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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3

作者:决明
更新时间:2018-02-07 00:00:00
如此希望我快些投胎……我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泪水纷纷,她哭喃,纤瘦身躯不停颤抖。

    “这个黄泉里好冷,连我待着都觉得寂寞,上头春暖花开,耀眼太阳照着,身体烘得暖呼呼,有多久没晒过阳光?”魇魅轻拍她的背。

    “好久好久了…”久到她快要遗忘那是怎生滋味。

    温暖,是什么?

    耀眼,又是什么?

    “不怀念吗?”魇魅在诱哄她,教她回忆起她失去的那些。

    “我……怀念……我怀念在太阳底下……他牵着大东,一手勾着我的腰,他会放慢步伐,配合我的温吞,一步一步,走在草香浓浓的小径上,我仰头看他时,阳光从他发鬓边洒落下来的温暖……”

    “会的,下一世,一定会再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

    “是呀,下一世……”她的上一世,早就不存在,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她已经在这里,遇见五十五岁死去的四弟、六十一岁病殁的二妹,以及八十九岁寿终的爹亲,大家都死了,再度入世,来来去去,成为全新的人……

    “所以,我让人替准备孟婆汤?”魇魅顺势提了,因为他看穿连秋水的动摇与倦累。

    她的目光,瞟回忘川之河,暗色河水涓涓细流,潺潺流水声,流逝着光阴,隔着忘川,是另一方天地,另一方有花有草有阳光的人间,去了,就只剩她一个人;不去,她仍是孤寂一个人……

    若记忆,成为包袱,忘了才好。

    若自己,成为包袱,舍下了,才好。

    好半晌之后,她幽幽开口颔首。“好……”

    忘了。

    舍下了。

    无论是记忆,或是她。

    最后,再让她走马看花地回顾那一世,再流连唯一一次的甜与痛。

    然后,饮下孟婆汤。

    一切,化为乌有。

    一切,回归为零。

    “连秋水”这个人的所有,随之消失。连一丁点的尘埃,也别剩下……

    她慢慢闭上眼,细细咀嚼每段过往。

    甜美的,她与他在小茅屋里,围着火炉,炉上一锅汤,汤里青菜多过于薄薄肉虽简单,却好美味,热呼呼的汤碗,煨得她双手也暖起来,他替她夹菜,说她,要她多吃些。

    甜美的,他向她允诺,说会疼她怜她。

    甜美的,躺在他身边,凝望他的睡颜,与他同裳,他的体温,暖和着她。

    甜美的,他铸造凤舞刀送她。

    甜美的,他说她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

    痛苦的,爹无情拆散,爹命人狠狠杖打他。

    痛苦的,他被绑在马背上,驱逐出府。

    痛苦的,她以为他死去,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随他死去。

    痛苦的那一天,她与他的死别,她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崩溃疯狂的吼叫声…

    秋水!

    那一天的天空,是暗沉的灰,彷佛风雨欲来的迹象。她赶在雨没落下来之前,将晾在长竿上的衣物收拾进屋,一件件折迭好,准备收进木柜里,不经意发觉他的长衫左边有处破洞,约莫尾指长短,她找来针线,拉着椅,坐在窗边,开始补起衣裳。

    这是刀子划破的缺口。

    不知是哪一回和犬戎寨对上时的厮杀混战给弄出来的破洞。

    幸好,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即将终止。

    武罗得到虎标弟兄们的首肯,答应让他们夫妻俩在过完年之后离开匪寨,去南城做些铸刀铸剑的打铁小生意,过起连秋水最希冀的平凡人生。南城不如西京热闹繁华,人口也少上许多,可那儿宁静无争,山明水秀,能在那儿落地生根,重新展开新生,她与他,都好生期待,他承诺她,待生活安定下来,他再陪她一块儿回连府,看连老爷是要杀要刚,他武罗没有第二句话!

    算算在匪寨已有好些年日子,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她也觉得舍不得个性爽朗的虎娇及寨里几位相当照顾她的姊姊,不过她更不愿意见武罗必须活在刀口舔血的杀人生活中,今日杀人,或许哪日换他被杀,能在他没受到太严重的伤之前就脱离匪寨,总是好的。

    她还记得虎标甫听见武罗的请求,气得打翻满桌饭菜,直接和武罗互殴起来的火爆场景,虎标一句“是兄弟就不要走”,附带猛虎拳一颗;武罗回他一句“有空我会带秋水回来寨袒和大家叙旧”,赠送碎星掌一记。

    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打着打着,其余兄弟也加入混战,她与虎娇在旁劝阻无效,直到一群男人打累了,一个个瘫死在地上,虎标抹抹嘴角的血,悴声“臭小子,翅膀长硬了就要飞,也不想想老大哥们多照顾你!养只畜生还比你有感情,你这个……你这个小浑蛋……”,他骂得多响多亮多有气势,到最后,雷声变软,从不轻弹的男儿泪闪烁在眼角,留下一句“你和秋水敢不给我常回来走走,吃吃饭、过过夜,就给我试试”

