪钧,因而也就不愿再往下想。

    “你去吧!”李婆婆对女儿说:“我看,该下饺子了。”

    这意思是不让洪钧多喝酒,蔼如也是这样想。“骑马行船三分险”,带着宿醉坐上小舢舨,接驳到停泊在港湾中间的海船,是件很危险的事。

    “酒够了吧?”蔼如温柔地按着洪钧的手说:“我替你去下饺子,羊肉西葫芦的馅儿。”

    这是洪钧最喜爱的饺子。感于柔情,洪钧虽然还想借酒来冲淡由小王妈所挑起来的心事,毕竟还是依从了。

    吃完宵夜又喝茶;先闲聊,后话别,磨到曙色将露,蔼如可真忍不住了,“你该动身了吧?”她说,“回客栈只怕睡不到两个时辰。”

    “哦!真得走了。”洪钧矍然而起,“我跟婆婆去辞行。”

    “不必了!都睡得正沉。我送你出门。”

    唤起阿翠点灯笼,蔼如亲自送洪钧出门,只见凉月在天,霜风凄紧,不由得便一哆嗦。

    “外面冷。”洪钧劝阻着,“就送到这里吧!”

    “你一路保重。”蔼如将身子转过去,背着月光,不愿让他看到她的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得失不必看得太重。”

    “我知道!”洪钧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记不起想说什么,只握住蔼如的手不放。

    蔼如亦是如此。彼此沉默着,都觉得相聚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不夜以继日地谈个痛快?如今失悔嫌迟了。

    “有话都在信里说吧!”终于是蔼如抽回了她的手,“饮食冷暖,自己当心。别忘了常来信,哪怕三言两语,只要让我知道平安就好。”

    “我一定会写。”洪钧停了一下,用很清楚的声音念道:“‘天涯海角同荣谢,心有灵犀一点通’。”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十一从这天起,蔼如几乎步门不出,整日只在母亲卧室中盘桓,兴致勃勃地重理针线,准备嫁时衣裳。李婆婆的心境也与前大不相同,不断地在盘算:奇山之南还有一片山坡,约有两顷地,遍种葡萄、梨子,五年之前花了四百两银子置的,每年可以收五六十两银子的租息。她决定在明年初夏,等果子收成以后,卖掉这一笔不动产,作为洪钧万一落第,无法筹措喜事费用的准备。

    日子过得非常恬静。唯一令蔼如不能释怀的是,洪钧的音信甚稀,只在他刚回苏州不久,接过一封,说是行期尚未决定,可能在开年北上。以后一直到过年,都不曾再接到他的信。

    “想来正在路上。”李婆婆也惦念洪钧的行踪,“不然怎么不来信呢?”

    “是的。一定是在路上。”蔼如只好附和母亲的看法,“托人带信不方便。”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到了京里,住在什么地方?”

    “说过。住在会馆里。”蔼如答说,“举子进京考试,都住会馆。”

    “那么。”李婆婆说:“你倒写封信,寄去看看。”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但有难处,“不知道他住在哪个会馆?”她说。

    “怎么?苏州人不住苏州会馆?”

    “苏州会馆不止一个。洪三爷说过,要到京里看,哪里空住哪里。”

    李婆婆想了一会,觉得不能每一个苏州举子可住的会馆,都写信去试投,只得叹口气作罢。

    这样到了二月初,信局中送来一封信,是洪钧从京里寄来的。厚甸档地,蔼如接到手中,便喜在心头。拆开一看,惊喜莫名,却又有些不信其为真,只是乱眨着眼睛。李婆婆不由得大为诧异。

    “怎么回事?”

    “喏!你看!”蔼如将信往母亲面前一递。

    “你这个孩子,越来越不成样子了!知道我不识字,叫我看什么?”

    蔼如只是憨笑,却不开口;眼珠一转,视线又落在信上,聚精会奇+*神地看着,笑容时放时敛。到最后将三张信叠抱在胸前,两眼望空;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连李婆婆亦觉得二十年来,难得一见。

    因为如此,越发心急,“到底说些什么呀?”李婆婆皱着眉催问:“什么事让你乐得这个样子?”

    “娘,”蔼如指着信中最后一行字说:“你知道三爷称你什么?”

    “称我什么?”李婆婆更忍不得了,“我的小祖宗,你倒是快说呀!”

