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上万本全本小说供您下载阅读。
最新网址:www.shukuge.com

分节阅读 11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1-18 20:00:00
很浪漫的人……我现在不生他的气了,因孩子们的关系,我们也常见面。”

    “孩子们好吗?”我问。

    “很好,念幼稚园,你不知道,现在幼稚园也有名校的,真可怕。”

    “什么时候带她们出来,你知道吗?我也结婚了。”我说。

    “恭喜恭喜。”

    “但是我们不打算要孩子。”我又说。

    “不要也罢,做人痛苦多,欢愉少,虽然我现在很好,到底是经过那一番来的……”

    “你又结婚了?”

    “是,屈臣待我很好,他鼓励我,给我找事情,他在银行界很有点名气,是……银行东南亚董事。”

    “我真替你高兴。”

    “对了,振华,你到我们公司是因为那块地?”屈臣太太道。

    “呵哟,我差点忘了!是关于那块地。”

    “你听我说――”

    我们为这件事谈了一个下午。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我不服。

    关芝芝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她已经把周士辉搁在脑后,就因为她心中不再有这个人,所以她毫不介意地提起他的名字,自然平和地。

    她显然很满意目前的生活,谈到最后,她说她会为我争取利益,然后屈臣先生来接她午饭了。

    她诚恳地邀请我同往,我很乐意。

    屈臣是个英国人,白发白胡须,粉红面皮,蓝眼睛,一眼看去很有型,像海明威模样,看仔细一点,可以看得出年纪已经不小。他立定主意享几午晚福,而关芝芝可以满足他。

    一顿饭时间,屈臣的手臂都放在他小妻子的肩膀上,说不尽的呵护。

    他们是这样的愉快幸福,我心中完全释然,担子放下,玫瑰闯下的祸竟有如此完美的结局,出人意料。

    那天我到家,还没来得及放下公事包,就从头到尾把这件事告诉更生。

    更生听了笑说:“你口气喋喋不休,像长舌妇。”

    我不理她,“我想如果不是婚姻失败,关芝芝永远不会有今天这么出色,她的风度上佳,谈吐优雅,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更生沉思了一会儿,她说:“女人是很痴心的,女人若非碰到不得已的事,不会向事业发展。”

    “你呢,你以后不做女强人了?”

    “在小家庭中做女强人岂非更容易?生两个孩子,把他们呼来喝去,俨然慈禧太后般,控制与摆布丈夫……太棒了,在社会做人,始终是小配角耳!”更生道。

    “所以你思想搞通了,不思上进?”我也笑问。

    “自然,现在我有靠山,日子过得笃定,老板讲啥,我当他放狗屁――好了没有?”她瞅着我。

    我呵呵地笑。

    我在郊区的平房并没有盖成功,关芝芝为我尽心尽力,但生意没谈拢,不是她的错。

    老妈自纽约回来,不断赞扬玫瑰现在有多上路。现在她是方太太了,我茫然想。贾宝玉说女儿一嫁便要从珍珠变成鱼眼睛的,呵,鱼目混珠,玫瑰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把她的消息转告周士辉,周傻傻的听着,然后他说:“假如你到纽约――现在很忙,替我问候她。”

    这时无线电在播放狄伦名曲北国女郎:

    coc1如果你到美丽的北国去

    那里河流结冰,夏天结束

    请代我看看,她是否穿着件厚外套

    抵御那咆吼的风

    请代我看看,她是否放散头发

    又卷曲又垂直在胸前

    请代我看看她是否放散头发

    那是我最记得她的模样coc2

    忽然之间我有说不出的凄凉,周士辉将永永远远记得玫瑰那个调皮样,他无法忘记她,正如玫瑰会记得令她伤心的人,永远永远。

    我在纽约见到玫瑰,正值隆冬。雪花飞舞,北风咆吼,方家的中央暖气开到七十五度,室内有点闷热,我开了一点窗,冷空气像一柄薄刀似的袭上我面孔。

    玫瑰正在怀孕初期,她仍然上学,周士辉的北国女郎现在微微有点双下巴,态度略为滞钝,却有种凝重的美,像尊石膏像。最碍眼的是她不断抽烟。

    我说:“像个老枪,玫瑰,你现在完全像一个美国女人。”

    “美国人有什么不好?完全没有文化负担,过着他们粗糙的科技进步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且不管美国人如何,孕妇不应抽烟。”

    她略为犹疑,按熄了烟。

    我问道:“你打定主意要与方协文过一辈子?”

    她点点头。

    我轻轻说:“早知如此,当初不必吃那么多苦。”

    她对答如流:“人不吃苦是学不乖的。”

    “你不打算东山再起?”