    虎标不想被众人看到窝囊的泪水流下,转身躲回房里,不准任何人尾随而去,与虎标当了二十几年兄妹的虎娇帮害羞的大哥做补充:“我哥同意让你们离开,你们夫妻俩自己要保重,别忘了这袒也是你们另一个家…”

    “哎呀!”针头扎破她的指腹,血珠子瞬间成形,她赶忙张口吮去。

    怎会这么不小心呢?连秋水自嘲,收针,线尾打结,轻轻咬断细线。补妥长衫,她折好它,置于柜内,蓦地,一股晕眩袭来,她差点跌倒,幸好及时扶住方桌才稳住身子。

    奇怪,头……有些昏沉,是昨夜承受他太激烈的欢爱疼惜,天才破晓又被虎标拍门唤醒,睡眠不足之故吗?

    今天一早,虎标领着弟兄,又去找犬戎寨的麻烦,听说前几天犬戎寨去洗劫西京首富,收获不少,身为犬戎寨的死对头,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武罗不好推卸虎标“最后大干一票,是兄弟说给我一起来”的命令,拿起龙飞刀,跟着一块儿去了。临行前,按照往常轻吻她的唇,要她乖乖等他回来,她柔顺颔首,再三叮嘱他千万要小心。

    最后一次的为他担心受苦,接下来的平静日子,已经不远了。

    “呀…该去帮忙弄午膳,武哥他们也快回来了。”连秋水甩去不舒服的昏眩,挽起长发,露出洁白颈子,腰际缠好围裆,步往厨房。

    反常的,厨房里没有半个人。

    料理三餐是寨里所有女人的工作,每到固定时刻,她们便会各自聚集于此,分工做起切菜洗菜的事。

    “咦?采绫姊?花鳗姊?”她往水井方向去,除了瞧见她时就以为是来陪玩的大东兴奋地汪汪直吠外,谁也没有。她又改去厨房边屯放米粮干货的小仓房。

    “美玲姊?月儿姊?”也没人?好怪,大家都去哪儿了?

    连秋水正要旋身改往庭后菜圃找人采绫姊和月儿姊在那里种植了十多样新鲜时蔬,说不定正在摘采一道身影突地挡在她面前,害她重心不稳地向后跟,她看清来人。

    “雪、雪姊……”连秋水按着坪坪直跳的心窝,直至顺了气,才讷讷地开口问道:“雪姊,怎么不见各位姊姊在厨房里?不是已经快到煮食的时间吗?”

    雪姊是寨里她最怕见到的一位,她曾经试图和雪姊攀谈,但雪姊的态度始终冷冷淡淡,与人产生好大的鸿沟,而雪姊凝望她的眼神,总会令她不寒而栗。

    “煮食?煮给谁吃?”雪姊唇边勾起一道扬弧。

    “当然是虎标大哥他们……”

    连秋水的答案,换来雪姊好长好长的笑声,她笑得让连秋水一头雾水,更让连秋水毛骨悚然。

    “雪姊……为什么笑?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用浪费时间煮食了,死人又不会回来吃饭。”雪姊仍在呵呵发笑,红唇弯弯,眸里却混杂着颠狂、狰狞……和眼泪。

    “什么意思?!在说什么!死人?谁会死?”连秋水慌张地要去捉雪姊的衣袖,想问得更清楚些,却被雪姊用力挣开。

    “全都会死!每一个恶人都会死!死了最好!死了就没办法再去杀人抢劫!他们全都该死!”雪姊愤恨咬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关内困难地挤出,她又笑又哭,又嘶吼又哽咽,眼神已经涣散,根本没看向连秋水,她放轻动作,缓缓抚摸仍然平坦的小腹,嗓音好软好软地说着:“孩子,不要怪娘,不是娘不给你一个爹,而是那个男人不配…娘不要生下一个小土匪,不要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不要……不要……不要!”她褪去眉宇间的温柔,突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肚子,秀气的容颜狰狞凶狠,行径好似疯狂。

    “雪姊”连秋水冲上前想阻止她,头脑的晕眩感却越来越重,连身体都快使不上力,她才碰着雪姊的衣缘,整个人便瘫软跪下,双臂想支撑起自己也做不到,这不是生病的昏眩感,而像是……

    她看着雪姊,蓦然一惊。

    药。早膳的那锅米粥,被下了药。全寨里的人都喝了,尤其食量大的男人们,几乎是三大碗、四大碗在灌。她只喝了半碗,就已经觉得如此难受,四肢无力,何况是虎标和武罗他们--…而且,他们还杀到死对头犬戎寨那儿去,若药效一发作,别说是打了,连逃都无法逃,要是落入犬戎寨之手,只有死路一条!