    “他,”蔼如凑到母亲面前,未语先笑,以致语不成声,“他管你叫‘岳母大人’!”

    “真的?”李婆婆的两眼睁得好大,“我不信!”

    “你看你!请你自己看,你说不识字;我说了,你又不信。”蔼如嘟起了嘴,仿佛生气了似地。

    “我信,我信!我怎么不信。”李婆婆想起她一开头看信就笑,必是对女儿的称呼也改了,因而又问:“那么,他叫你什么?”

    “这问它干什么?”

    “奇了!我怎么能不问?”

    蔼如仍然不答。李婆婆看女儿双颊染上红晕的脸,知道她害羞不肯出口。然而这是从离开家乡逃难以来,第一件开心的事,不亲耳听个明白,何能甘心?

    于是她固执地,用命令的语气说:“你把开头的称呼,念给我听!一个字,一个字,不准打马虎眼。”

    蔼如实在想告诉母亲,也实在觉得碍口。想了一会,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娘,你先闭上眼睛。”

    李婆婆笑了:“偏有这些鬼花样!”她毕竟还是闭上了双眼。

    “我念给你听,称呼比以前多了两个字。”蔼如在她耳际轻轻念道:“‘蔼如贤妹夫人妆次’。”

    这次多了“夫人”两字,加上最后附笔为“岳母大人”请安,可以确信“夫人”的称呼,绝非一时下笔不检点。李婆婆这一下,真个称心如意,笑得合不拢口了。

    “好了!这是再不会变卦的了!”李婆婆踌躇满志之余,想起多少天来,担心洪钧会反悔婚约而中夜惊醒,辗转反侧的苦况,不由得感慨万端,而归结于短短两字:“好难!”

    蔼如却茫然不解,“什么‘好难’?”她问。

    李婆婆不愿解释,“你好好收着这封信!”她说:“这封信比庚帖还管用。”

    说的是看得很深的实话,而蔼如却觉得有些逆耳。但亦不便多说,只照母亲的话,将洪钧的那封信收入已经空了的首饰盒中。

    “信上说些什么?”

    “是年前到北京的。住在鲤鱼胡同的‘考寓’。”

    “你说住在哪里?”

    “‘考寓’大概是专门收容赶考的― ”

    “喔,我懂了,我懂了。”李婆婆反转解释给女儿听:“各省都有贡院。贡院左右前后的住家,每隔三年有一笔买卖好做:拿空出来的房子,赁给举子们住,还有代管伙食的。从前你有个姊姊嫁在济南,每到乡试那年秋天,总要回娘家来住。就为的你那姐夫贪心,连夫妇俩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都赁出去了,不能不把你姊姊送回娘家来。”

    正谈到这里,听得阿翠跟人在外面说话。母女俩侧耳细听,辨出是小王妈的声音,蔼如便即笑道:“稀客来了!”

    原来小王妈在蔼如迁出不久,包了二百两银子一个红包送到李婆婆手里,算作贴补装修、折买家具的费用,就此接管了望海阁,当了鸨儿的别称所谓“本家”。说动了烟台极红的两个姑娘,移筑香巢,补了蔼如与霞初的缺。地灵人杰加上小王妈多方拉客的手段,所以淫业鼎盛,忙得不可开交,很少来探望李婆婆了。

    掀门帘探头进来,蔼如觉得好生刺眼。小王妈抹了极浓的脂粉,时样新髻上插一根黄澄澄极粗的金管;两手上套了四五个戒指,有黄、有白、有红,金玉宝石,一应俱全。当然,春风满脸,得意非凡的神情,不消说得。

    “天天想来看婆婆跟小姐,就是抽不出空。今天一早发个狠,心里在说:哪怕天塌下来也不管,说什么要来一趟。哪知道到底拖到这个时候才能脱得了身。”小王妈停睛看了一会说,“婆婆的气色可大好了,一脸的喜气。”

    “倒是有个喜信儿,回头跟你说。”李婆婆拿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看样子你混得很不错。”

    “托婆婆跟小姐的福,市面好得多了。”李婆婆转脸问蔼如,“三爷那封信呢?”

    小王妈除了简单的数码以外,就只认得一个“王”字,所以蔼如笑道:“要那封信干什么?莫非让小王妈念给你听?”

