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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4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1-17 12:00:00
个二十板,那狼虎之年的婆婆,毕竟挺身而出了。

    “由此可知,”林采讲完这段新闻,谈她自己的感想,只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世上什么都可以假,唯独感情假不得,隐不得。”

    昭君默然。韩文亦到此方知林采的隐喻。这个比喻似乎拟于不伦,但意思却很深,昭君对皇帝的情分,以及她内心的矛盾微妙,都可在这个故事中深喻。

    而在昭君,这个故事是她的一面镜子。她现在很了解自己的心境了。明明一片心都已在皇帝身上,而始终不肯明确地承认;明明舍不得离开皇帝,偏偏要装得远嫁塞外,亦不在乎的态度。这不是很可笑吗?

    这也算是一种心境的开朗。尽管矛盾纠结,不知如何才能解消?至少可以看得出矛盾存在。不再是混沌一片,昭君觉得心里比较好过些了。

    当然,一半也靠淳于秀的药力。一夜过去,咳嗽已减,胃口亦开,精神已好得多。而心里亦已积了好多话,要跟林采与韩文从长计议。

    “我现在想几件事:第一、太后与皇上母子失和,决非国家之福;第二、为我大动干戈,倘或战败,我就是千古的罪人;第三、兵连祸结,百姓受苦。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子好走。”

    “何以见得只有一条?”韩文大不以为然。

    “三妹,”林采拦住她:“你先别打岔,听二妹说完。”

    “依我想,只有一条路:不如一瞑不视,万般烦恼都没有了。”

    何以忽动此念!林采与韩文无不吃惊,不约而同地说:“使不得,使不得!”

    “何以使不得?”昭君争辩着:“大姊、三妹,我是想了又想,才下的决心,这不是轻生。”

    居然道出“决心”二字,林韩二人越觉事态严重。因为如此,反而不急着劝解,姊妹俩人眼色微询,取得了默契,由林采向昭君说词。

    “你还道不是轻生。二妹,我原来很佩服你,如今却失望了!你亦为寻常女子,私心极重。”

    这是做文章从反面掀起波澜,昭君心里不服。不过林采居长,她不能不尊敬,所以尽力保持平静地问:“大姊,怎见得我的私心极重?”

    “你说,你一瞑不视,便可消除万般烦恼。然则,你只是为求自己解脱,抛下许多难题给别人。有道是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你这样做,不是私心作祟?”

    “大姊,这话我可不能承认。诚然,我有烦恼,可是我一死,解消了国家的难题。太后、皇上,母子可以不致失和;汉朝与呼韩邪亦可不致于再兴兵戎;百姓可免干戈流离之苦。这些,都是非我死不可得的事,难道也是私心?”

    昭君自是侃侃正论,但林采的口才高人一等,不慌不忙地答说:“二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须知宫闱事秘,易起流言,你这一死,必然为太后带来恶名。”

    “恶名!为太后带来恶名?”昭君愕然:“大姊,我不懂你的话。”

    “我一说,你一定承认。你果然死了,民间不会了解你这番为国家、为百姓的苦心,必定道是你是为太后逼死的!你想这不是为太后无端蒙上恶名?”

    “是啊!”韩文在一旁帮腔:“外头一定会这样说。因为太后曾赐你的死,这件事,外面知道的人很不少。”

    “这――”昭君口齿迟滞了:“皇上总不致对太后误解吧?”

    “是的!皇上当然知道,你的死,不是出于太后的逼迫!

    而是出于呼韩邪的逼迫。凭心而论,若非呼韩邪这么痞赖,得理不让,毫无通融的余地,二妹,你也不必寻出拙见吧?”

    昭君默然。心里承认林采的分析不错。于是韩文又插嘴了,“这倒不可不防!”她说:“皇上如果是这么想,一定饶不得呼韩邪。”

    “饶不得他,便待如何?”林采问,同时使个眼色。

    韩文完全领会得到她的用意,便即答道:“那一来,可真要大动干戈了!”

    “那倒也不见得!”林采故意这么说:“人都死了,何必大动干戈?”

    “正因为人死了,才非要讨伐呼韩邪,才能报仇雪耻。”

    “报仇犹可说,怎说雪耻?”

    “怎么不是雪耻?”韩文振振有词地说:“堂堂汉朝的妃子,让蕞尔小国的呼韩邪,逼得天子都无法庇护,非寻死路不可。这还不是耻辱吗?”“啊!”林采故意吃惊地说:“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莫非无法化解了?”

    “大姊,你是说,这一场战火,可有化解之道?我看很难。”

    “何以呢?”

