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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4

作者:卫小游
更新时间:2018-02-06 04:00:00


    「多谢。」黄梨江再度拱手为礼。「失礼了,梨江先告退。」说完,便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追去。

    待四周恢复平静――一贯的人声鼎沸――隐秀才回过头,专注看着福气。

    她正想开口,但他摇头,示意她别说话,随后带着她转往人潮较少的摊货区,买了两只应景的皮制面具。

    「戴上。」他说,递给她其中一个云纹面具,自己则戴上另一个绘制着凶猛饕餮纹的面具。戴上面具,遮住了脸,就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了。

    福气好多话闷在心里,一戴上面具,便脱口道:「我不笨。」

    隐秀就知道她会不满他先前贬低她的那席话。

    正待解释,她却摇头道:「你不用解释,我其实懂。」

    「懂?」饕餮面具下,目光如星。

    「我懂。」福气点头。「你想保护我,害怕别人会因为你的缘故来伤害我,甚至是透过我的存在来伤害你。这些事情,我不是不了解。可也正因为这样,我很担心……」宫廷事是如此地复杂,有时她怀疑她是否能有修成正果的一天。

    她果然懂。

    隐秀目光如星地看着福气,有点讶异她比他想象中更能洞悉宫廷中那复杂的一面。他很讶异平时手脚并不怎么俐落的福气,有时心思却异常地聪慧,她往往不经意地便直接说中他的心思。

    「隐秀,我担心……」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不用担心。」他将她的手握住,包在掌心里。「那种事,由我来操心就可以了。」

    「可是……」她会担心他。「我不想变成你的弱点。」如果跟隐秀当朋友会为他带来麻烦,那么她会考虑离开。

    他低笑出声。「不是我的弱点。」他很清楚地道。福气不是他的弱点,他既不打算娶她为妃,也不打算改变两人的关系,那么她就没有理由成为他的弱点。他会极力确保这件事永不改变。

    不想讨论这个敏感的话题,他故伎重施,开始顾左右而言它。「刚真听挽歌听到哭了?」

    福气叹了口气,不是下明白他想改变话题的用心。「我才不是个爱哭的丫头。」

    他揉揉她的发。「不爱哭?不,我不这么认为。」

    「是那个歌者将挽歌唱得感人肺腑,可惜你没有听到。」福气反驳。她才不爱哭,她只是偶尔哭一下而已。那样不算爱哭啦,她有很努力坚强一些的呀。

    隐秀只是微笑地说:「那才好。我不爱听挽歌,那是送葬的曲子,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一辈子不想听见挽歌――这样吧,如果我比早死,到我坟上给我唱首挽歌,是唱的我就听――」

    「别胡说!」福气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嘴,彻底吓到了。「我不给你唱挽歌!我不唱!」

    隐秀感受得到她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惊惶。他的死……吓到她了?

    才松开手,她便孩子气地扑抱住他的柳腰,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瞧瞧,是谁刚刚说她不爱哭的?

    隐秀素来不爱被人碰触,然而他却不想推开她。

    月上中天,灯火如画。

    旁人的感受与他无关,他只想珍惜眼前这样微薄的温暖。

    福气的拥抱好暖。

    她的眼泪沾在他的襟口。衣衫下,他的心也是暖的。

    特别是在这样的冬日雪夜里,他怎能不贪恋如此短暂却温暖的碰触?

    她怎会是他的弱点?

    一个小宫女呵,他从来没料到,她会成为他的心继续跳动的理由。

    若不是有她,他早已厌倦了宫廷里的生活。

    七岁那年,他早慧外显,震惊宫廷,母亲受他牵累,那杯掺了剧毒的茶,原本该是他要饮下的。自那时起,芦芳便不肯原谅他。

    夏晖宫成为他祭吊母亲芳魂的坟冢。

    他是一个守坟人。

    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御花园里的茶蘼花开始凋零的时候,宫人们也将身上的粉色春衣收起,换上了柳色的夏衫。

    在四季分明的天朝里,春花、夏木、秋月、冬雪的变化使这盛世之人,对季节的递嬗感受相当深刻。

    然而宫廷里,各色奇花争放,使得季节之感稍稍减弱,长年深居后宫的皇族女眷,往往是在勤快的宫人们开始换上新一季的宫服后,才惊觉时光荏苒。

    那日云芦宫里,公主正在午憩。宫殿内外,宫女们纷纷为即将来临的夏季做度夏的准备。在内务府发出公告后,她们开始换季,面露微笑地穿上这质地上佳且轻软无比的夏服。

    当福气将去年的夏衫从箱笼里拿出来不久,其他正忙碌着的宫女就听见她低呼起来。循声一看,才知道――

    「唉呀,福气长高了。」春蕊拿着福气去年的夏服衣长在她身上比对着,发现足足短了好几。

    其他宫女纷纷欣羡地道:「妹子还有向上增长的空间,真好。不像我们,都开始烦恼往横向增肥了呢。」她们之中以福气年纪最小,入宫时才十三岁,两年匆匆流逝,才一眨眼,女孩长成了少女,当年入宫时发放的夏服已经不合穿了。