    “雪姊…………对我们下药?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恨!我恨那个男人!我恨老天爷不公!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迟迟下不了手!我早就该这么做了!每一夜躺在那男人身畔,我都可以动手杀他!只要一刀抹断他颈子,他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我拖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雪姊抱着肚子,跪坐在地,泪花乱坠。

    她好痛苦,时时内心都在拉锯撕扯,她恨极了强硬夺取她清白身躯的男人,好几回都准备与他同归于尽,却总是双手剧烈颤抖而无法实行;她恨极了那个男人亲吻她的唇、她的肌肤;恨极了他的热烈拥抱,最恨的却是自己明明该恨他,心,竟然还为那该死的男人而震荡紊乱,可耻地想与他将错就错!

    她怎么可以爱上那个男人?是他毁掉她原本平静安宁的人生!是他害她再也无家可归,只能依附他!是他不许她死,是他强硬地留她在身边,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无数回在她耳边道歉;是他明白告诉她,他喜爱她,想娶她;是他说着〔若我们不是这种方式相遇,多好”;是他硬生生挨下她一刀,眼神却柔和又怜爱地觎望她……

    她被自己矛盾的思绪不停折磨,恨他恨他恨他,爱他爱他爱他……

    最终将她逼至崩溃的,是她腹中竟然怀有那男人的孩子!

    不能留。

    我想要这个孩子。

    不能留!

    孩子是无辜的!

    他会是下一个万恶的匪徒!

    我不会让他步上这样的后尘!

    雪姊目光空洞,此时无论连秋水再说什么,她也只是一边笑,一边流泪,理智逐渐被药性左右,陷入昏迷她为了不让寨中之人起疑,也喝下半碗米粥。

    连秋水悲哀地望着她,她是隐约知道雪姊与鱼二哥之事,也听虎娇说过好几回。

    雪姊有多恨鱼二哥,更不只一次见过鱼二哥喝醉酒时,满嘴里喊着雪姊的名字,但她从不知道……雪姊心底深处竟也深爱鱼二哥。本来有机会成为爱侣的两人,却是这般收场……但连秋水无法同情雪姊,她与鱼二哥的恩怨情仇本该是私事,却牵累其它人,她怎能因而教寨里其余人陪葬?

    连秋水猛甩头,不让昏眩感支配她,她不能睡,还不能睡!

    袭妥的发髻被她摇乱,松垮地散敞开来,木簪从青丝间滑落,咚咚两声,滚到她手边。

    不能睡,她必须……

    她握起木簪,朝大腿刺去,想让自己因为疼痛而清醒。

    她必须去犬戎寨那儿看看……武罗也喝了那锅粥!万一他、万一他在犬戎寨中像她这样几乎快晕厥过去,敌人怎可能放过他”

    思及此,连秋水加重手劲,但木簪的圆钝,不足以胜过药力侵蚀。

    不行,不够痛,不够让她疼到忘掉想昏过去的念头……

    要是有比木簪更锐利的东西就好了……

    迷蒙的思绪中,闪过了一丝清明。

    凤舞。对,凤舞……她迟钝的双手,在怀里摸索,颤抖地握住她最珍惜的凤舞刀。“呀!”凤舞刀扬起,再重重落下,刀身前寸完全没入她腿肤,她疼得大叫,鲜血染红裙懦。

    剧烈的疼痛,让她成功地甩开昏眩不适。

    她吃力地站起,摇摇晃晃走到马厩牵马,绝大多数的马匹已被男人们骑出寨去,剩下一只快生产的母马和日前拐伤脚的大红马,是虎标的爱骑,个性与虎标有七分相似,大剌刺又爱逞能,以马中之王自居。她抚摸大红马,药效使得她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你能跑吗?去犬戎寨……”每当她感到晕黑来袭,她便以凤舞刀在大腿划上一刀,保持神智清醒。

    “怫!”大红马喷气回应,身子伏低,彷佛在说:我脚伤老早说好了!今天去犬戎寨竟然也不找我一块儿去!

    “太好了……”连秋水爬上马背,发鬓已湿濡一片。“快些,我们快些去犬戎寨……快……”老马识途,大红马曾经载着虎标跑过犬戎寨数十次,走犬戎寨像在走自家后院,就算蒙住的马眼,也能平安抵达。犬戎寨与虎标的匪寨约隔一座山距离,一时辰路程,一个在山的北面,一个在山的南面,平时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各人抢各人的,然而第一次破坏和谐的人却是犬戎寨,抢人抢到他们地头上来,惹火了虎标,结下梁子,两寨便开始长达数年的你争我夺,谁也不愿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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