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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

作者:兰晓龙
更新时间:2018-01-21 00:00:00
围的人群里出出入入,他们在占领最佳的射击位置。

    邮差在后边尾随着,他跟随的对象似乎和谁都递过眼色,又似乎和谁都莫不相干,这种暗藏的杀机已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龙文章在一阵如雨的彩纸中被簇拥上来。作为一个英雄,他有必要在此时发表一些言论。

    “死,是很容易的!”龙文章把整句话切成一个个单词喊得满场皆闻,满场都被他喊得静了下来,“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一发子弹,日本造,三八大盖,它在等着我!――可是!在那之前――”他扬起须臾不离的中正步枪,“我的中正步枪,足足一千发子弹,等着日本人!”

    掌声雷动。

    华盛顿吴拿上来四个绘着仁丹胡人头的碟子,往东西南北随意扔去,龙文章抬枪,也没见他怎么瞄,枪声脆响,四个碟子在空中粉碎。

    掌声再次雷动,游行渐入高潮。

    “蒋司令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高三宝满脸堆笑。

    “小孩子家玩意。”蒋武堂得意中又有些不屑。

    四道风尽力地做着鬼脸,他是真瞧不起,一切来自官家的东西他都瞧不起。

    何莫修又在拍自己的脑瓜,刚才他又没抢到龙文章那景,取景框转来绕去却套住了人群里正横眉立目瞪着四道风的矮子,也套住了斜眼看矮子的刀脸人,何莫修已经打算把那一小块人群全拍进画面。高昕手拉着同学过来敲敲他的脊背:“嗳,帮我们拍一张。”何莫修立即转了镜头对着那两个女孩,很卖力地想找一个与众不同的景致。

    “站高一点。”他指的是黄包车,车上载的传单已经散了大半,那确实是个很好的立足点。

    满江楼上,龙文章的演讲总算收摊,楼下悬着的两挂鞭炮被点响,炸得红纸与喜气纷飞。纸屑翻飞下两头狮子在舞,嘴一对拉出一横幅:沽宁商会捐赠我护城好儿郎五千元。

    高昕和她那同学正努力爬上那黄包车,老馍头阿谀有加,小馍头急得直跳:“你不能踩那儿,要坐人的!”

    何莫修摆摆手:“嗳,你不要挡我的镜头,下一张专给你照。”

    他刚要摁快门,高昕在高处猛摇着手:“先别照!把那个给我!”

    老馍头把她所指的传单给了她,高昕猛力一撒,传单如雪片撒下,高昕和她的同学定格。

    邮差趁乱挤到巷口,思枫她们已经从那个院里出来,正在观察那吉凶未卜的人群。

    “那帮人至少有一打,我是说能看出来的。”邮差眼睛仍盯着远处。

    “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这么多人……沙子掉在沙堆里。”思枫担忧的神色显而易见。

    “不是冲咱们来的。”

    “不是冲咱们来的。”思枫茫然地随了这么句,脸上的神情并没半点轻松,她看着人群和居高临下的满江楼,突然明白了可怕的事实。她一言不发地转进巷子里,几个人疑惑地跟上。

    远远的游行鼓声阵阵传来,思枫扫视着几个同志的脸:“我们挑这个时候走是对的,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她顿了顿想词,“可能今天沽宁就会失守,这地方再不存在。”

    “干吗这么说,老唐?”邮差不解地问。

    “那些人不是特务,当然也不是难民,我想,可能是鬼子。”

    几个人一下炸了窝,血气最旺的邮差立刻就想往街上去。思枫一把拉住他:“陈六七,你给我回来!鬼子已经混进了城,不知道有多少,肯定不光我们看到的那些。这座城要守不住了,不管明战暗战都守不住,这是早料到的结果,所以才要转移!”

    “我们可以警告他们!不是吗?”

    “我们是要送走电台和密码本!没了这两样东西,方圆几百里地才真叫给鬼子占了!”

    “我可以……”邮差攥着拳头并想不起自己可以干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家。”思枫苦笑,“今天要做烈士,容易得很,以后也有的是机会,难的是活下去,还打下去。”她冷静下来,“提前行动,送走电台。通知船老大在河边等,傍晚前全部撤出沽宁。”

    那几个人也冷静下来,怏怏地跟在她身后。

    沽宁河边,河水淙淙,思枫也心事重重,等着的船迟迟不来,她的担心也越来越重。几个同伴散布在周围等待着,裹在被褥里的电台已经背上。

    邮差急急跑来:“船老大已经尽快了,可来得突然,怎么也还得半个时辰。”

    思枫点点头。

    “我……可不可以去放一枪,就一枪,报个信,反正就要走了……”邮差请求着。

    “不行。放一枪,然后整个沽宁的守备军都追在咱们屁股后边。”

    邮差颓然坐了下来,这事显然已经没了希望。

    “让撤离的同志都走南城,鬼子该是从北边来。”思枫说。

    邮差忽然捶了下自己的头:“哎呀!上午走那家伙可是从北边走的,可不撞枪口上了?”