    “我忘了小王妈跟我一样,是睁眼瞎子。”

    李婆婆一句话未曾完,蔼如已翩然移步;为的知道要谈洪钧信中的称呼,特意避了开去。

    “三爷到京了。这一趟千真万确一点不假了。信上管我叫‘岳母’;管她,”李婆婆向外指一指,“叫‘夫人’。”

    小王妈显然动容,“三爷真的是有良心的!”她说,“必中无疑的了!”

    “怎么呢?”“”存心厚道啊!这样的人不中,老天爷不长眼睛了。“

    “这话倒也是。”李婆婆停了一下说,“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托你。奇山那两顷果子地,我想把它卖掉。你有户头没有?”

    “婆婆有什么大用场要卖地?”小王妈答说,“如果眼前要用钱,百儿八十的,在我那里先拿就是了。”

    李婆婆还不曾答言,只听蔼如在间壁卧室中高喊:“娘!”

    “干什么?”李婆婆问。

    间壁再无声息。这单摆浮搁的一声“娘”,显得极其突兀,李婆婆还不曾会过意来,小王妈却明白了。蔼如是深怕李婆婆会用她的钱,特意出声拦阻――多年相处,知道蔼如狷介好强,而且一离望海阁,便算跳出火坑,再也不肯用那种来路不清白的钱。这种测度而得的意思,当然使小王妈深感没趣,然而亦只有隐忍。

    李婆婆终于也猜想到了;呶一呶嘴示意离蔼如远些。于是小王妈扶着她由西首走到东壁下,促膝对坐,低声交谈。

    “为什么卖地,你不知道的吗?”

    “不对,不对!”小王妈愕然,“婆婆你自己弄糊涂了。当时的意思是,如果三爷不曾考上,秋天办喜事,倘或筹不出款来,婆婆卖地帮一帮他。现在看来一定可以中了,又何用你老卖地?”

    “就取中了,还不是有许多花费?不说别的,报喜的从京里报到这里,没有三、五十两银子,人家肯答应吗?”

    “怎么?报喜还要报到这里?”

    “怎么不报到这里?”李婆婆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他许了我的,也报苏州,也报烟台。”

    “这样说,倒要预备预备。不过,也用不着卖地。”小王妈很恳切地说,“三爷中了进士,自有人放账给他,不用你老费心。至于报喜的要开销,到底也有限。如果,如果小姐不愿意用我的钱,我替婆婆到银号去借一两百银子,将来由三爷来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话倒也是!”李婆婆想了一下问道:“可是留着那块地干什么?”

    “给小姐陪嫁呀!”

    “就陪嫁一块地?床帐被褥,动用家具,别的嫁妆都不要了?”

    “动用家具,就不必陪嫁了。将来也不知道是在京里住,还是在苏州安家,反正决不会在烟台住。那些笨重家具,莫非还花好大一笔水脚,运到别地方去?照我看,眼前办嫁妆,只是针线上的事。别的都看在哪里安家,就地现办,岂不干净俐落?”

    “这个算计倒也不错。可是这里做衣服、打首饰要钱;到哪里安家,一草一木都要新置,更加要钱。与其跟人伸手,不如自己掏腰包。小王妈,”李婆婆是打定主意了,“你不必管,你只替我找户头卖地就是了。或者,索性就你自己买了;便宜不落外方,岂不更好?”

    小王妈心里一动,但随即警觉,这个便宜贪不得!不然,不只受人批评,落了褒贬,也许还是一笔有瓜葛、了不断的“烦恼产”。

    于是她作一个惶恐的笑容,“婆婆是好意,我可不敢!”她说,“就算我有力量,也不能买这块地。不然,会有人说闲话,说我图谋老东家的产业。这个名声我可担不起。”

    “这有什么?你是帮我的忙。”李婆婆极力想劝她买,故意从反面说:“为了你自己避嫌疑,眼看我为难,你就对得起我了?”

    “婆婆用不着为难,我借钱给婆婆就是。”

    两人交谈的声音,越说越高;蔼如耳朵尖,虽隔着一层板壁,听得还是很清楚。她觉得小王妈的居心倒还正派,而母亲的强人所难,却大可不必。现在听到小王妈作此表示,深怕母亲会贸然接受,不能不出面了。

    “娘!”话在人先,她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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