    “皇上一直觉得呼韩邪欺人太甚,故有讨伐以示膺惩之意。但他人不感,只说皇上为了贪恋美色,不惜兴兵。故而有人以为师出无名。若是二姊一死,便师出有名了。”

    “怎么?”一直在倾听的昭君,不由得吃惊地抬眼:“为什么我一死,反倒师出有名?”

    “那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不是为了要留下二姊你兴兵,皇上的话就说得响了:呼韩邪逼死了汉朝的妃子,就是目中无汉!这样,如果还能忍气吞声,别说皇上,恐怕皇太后也不愿意!”

    “你是说,”林采抓住好题目,赶紧又问:“太后本来一直反对兴兵。若是二妹一死,她就不会反对了?”

    “是啊!太后反对兴兵,是因为兵起无名,怕百姓口中不敢讲,心里怨恨皇上。如今情形不同了,人家欺侮到咱们头上,还能没有表示吗?”韩文又加了一句:“大姊,你可别忘了,太后不像寻常人家老太太,胆小怕事。太后是很有决断的人!”

    “照此说来,真是没有化解之道了?”

    “这倒也未必。只要,”韩文略停一下,清清楚楚地说:“只要呼韩邪肯赔罪。”

    “他肯吗?”

    “是啊!顾虑的就是这一点。如果是我,我就不肯。人财两失,临了儿还要跟人家赔罪,太窝囊了。”

    “糟糕了!”林采顿着足说:“照此看来,竟是非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俗话说得好,“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而言者有心装做无意,更易教人入彀。林采与韩文这样假作辩议,句句打入昭君心坎,一死便当挑起战火,是确凿不疑的事。于是,昭君的轻生之念,即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唉!”她不自觉地叹口气,接着,两行清泪,断线珍珠似地滚滚下落。

    林采与韩文都不大明白,她这副眼泪从何而来?相顾错愕之下,那一吹一唱,专为说给昭君听的话,自然而然停了下来。

    “做人真难。大姊,三妹,我真不知道怎么才好?”昭君哽咽着说:“世上真有求生不可,求死不得这回事。”

    一连三个“真”字,真可想见昭君的心境,万般无奈。林采心想,劝是劝得她回心转意了,再不担心她会寻短见。可是她心中的为难,亦须替她设法解消。这比劝她忍死要难得多,只有平心静气地慢慢商量。

    “二妹,你不要着急。我绝不相信世上有何过不去的难关。最要紧的是,你自己不要钻牛角尖。”

    “不!我细细想过,确实是难。大姊,你请想,如果不能死,活着可又怎么办?莫非我以汉家妃子的身份,真个出塞?”

    “当然不会。”

    “然则呼韩邪呢?肯让步吗?”

    “当然要劝得他让步。”

    “这是一定的!一定要他让步。”韩文接口:“以汉朝疆土之广,人才之盛,莫非终无苏秦、张仪之类的辨士,可以说劝呼韩邪?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林采很快地说:“果真呼韩邪坚持己见,也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迫使他就范。”

    “是什么办法?”昭君问。

    林采不答。韩文却忍不住开口了:“当然是兴师问罪!”

    “说来说去还是免不了如此!”

    “不然,”林采作个区分:“和战如今在不定之际。可是,二妹,你如果自忧不善,这场仗就打定了。”

    “唉!”昭君又叹口气。

    “二姊,”韩文说道:“天塌下来有高人顶,你不必太自苦――”

    正说到这里,听得殿外传呼:“皇上驾到!”

    这一下,林采与韩文赶紧回避。而昭君却不能不挣扎着起身,出殿接驾。

    她一面走,一面在想,如今是以何身份见君?而念头转到,随即有了定见。走到门口,皇帝已经入殿,她闪开一步,侧面跪下,而皇帝的动作很快,不等她开口,便俯身伸手来扶。

    “妃子,起来!”

    昭君不答,管自己说道;“臣妹昭君,给皇上请安。”

    皇帝一听愣住了。怪不得叫她“妃子”她不理!“昭君,”

    他暂且改了称呼:“起来说话。”

    “是!”

