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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1-18 20:00:00
些大公司,一听高级女行政人员在恋爱就头痛。”

    “你今天请假吧。”

    “不行!”

    “好,”我悻悻地,“明天我若是得了癌症,你就会后悔。”

    “我想这种机会是很微小的,我要去开会了,下班见。”她挂上电话。这女人,心肠如铁。

    一整天我的情绪都非常罗曼蒂克,充满了不实际的思想。

    能够恋爱真是幸福,管它结局如何。难怪小妹不顾一切,真的要展开争夺战,那位冷酷的女画家断不是玫瑰的对手,我有信心。

    玫瑰第一次为男人改变作风,她留长头发,衣服的式样改得较为文雅,也不那么高声谈笑,有一种少女的娇艳,收敛不少放肆。她与庄氏时时约见,每次都是紧张、慌忙地换衣服、配鞋子,每次出去,一身打扮都令人难忘。假使她不是我的妹妹,我都会以那样的女友为荣。

    更生就从来不为我特别打扮,她原来是那个样子,见我也就是那个样子。当然,她一直是个漂亮的女郎,那一身素白使不少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但……她始终没有为我特别妆扮过。

    更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她的作风,她并非自我中心,她只是坚持执著。我的心温柔地牵动一下,我爱她,岂非正是为了这样?

    暑假还没有完,父亲与母亲就回来了,我们往飞机场去接人。

    母亲的病已治愈,只待休养,人也长胖了,见到我与更生很高兴,把玫瑰却自头到脚地打量一番,只点点头。我认为老妈这种态度是不正确的,又不敢提出来,马上决定把玫瑰留在我身边,不勉强她回家孝顺双亲。

    父母回来没多久,噩耗就传来了。

    那日深夜,我为一桩合同烦恼,尚未上床,玫瑰回来的时候,“砰”地一声关上大门,我吓一跳。她抢进我书房来,脸色不正常地红,双眼发光,先倚在门口,不出声。

    “怎么了?”我站起来,“你喝了酒?”

    她出奇地漂亮,穿了件浅紫色低胸的跳舞裙子,呼吸急促,耳朵上紫晶耳环左右晃动。

    “玫瑰,你有话说?”我像知道有事不妥,走到她跟前去。

    “大哥,”她的声音非常轻非常轻,“大哥,他要结婚了。”

    我问道:“谁要结婚?”

    “庄国栋。”她说。

    我尚未察觉这件事的严重性,虽觉意外,但并不担心,我说:“让他去结婚好了,男朋友什么地方找不到?”

    “你不明白,大哥,我深爱他。”

    我将玫瑰拥在怀中,“不会%,别担心,没多久你便会忘记他,好的男孩子多得很,我相信你会忘记他。”

    玫瑰紧紧抱着我,喉咙底发出一阵呜咽的声音,像一种受伤的小动物绝望的嚎叫,不知为什么,我害怕起来。

    “玫瑰――”

    我马上想到更生,明天又得向更生发出求救警报。

    “你去睡,玫瑰,你去睡。”我安慰她,“明天又是另外一天,记得郝思嘉的真言吗?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大哥,他要与别人结婚了。”

    “嘿,那算什么,他反正配不上你。”我又补充一句,“你如果想哭,也不妨哭一场。”

    但是她没有哭,她转过头,一声不响地回房间去了。

    第二天我就接到庄国栋的结婚帖子,在圣安东教堂举行婚礼。

    我困惑多过生气,把那张帖子递到更生面前去。

    “看,”我说,“我弄不懂,明明是要结婚的人,为什么脱了鞋子赤足与玫瑰在我书房里跳慢舞?”

    更生担心得脸色都变了。

    “你要好好地看牢玫瑰。”

    “我懂得。”我说。

    但我没有看牢她。

    庄国栋来找我,他冷冷地说道:“黄振华先生,我想你跟我走一趟。”

    “走到什么地方去?”我很反感,“我完全不领悟你的幽默感。”

    “到我公寓去,”他说,“你妹妹昨天趁我不在家,叫佣人替她开了门,到我家拆得稀烂,我想你去参观一下。”

    我一惊,“有这种事?”