    人们都愣愣地看思枫,思枫迎河水北望,好像她能看穿这幢幢建筑看见欧阳一般。

    “他吉人天相。”思枫轻轻地说。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无论如何这不像老唐同志该说的话。

    生死线第三章4(1)

    郊野外,欧阳正在整理自己的伤口。长衫已经被撕成两片缠在身上,他和六品正尽力把它束紧。欧阳直起身来试了一下,每一下轻微的动作都痛得他直咬牙。

    “我看是不行。”六品满脸怀疑。

    “我看是行了。”尽管刚束上的衣服里已经在渗出血迹,欧阳还是弯下腰,去拿鬼子怀里的手枪。

    “我来我来。”

    “得自己来,这都干不了,我躺这儿得了。”欧阳努力着,他终于做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对自己也多了几分信心。欧阳直起腰来,心情好了很多,“挺好。六品,你来搀着我,我给你带路。”

    “咱们去哪儿?”

    “进城,咱们回沽宁。”

    六品搀着欧阳向沽宁城奔走。

    牌楼已近在眼前,过了牌楼就算进了沽宁。欧阳停下,随便抹了一把颈子,上面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觉得那都不像出自自己。

    “这城里有鬼子吗?”六品有太多想弄明白的东西。

    “大概有吧,可更多是中国人。”

    “这城是不是已经被鬼子占了?”

    “我不知道。”

    “你比我还玩命,你比我还恨鬼子。”六品说,“你肯定有挺要紧的人在城里,所以你这么玩命。”

    “什么?”欧阳看着六品那张憨厚的脸,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心事居然被个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说了出来。

    “你脸上写着嘞。我老婆孩子都已经死啦,我都快疯啦。这么老久我就跟你说过话,我看得出来。”

    “大概是吧。有个人挺要紧,可很多人更要紧。改天我跟你说,如果咱们还能活下来的话。”

    “我来背你。”六品笑了笑伸出手来。

    他是这种人,丢失了自己的牵挂就愿意把别人的牵挂当成自己的。

    “不不,等一下……我不是跟你讲客气。”欧阳挣开那双热情的手,望着百米外的牌楼,“这是进出沽宁的必经之道,没道理这么安静。”

    牌楼一个人没有,不止是太安静,而且有点死气沉沉。欧阳看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开步。六品搀着他,一步一步地穿过这牌楼。它后边是条百米长街,欧阳早晨从这里出城时还有几个路人,现在只有一件无主的衣裳被风卷着吹过,六品伸手抓住,那是件小孩衣裳,六品憨憨的脸上顿时有些伤感。

    欧阳把那件衣服拿过来放在窗台上,轻而坚决地把六品往后推了一把,六品一惊:“你是说这条街上有鬼子?”

    欧阳摇摇头:“我先走,我认路。”

    他走得摇摇欲坠,抱着双臂,夹着腋下的伤口,束腰的布条里藏着手枪,他的手握着枪柄。

    六品用他特有的专注看着欧阳走开,又轻推路边一家房门,门从里边闩着,他竭力想从窗户里看清什么,却只看见小户人家特有的拥挤与幽暗,他再凑近一点,额上被什么狠抓了一下,他惊退摸枪,一只猫从屋里蹿了出来。欧阳苦笑,后肘被人轻碰了一下,六品终于不愿意再在原地待着,欧阳再没说什么,由六品搀了往前走。

    “这里头真要有鬼子咱们是不是就准得死?”

    欧阳注意力全在周围,他有口无心地应着:“被枪打死还是被刀砍死?”

    “挨枪子儿。”六品蛮有信心地摸摸背上的布包。

    “那就再不用拼死拼活报什么信了,现在这架势,枪声一响,沽宁就是炸开的马蜂窝。”

    “那你干吗不开枪?你有枪。”

    欧阳看看自己腋下的枪,他有些心虚:“因为谁也不知道鬼子要干什么,我也……”

    “你是什么人?”