    「真的呢!」福气拿着那套夏衫,在自个儿身上比划良久。她已经许久没照过镜子,因此没有注意到自己外貌上的变化。

    依天朝仪制,女子下裳长度若遮不住脚踝,是相当失礼的事。在讲究礼仪的宫廷里,福气已不能再穿去年过短的旧衣裳。

    最后是春雪拿出她以前的旧裳,修改后让福气换上。

    换上夏眼的福气拿起扫帚,将宫里宫外打扫得一尘不染。

    春末夏初,日光融融,一只金色的蜻蜒停在她的扫帚上,日子好像好跟着停住了般。

    原以为日子会如以往一样平静,然而,一件意料不到的大事发生了。

    原来君上来到了皇后所居的永宁宫小住,突然问起了三公主的年岁,这才惊觉原来三公主已经二十岁了。

    长公主、二公主早已出嫁多年,相夫教子。君上猛然发现公主竟已如此「年长」后,急召公主到永宁宫晋见。

    依照宫廷礼仪,晋见帝后必须穿着正式礼服。刚好春雪带着几个宫女去内务府拿夏季的用品,不在宫里,福气被叫去帮公主着衣。

    她谨慎地帮公主穿上内衫、单衣、挂单、腰带、罩衫、披肩,下着内裙、外裙、长绅、礼履共十件装束,挽发时,春雪回来了,接手替公主戴上礼冠。

    折腾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才乘宫辇到永宁宫谒见帝后。

    公主要她和春雪随行,当公主谒见帝后时,福气和春雪就在宫殿外头侍立。

    福气不知道君上召见公主有什么事情。她只知道一个时辰后,公主从内殿走了出来,神色凝重。

    她跟春雪都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自那天起,公主开始拒绝进食。

    消息依然是从别的宫里传过来的。据说君上要公主下嫁龙泉大将军威武侯之子,公主严词拒绝,忤逆君上,君上大怒,下了一道命令软禁公主,甚至还遣来一队禁卫军守在云芦宫周围,不让任何人离开。

    当公主开始绝食,一天、两天之后,云芦宫里的宫女们开始面露惊惶神色。

    她们自入宫以来就在云芦宫当值,三公主虽然刚烈易怒,却不曾苛待宫人。起初宫女们担心公主不进食身体会支撑不住,后来大伙儿开始担心,万一公主绝食而死,云芦宫所有宫人都得陪葬。失职的宫人必须殉主。

    公主绝食的第二夜,几个小宫女忍耐不住心情的煎熬,开始低声哭了起来。

    春雪和春梅守在公主身边,几度想劝公主进食,都被斥退。

    如今三公主抗婚绝食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震动了帝王之都。

    君上拉不下脸,无论如何都不肯撤回成命。

    而公主性格刚烈,宁可一死,即使让众人为她陪葬,也在所不惜。

    第三天,公主将云芦宫里的宫女全叫到眼前,对所有人说:「们是我的侍从,今天不论我是死是活,都得准备好跟随我,别再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公主话才说完,云芦宫便传出宫女们压抑的啼哭声。

    每个人都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公主若是死了,她们这些宫女也难逃一死。死亡是如此迫在眉睫,她们顿觉食不下咽,镇日以泪洗面。

    公主抗婚的意志是如此的坚决,但是多日没有进食,金枝玉叶的身体哪能负荷,她在第三天夜里就倒下了。

    福气缩在宫殿角落,突然想起年节时与隐秀微服出宫,在御街上听见的挽歌,这才惊觉原来人命竟是如此地渺茫,随时都可能魂归蒿里。

    她已经十五岁,公主也不过才双十年华,如果公主真的不吃饭,饿死了,她也不用想当女史了,因为她也得陪葬。

    每个人都在哭。大家都还不想死。

    可一向爱哭的福气竟然哭不出来,她看着容颜憔悴的天朝第一名姬,心头突然浮上一种莫名的悲哀。

    每个人都在啜泣的时候,福气忍不住走到公主身边,低声询问:「公主,为什么不嫁威武侯之子?」

    躺在床上,有点头昏眼花的芦芳有点讶异地转过身来,看着蹲跪在身前的小宫女福气。

    讽刺地,她笑问:「怎么了,怕跟着我一起死?」也想劝她改变心意?