    “我想你亲眼见过,比较妥当。”

    我不得不跟他走一趟。当我看到他公寓遭破坏后的情形,才佩服他的定力。

    如果这是玫瑰做的,我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气力,这完全是一种兽性的破坏,屋子里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画、家具、窗帘、被褥、衣服,全被利器划破,滚在地上,墙壁上全是墨汁、油漆,连灯泡都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就差没放一把火把整间公寓烧掉。

    我籁籁地颤抖,不知是气还是怕。

    庄国栋冷冷地、镇定地看着我。

    “我们……我们一定赔偿。”我说。

    “原本我可以报警的,”他说,“你们赔偿不了我的精神损失,开门进来看到这种情形,会以为家中发生了凶杀案!”

    “是,我明白。”我泄了气,像个灰孙子。

    我说:“希望我们可以和平解决,你把损失算一算,看看我们该怎么做。”

    庄国栋转过头来,“你倒是不质问我,不怀疑我是否占过你妹妹的便宜。”

    我恼怒地说:“第一,我不认为男女之间的事是谁占了谁的便宜。第二,假如你有任何把柄落在我们手中,你就不会如此笃定,是不是?”

    他一怔,随即说道:“我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那是你与她之间的事,你不必宣之全世界,”我说。“总之这次破坏行动完全是玫瑰的错,我们负责任。”

    “我与玫瑰,已经一笔勾销。”他说。

    我反问:“你们有开始过吗?她或许有,你呢?”

    我赶回家,玫瑰将她自己反锁在房内。

    我敲门,边说:“玫瑰,出来,我有话跟你说,我不会骂你,你开门。”

    我真的不打算骂她。

    她把门打开了,我把她拥在怀中,“别怕,一切有我,我会把所有东西赔给那个人,但是我要你忘了他。”

    玫瑰的眼睛是空洞的,她直视着,但我肯定她什么也看不见。

    “玫瑰,”我叫她,“你怎么了,玫瑰!”

    她呆滞地低下头。

    “你说话呀!”我说道。

    她一声不出。

    “那么你多休息,”我叹口气,“记住,大哥总是爱你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千万不要做傻事,明白吗?”我摇撼她的双肩,“明白吗?”

    她缓缓地点点头。

    “玫瑰,他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男人,将来你会遇到很多更好的男朋友,不必为他伤心反常,一个人最重要记得自爱,你听到没有?”

    她没有听到。

    “睡一觉,”我说,“去,精神好了,你心情也会好。”

    她上床去躺着,转过脸,一动不动。

    我害怕起来,找到更生,与她商量。

    我认为非得有人长时间看顾她不可,因此建议玫瑰回家住。

    更生说:“对是对的,因我俩都要上班,没空帮她度过这一段非常时期,不过要征求她的意见,因她与父母一直相处得不好。”

    “更生,你问她。”

    玫瑰不肯说话,她完全丧失了意志力,随我们摆布,便搬了回家,我开始真正地害怕与担心玫瑰,她逐渐消瘦,面孔上只看见一双大眼睛,脸色转为一种近透明的白,看上去不像一个真人。

    更生说:“玫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短短两个星期,玫瑰已经枯萎了。

    她成天坐在房间里不出门,三顿饭送进房内,她略吃一点,然后就坐在窗前,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里。

    而母亲居然还说:“玫瑰仿佛终于转性了。”这使我伤心,母亲根本不知道小女儿的心,她不是一个好母亲。

    庄国栋的婚期到了。

    我到圣安东教堂去参观婚礼。

    那日下雨,空气濡湿,花钟下一地的花瓣,香味非常清新,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哭。

    西式的的婚礼与葬礼是这么相似,一样的素白,一样的花,一样的风琴奏乐。

    我小妹在家已经神智不清,凶手却在教堂举行婚礼。我早知玫瑰是有今日的,玩火者终归要叫火焚。

    新郎新娘出来了,两个人都穿着白,非常愉快,就跟一般新郎新娘无异。

    新娘的白缎鞋一脚踏进教堂门口的水凼中,汽油虹踩碎了,水滴溅起来。

    我别转头走,眼圈发红。

    我回家去,对牢小妹说了一个下午的话。

    ――“他其实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他并不知道欣赏你,我想他甚至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玫瑰仍然苍白着脸,一声不响,也不哭,憔悴地靠在摇椅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外套,整天整夜呆坐家中。

    我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我说:“小妹,我深爱你,我知道你的感受,你不晓得我有多心疼。”

    她不响。

    为了玫瑰,连我与苏更生都瘦了。

    真是惨,如果这是爱情,但愿我一生都不要恋爱。

    “没有再可怕的事了,”更生说,“黑死病会死人,死了也就算了,但失恋又不致死,活生生地受煎熬,且又不会免疫,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下去,没完没了,人的本性又贱,居然渴望爱情来临,真是!”