    她摇摇头。

    “那也不必挑方协文。”

    她又燃起一支烟,“他给我安全感。”

    “你的安全百分率也不必那么高。”

    “我知道我能够完完全全控制方协文。”

    “爱情呢,你不再谈爱情了?”

    她黯淡地笑,脸上那颗痣像随时要掉下来。

    “一次失败,永记于心?”我问。

    “一生一次也已经太多。”她结束了这次谈话,不愿意再谈下去。

    “几时是预产期?”我问。

    “明年夏天,约摸是我自己生日的时候。”

    “希望生男还是生女?”我说。

    “生女孩子。”玫瑰说。

    我看着玫瑰,她目无表情,我可以看到她那颗受伤的心尚未恢复,一直在滴血――

    回到香港,更生把屋子的露台整理过了,买了一种洋海棠,白花红蕊,一排地放在露台上。

    更生说,这种花有个很好听的俗名,叫做“滴血的心”。呵,人们为爱情付出的代价……

    玫瑰产下一个女婴,与她同月同日生。

    因夫家的人把她照顾得很好,所以我们并没有再赶到纽约去。

    时间过得飞快,四周围的人已经忘记玫瑰,玫瑰的地位已被方协文太太取替。毕业后,玫瑰另外选了一门功课,继续做其终身学生。方氏则在一间银行中工作,从底层做起,赚着半死不活的月薪。

    我因憎恨玫瑰那么甘于失败,故此对她不闻不问,生活得很自在。

    等到玫瑰通知我们要来归家的时候,我拨拨手指,她已经有六七年没回过香港了。

    第5章

    更生说我毫不紧张,这么多日子没见过玫瑰,居然不挂心。

    我半瞌着眼说:“太平盛世,紧张什么,你走着瞧,迟早要戒严备战的,届时再大哥出马未迟。”

    更生说她从未见过希望妹妹闹事的大哥。

    我把手抱在胸前说:“现在你见到了。”

    玫瑰带着丈夫女儿回娘家,妈妈一早就兴奋地准备接飞机。我跟在她身后,一早到候机室等候。但等到玫瑰出来,我还坐在那里,因为我没有把她认出来。

    我没有把玫瑰认出来。

    她把女儿抱在手中,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旅行袋,头发用一条橡筋束住,身上穿一套猎装,脸上的化妆有点油。毫无疑问,在别人的眼中,她仍然是一个漂亮的少妇,但玫瑰!玫瑰以前拥有的美丽,是令人窒息的,这……

    我呆呆地看牢她。

    她飞身过来,“大哥,大哥来看你的外甥女儿。”

    我早已伤心欲绝,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是玫瑰?

    “大哥,你怎么了?”她把一个粉妆玉琢的娃娃送到我面前。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婴儿,雪白粉嫩,左眼下也有一颗蓝痣,薄薄的小嘴是透明的。她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臂,向我笑,示意要我抱。

    我像着魔似的,双手不听控制,将她抱了过来,拥在怀中。

    借尸还魂,玫瑰的重生。

    这孩子一点都不像那愣小子,我看仔细她,心中害怕,这不就是玫瑰本人吗?我清楚记得那日放学,跟父亲到医院去探母亲,护士抱出来的娃娃,就是这个样子的。二十五年之后,我怀中又抱着个一模一样的宝宝,我困惑了,这就是生命最大的奥妙?

    玫瑰诧异,“大哥怎么了?”

    更生大力拍着我的肩膀,“他有点糊涂,是这样的!他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快有人叫他舅舅了,男人也很怕老的,你知道。”

    我白更生一眼。

    我始终没有把婴儿让给其他的人抱,我把她紧紧拥着,如珠如宝,母亲想抱也不行,害得老妈大骂我贼腔。

    那婴儿嘴中不住咿咿地与我说话,我每隔三分钟应她一声“啊”,她便笑,完全听得懂的样子。虽然才数个月大,头发已经又长又乌,打着一只蝴蝶结,我忍不住用自己的脸去贴她的脸。

    更生微笑着摇头。

    当夜,我们一家人大团聚,吃饭。

    玫瑰把孩子交给佣人,与丈夫出席。

    她穿很普通的一套衣服,戴着假金耳环,头发放下来了,非常油腻,不是很胖,但是脂肪足够,把她脸上所有具灵气的轮廓填满。

    良久我都不知道应该与她说什么话才好。

    然后我听见我自己虚伪地说:“怎么样?婚姻生活还好吗?”