    昭君站起身来,等视线相接时,只见她目不斜视,面无笑容,皇帝不由得气馁了。

    “淳于秀的药,可有些效验?”他勉强保持着平静。

    “多谢皇上。淳于医官的药很好。”

    “很好就好!”皇帝没话找话地说:“这间屋子好像很冷。”

    “请皇上这面坐!”昭君指着东面说:“等熏炉的火一上来就不冷了。”

    西面罗幔深垂,是昭君的卧处。不引皇帝入她的内寝而引入东面起座之处,是更进一步地表示了她决心占住宁胡长公主的身份,以妹事兄之礼,对待皇帝,如果再往深处考察,可以想像得到,这又是她决心遵照懿旨,预备出塞和亲的表示。

    这样想着,皇帝异常懊丧。当然,他亦绝不肯就此撒手,忍令昭君远出漠北,在荒凉的苦寒的塞外,了此一生。不过,他很了解昭君的性情,此时不宜多说什么,姑且先以兄妹的身份相叙。

    “秀春,”昭君大声吩咐:“赶紧在薰炉中续上兽炭,再备热汤来为皇上驱寒。”

    “驱寒莫妙于酒。”皇帝接口:“昭君,我记得你有自己炮制的白花酒,想来还有。”

    采撷百花,亲手炮制的佳酿,存得还多,只是酒能乱性,昭君不想拿出来。转念又想,没有百花酒,并不能阻止皇帝喝别的酒,比较起来,还是百花酒淡些,宜于皇帝饮用。

    于是昭君亲自去捧了半瓶百花酒出来,说是仅仅余此,希望皇帝浅饮即止。这话说得不好,皇帝口头答应,心里却反有非痛痛快快醉一场不可的欲望。

    无奈酒既不多,杯子更小。其实杯子并不小,只为和阗美玉,整块雕成,玉工舍不得糟蹋材料,中间空得不多,所以看上去并不小,而酒却只容得一口。沉甸甸地徒然压手而已。

    “这些匠人,不是蠢如鹿家,便是奸狡如毛延寿。”皇帝越说越气,将一只玉杯使劲扔了去。只听砖地上清脆的爆裂之声,当然是玉碎了。

    宫女、太监尽皆变色,从未见皇帝发这么大的脾气。昭君当然也有些惊心,不过表面上很镇静,略略提高声音喊:“秀春,取一只金爵来!”

    皇帝在玉杯一出手时,心中便懊悔不安,怕吓了昭君。

    此时倒是略略放心了,但觉得好没意思。特别是生气绷着脸,一时无法放松,十分难受。

    在难堪的沉默中,秀春取来一只金爵。昭君亲手倒满了酒,捧向皇帝,口中说道:“估量瓶中所余,大概还有一爵。

    皇上是浅酌慢饮,还是一口气干了它?皆无不可。不过,酒就是这么多!”

    她的话说得很快但声音很平稳。见得她已拿定主意,只许皇帝喝这么多酒。既然如此,皇帝自然知所取舍了。

    “我慢慢喝!”他说:“其实我亦不喜欢喝急酒。只是我不能忍受无谓的限制,限定我一口就只能喝那么多。”

    “凡是限制,都不是无谓的。”昭君答说,声音很低。

    若是别人,作此近乎顶撞的回答,皇帝一定又会被激怒,但对昭君不同。他喝口酒说:“你这话倒有些意味!试举例以明之。”

    “臣妹不须举例。只请问皇上,朝廷天天有诏会,告诫臣工,要这样,不可那样。凡此限制,不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的吗?”

    皇帝觉得她的话对,也不对,却无从细辨对在何处,不对者何在?便笑着答说:“你的话,我没法儿驳你,可也无法领悟。”

    “圣明莫如天子。皇上这么说,臣妹惶恐之至。”

    皇帝无法再说得下去,心里不免懊恼,不知不觉地引爵鲸吞,大半爵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干掉了。

    昭君颇悔失策,不该用这样的方式讽劝皇帝接受太后对他的限制。只好默默地斟酒,不敢再多一句嘴。

    “是最后一爵吗?”皇帝问。

    “尚有余沥。”

    “独酌了无情味,你能不能陪我喝一点?”

    这便又是妃嫔的模样了。昭君心中以为不可,而口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正在为难时,灵机一动,喜滋滋地问说:“臣妹召唤两美,来为皇上侍饮,何如?”

    “喔!”皇帝想到了:“你是说林采、韩文?”

    “是!”

    “好罢。”皇帝无可无不可地。

    于是昭君不但添人,还添了酒。一则是自己想脱身事外,再则也是希望林采与韩文能承宠幸,要多给她们机会,所以托故告个便,就此一去不来了。

    林采与韩文都不甚了解她的用心,而在皇帝面前又不免戒慎之感,所以都是规规矩矩地坐着,而且将头低了下去。皇帝上坐平视,只能看到两段雪白的后颈,和两头黑发上在微微颤动的金步摇。

    “你们不必拘束。就只当与昭君姊妹相处,想吃想喝想说话,都随意好了。”

    “是!”林采答应着,与韩文都将头抬了起来。

    “你们这几天跟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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