    我不明白玫瑰怎么会爱上庄国栋。

    他寄给我装修公司的账单,一行行价目列得很清楚,要我赔偿,我毫不考虑地签了支票出去,钱,我有,数万元我不在乎,如果钱可以买回玫瑰的欢笑,我也愿意倾家荡产。

    直至玫瑰不再胡闹捣乱,我才发觉她以前的活泼明朗有多么可贵。

    我对更生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哪。”

    更生温和地说:“时穷节乃见,患难见真情,现在我才发觉你对玫瑰不错。”

    一向如此,我爱她如爱女儿。

    我说:“让她到外国去吧,别念港大了,随便挑一家小大学,念门无关重要的科目,但求她忘记庄国栋。”

    “到英国还是美国呢?”更生问。

    “我来问她。”

    那夜我与更生把玫瑰带出来吃饭。

    更生替她换了衣服,梳好头,我一路装作轻松的样子说说笑笑,叫了一桌的菜。

    玫瑰虽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没有化妆,但仍然吸引了无数的注目礼。

    第4章

    她呆呆地随我们摆布。

    我终于忍不住,痛心地说:“玫瑰,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想送你到外国去,也许你会喜欢,如果不习惯,也可以马上回来,换个新环境,自然有许多新的玩意儿,包管热闹,英国或美国,你随便挑,费用包在大哥身上,你看如何?”

    她抬起头,看着我。

    “玫瑰,人家结婚都几个月了,情场如战场,不是你飞甩了人,就是人飞甩了你,别太介意,玫瑰,要报仇十年未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更生瞅着我,似笑非笑,她轻声说:“以前就懂得骂她,现在又说些没上没下、不三不四的话来哄她,啼笑皆非。”

    我长长叹口气,桌上的菜完全引不起我们的食欲。

    “玫瑰,”我哀求,“你说话啊,你这样子,大哥心如刀割啊。”

    玫瑰的嘴唇颤抖着,过半晌她说:“我情愿去美国。”

    “美国哪个城市呢?”更生问。

    “美国纽约,我喜欢纽约。”她说。

    更生说:“好了好了,一切只要你喜欢,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我与你大哥请一个月假陪你去找学校。”

    玫瑰呜咽起来,她哭了。

    更生把她搂在怀中,“不要紧,哭吧。”

    玫瑰的眼泪奔涌而下,她说:“――我是这样的爱他。”

    “是,是。”更生拍着她的肩膀,“我们知道。”

    玫瑰号啕大哭起来。

    后来几日她都不断地哭,眼睛肿得像核桃。

    更生说:“哭总比不哭好,哭了就有发泄,我多怕她会精神崩溃。”

    “可恨这些日子,老妈根本连正眼都不看玫瑰一眼,啥子事也没发觉,一点表情都没有,老妈越来越像一条鳄鱼,”把我两只手放在嘴巴前,一开一合,扮成鳄鱼的长嘴,“除了嘴部动,面部其他肌肉是呆滞的,真可怕。”

    更生啼笑皆非,“我发觉玫瑰那顽皮劲儿跟你其实很像,你怎么可以一大把年纪了还拿老母来开玩笑?”

    “我生她气,像玫瑰到纽约去这件事,她一点意见都没有,还要讽刺玫瑰根本没有考上港大的希望。倒是爸,他告诉玫瑰要当心,因为纽约是个复杂的城市,而且咱们家在那边没亲戚。”

    过没几天,我俩就陪玫瑰启程到纽约。

    她仍是哭。

    我偷愉问更生,“简直已经哭成一条河了,会不会哭瞎眼睛?”即使不哭的时候,她脸上的那颗痣也像一滴永恒的眼泪。

    “去你的!”是更生的答案。

    纽约已经有凉意,我们先陪玫瑰找房子,再找学校,有空便到处逛。

    玫瑰终于止住了眼泪,没精打采地跟着我们走。我租了一辆车,三个人游遍纽约。

    开头送玫瑰进学校,我尚有不放心之处,但外国人自有外国人的好处,他们对玫瑰的美貌视若无睹,对她相当和平善意。

    更生研究出来,原来外国人心目中的东方美女是塌鼻头,丹凤眼,宽嘴巴,扁面孔,腊黄皮肤的,玫瑰太见西洋美,几乎被他们视为同类,自然不会引起轰动。

    这样看来,纽约倒是玫瑰理想的读书之地。

    我替她买了一辆小车子,在银行中留下存款,便打算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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