    被一个老实人怀疑地瞪着绝不好受,欧阳苦笑,他知道自己必须答得小心:“我是好人,你也看得见。”

    六品终于点了点头移开目光:“我妈总教我别太听别人的话,可我总不听她的话。”他宽厚的肩膀就几乎把欧阳全拦住了。

    欧阳苦笑:“这是个赌,六品,赌挨枪子儿就得大家公平。”他轻轻地把六品拉到与自己平行的位置。

    两人终于走过那条吉凶未卜的长街。

    “你不是说鬼子进了城吗?”

    欧阳近乎宽慰地笑笑:“也许没有,也许……只是骚扰。”

    长街边的巷子里忽然出现三个守备团的人,一个排长带了两个兵,欧阳一把把六品推开,转身拔枪,但枪没有掏出来,伸在腋下的手改成了掩着伤口,那三人诧异而警惕地打量着他。

    排长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沽宁人。”欧阳看看自己这一身血污,“刚碰上鬼子,就成这样了。”

    “鬼子?哪来的鬼子?除非我是鬼子。”

    “他们可能进城了。”欧阳解释着。

    排长的神情有些好笑:“除非我是瞎子,我们一直在这儿。”他忽然变了脸,“你们两个,靠墙站好!说神道鬼的,我看你们倒像鬼子!”

    两人被枪口猛烈地推搡着,六品不满这种粗暴,用胳臂把两支步枪搪开,于是排长的手枪指上了他的头。欧阳趁着这股乱劲把露在腋间的手枪柄全推进了束腰的布带里。两人被推得撞在墙上,两支枪口分别对着他们。

    两个士兵有些急不可耐地盯着那排长,排长摇摇头。

    欧阳说:“军爷,您有三个人,分两支枪指着我们脑袋,让一个人去报信行不行?”

    “顶了枪还这么油腔滑调,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一个士兵掉转了枪托狠砸在欧阳腹部,这牵动着欧阳腰肋的伤口,他几乎趴了下来。

    排长对眼前的两人有些心不在焉,反而焦急地看了看表。

    远处的阁楼上,一支机枪的准星正指着欧阳他们。那是先前女装的日军,衣服已被他脱在旁边,露着毛茸茸且汗湿的上身,旁边一个装弹手正搬来一个又一个的弹箱。

    “等信号。松村,武士的心灵在战前要像雪地般寂静。(日语)”三木提醒着,他坐在一个中国人的尸体旁边擦拭着战刀,血渗过楼板滴下,滴在几个死去的守备团士兵的身上,那几个士兵在死后被扒去了军装。

    生死线第三章5

    沽宁河边,船已靠岸。邮差正小心地把电台送上船,思枫坐在河边,低着头似乎在观望流水东逝。

    邮差走过去:“老唐,上船啦。”

    思枫没动,邮差这时才发现她在悄没声儿地恸哭。

    邮差有点傻眼:“唉,老唐……这个船……哎呀你……那个撤离……还有电台……”

    他并没搞清自己在说什么,思枫已经站了起来:“都上船吧。”

    同志们都已在船上,邮差上了船,然后向思枫伸出手一只手。思枫没理那只手,她看着船上的所有人,船上的人也看着她,谁都瞧得出她刚哭过,可作为下级谁也不说。

    “好了,你们走吧。”

    “什么意思,老唐?”店伙最先沉不住气。

    “这是咱们的家不是?鬼子来了,总得有人放个枪、报个信,你们走了,电台也走了,我去放这个枪,报这个信。”

    “我去呀!早说了我去!哪能是你?”邮差对思枫的决定有些气极,他想往岸上蹦,可思枫站的位置就在上岸口上,要上岸就会撞到她,“嗳,你让下好不好?”

    思枫笑了笑:“我去。说起来,我在这里不光有个家,有个店……还有个牵挂。”

    “他已经走了,那王八蛋……”旁边的人捅了一下邮差,邮差立即改口,“唉,我就是说他走了!”

    思枫并没生气,反倒笑了一笑,红晕上脸。

    “可是,你是老唐。”厨娘忍不住提醒。

    “不再是了。老唐是给大家拿主意的人,我给自个儿拿了这主意,已经不配给大家拿主意了,”思枫苦笑,“我也没给大家拿过什么好主意,这么些年一枪没放,好多自己人都不知道沽宁组织的存在,我对不起你们的热血。”

    “你不能把对的说成错,咱们这些年掩护了多少人,又送走多少情报?”厨娘很想说服思枫。

    “别的地儿热血又热闹,可热完了谁不得从咱这儿上红区?”船老大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亏了你,沽宁才叫个平安港。”店伙捅一下邮差,“说话!”

    邮差看着思枫:“牢骚归牢骚,小心绝不是错。”

    “不是的,我是说我就是个女人,最怕出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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