    玫瑰低声说:“很多人认为婚姻是一种逃避,结了婚就可以休息,事实上婚后战争才刚开始,夫妻之间也是一种非常虚伪的一项关系――”

    我截断她,“然而你不会有这种烦恼,你与方协文之间的仗怎么打得起来。”

    她微笑。

    我补充说:“我与更生也不打仗,我们地位与智力都相等,我们互不拖欠,只靠感情维持,感情消失那一日,我们会和平分手。”

    一整夜方协文都为玫瑰递茶、布菜、拉椅子、穿外套、点香烟,服待她。

    方协文没到中年,就长个啤酒肚,一副钝相,老皱着眉头,一额的汗,隔一些时候用手托一托眼镜框,嘴里不断抱怨香港的天气热、人挤、竞争太强。这个老土已经把美国认作他的家乡了。

    我上下左右的用客观的眼光打量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日回家,更生换上睡衣的时候说:“玫瑰怎么会满足于那种毫无灵魂的生活?”

    “就是说呀。”

    “她真快乐吗?”

    “更生,快乐是一件很复杂的事,玫瑰变得今天这样糊涂,是因为她翻过筋斗,是她自己选择这条路走,因此我不能一下子否定她不快乐。”

    “但这简直令人伤心嘛,她试穿我的貂皮大衣,说也要做一件,你知道我的衣服都宽身,可是她还穿不上去,我看她足足胖了三十磅还不止。”我点点头。

    “你想想她以前穿短裤穿溜冰鞋的样子!”

    “她自己不觉可惜,你替她担心,有什么用?快熄灯睡觉。”

    更生熄了灯。

    过了良久,正当我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说:“简直可以把她的名字在‘艳女录’上删除。”

    我翻了个身,“周士辉现在若见了她,会后悔得吐血。”

    “周士辉只见到他要见的玫瑰。”她说,“人们就是这样。”

    我说:“玫瑰的故事,至今算完结了。”

    “你知道她问我什么?她问我赤柱是否有七元一条的牛仔裤卖,她想买三十条回美国慢慢穿,又问什么皮鞋五十元一双,叫我怎么回答?”我不响。

    又隔了良久,我推一推更生。“不要紧,希望在人间,玫瑰的女儿很快就长大,我们家又可以热闹了。”我说。

    “神经病。”

    那夜我怀有无限的希望,睡熟了。梦中我看见美丽的玫瑰成熟而美丽,穿黑色网孔裙子颠倒众生,后来醒来,不知是悲是喜。我们原本以为玫瑰可以美到四十九岁的。

    第6章

    第二部  玫瑰盛放  (1)

    我见到黄玫瑰的时候,她已经三十岁了。

    黄家有丧事,她自外国回家,事后并没有走,留了下来,想装修房子,故此托她哥哥找人帮忙。黄振华建筑师是行内著名的风流人物,后辈都敬佩他,他有命令,我无不听从。

    见到黄玫瑰的时候,我震惊于她的美貌。那是一个雨天,赶到黄宅的旧房子,因塞车的缘故迟了二十分钟,我又忘记带伞,冒雨奔上楼,淋湿半条裤子,急急按铃,门一打开,我呆住了。

    我相信我的嘴巴一定张得大大的合不拢,因为我一向不迷信美女,认为女人得以气质取胜,可是见到门内站的这个女人,我却惊艳,不能自恃。

    我应该怎样形容她呢?

    她当时很疲倦,一打开门便倚在门框,小脸微微向上扬,带种询问的神色,那皮肤白得晶莹,眼角下有一颗痣,眼睛却阴沉沉的黑,头发挽在脑后用橡筋束住,穿一件黑色绸长衫,襟前别一朵白花。

    她的美丽是流动的,叫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她像是很习惯这种目光,只静静等我开口。过半晌,我说:“我叫溥家敏,黄先生叫我来的。”

    “啊,请进。”声线如音乐。

    我随她进屋子,她那件旗袍非常宽松,一路飘拂,旗袍的下摆贴着小腿,足踝精致如大理石雕刻,脚下一双紫色绣花拖鞋,绣着白丝线花。

    她坐下,将手摆一摆,非常优雅地招呼我随便。

    女佣人递上一盅茶,走开。

    她点支烟,吸一口,低下头,像是打量如何开口。奇怪,我们要谈的只不过是装修屋子而已,但她的姿态却婉转低迥,像是有千言万语的表情开不了口,整个人像一幅图画般好看。雨渐渐下得急了。

    屋内却是静寂一片。

    她用手托着脸,凝眸一会儿,然后开口:“大哥说,这屋子应当拆掉与建筑商合盖一座大厦。”

    她说完这一句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