    「是怕呀。」想了想,福气说:「而且不吃饭,我们也吃不下,肚子真的好饿。」她今天也还没进食呢。饿肚子很难受,她决定等一会儿要去填一填肚子。

    芦芳仿佛没料到福气会说得这么直接,她冷哼一声。「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即使们全来当我的陪葬,我也不会有半点良心不安。」

    福气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可是她还是想知道。「公主,究竟为什么不嫁威武侯之子?我听人说,那少将军武艺奇高、有谋略,身形魁梧俊俏,人品极佳,堪称是人中龙凤,君上亲选他来作公主的夫婿,很多人都称赞是一桩良缘呢。」

    芦芳冷冷一笑。「那又如何?不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是另一个人,到底都是当今那圣明天子的决定,并非出于我自由的意志,那不是我的选择。」

    看着福气那似懂非懂的表情,芦芳有些生气地道:「懂吗?福气,那不是我要的!」

    福气很仔细地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我懂不懂,可是我想,若是有人硬逼着我去做一件我不乐意做的事,我也会很难受吧。」

    公主没有回应福气的话,只是半坐起身,靠着床头道;「去取我的琴来,外头哭哭啼啼的,很吵。」

    福气取琴过来,忍不住又道:「公主别生气,生气很花力气,对身体不好。」

    芦芳只是哼笑一声,纤指弹起了琴,甚至还唱了一、两首歌。公主歌艺不算绝佳,离婉转动听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弹琴自娱还是可以的。

    多年后,福气偶尔忆起这件事,还记得当时公主歌声中的悲伤。她想三公主之所以如此易怒,也许泰半是因为身为帝女的关系。

    公主绝食的第四天,后妃们纷纷带着香气四溢的食物前来探视劝说,但是全被公主冷漠地拒绝。

    第五天,隐秀接到皇太后懿旨,要他到云芦宫劝芦芳放下身段,接受君上的赐婚,让整个事件收场。

    他听说芦芳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还听说,如果芦芳死了,所有云芦宫的宫人都要因此陪葬。福气是其中之一。

    因此他去了。

    见到福气时,他有点讶异她看起来心平气和,不像其他宫女愁容满面。那一瞬间的眼神交会,已经让他了解,福气懂得他的心情。

    他去看芦芳。

    芦芳已经身虚体弱,如花容颜仿佛在一夕风雨中凋谢零落,见他来,只哑声问了一句:「你是来劝我的?」

    隐秀摇头。他握住她的手,手足之情从未真正断绝。「不是。我来帮挡下外头的那些风雨。」他知道再过不久,太医院那里一定会受君命前来这里强行灌食。

    芦芳也知道。因此她微掀干涩的唇角。「别以为我会因此原谅你,你、你一直没道歉……」

    隐秀笑说:「我不敢那么想,也不打算道歉。那件事不是我的错,我不是不毒的人,不能因为我没喝下那杯毒茶就一直怪我。再说那天被父皇叫到朝廷上去炫耀一番的后果,哪里是七岁时的我能够想见的。」他握住亲姊的手。「算了,不说了。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如果死了,我会亲自为造坟,就造在母亲身旁,好吗?那个可以看见北方天雪群山的地方……」

    芦芳没有回答,她昏睡过去。

    隐秀一抬头就看见福气,她对他嫣然一笑。他们没有交谈。他想她应该已经看够了这宫廷里的丑陋与束缚的一面。她是如何做到让自己的眼睛依然如此澄净?

    如果芦芳宁可死,也不愿不自由,那么他会成全她。

    因为他很清楚,今天换作是他做下这样的决定,她也会支持到底。这是不需要明说的事。

    当天夜里,太医来了,准备为公主灌食。

    但隐秀守在芦芳身边,不让人靠近一步。

    太医无计可施,狼狈离去。

    第六天平旦之际,天色未明,显然已经一夜未阖眼的君王穿着宫廷常服,在没有随从、只有左右二史伴随的情况下,走进了云芦宫。

    隐秀也一晚上没有阖眼。他看着他的父亲,想起他们之间实为父子,名为君臣的身分,知道他应该要对这男人行礼,但是他现在不能离开芦芳。两人无语凝视对方。

    君王蹙眉看着他的第七子,这有着玉颜英华、天资睿颖的第七子,多年前在朝堂上,他使他这个为人父者脸上有光。他的容貌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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