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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更新时间:2018-02-14 08:00:00
过头看去,在灯光之下,白素的神色十分苍白,她甚至不能讲话,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

    我立时循她所指看去,一刹那间,我实在看不出她指著的是甚么,因为在温室中,只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树木。

    但随即,我却看到她指的是甚么了。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种“画谜”,将要找的东西,隐藏在一幅画中,要你找出来,当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之际,真不容易发现,但只要一找到,就可以一下就看出那东西隐藏在背景之中。

    我一下子没有看到甚么,但由于白素坚决地指著那个方向,所以我盯著看。

    我立即看到白素指著的是甚么了。白素指著的,要我看的,是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站著,一动也不动,而且,他的姿势十分怪,他的身子微微向侧弯著,一手直垂著,紧贴著身边,一手斜向上伸著。脸也向上,对著一盏水银灯。

    不但是他的姿势怪,他的脸色也怪,是一种绿色,真的是绿色,甚至,连他的手,看来也是绿色。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像是一段树干,而他的手、脸,看来简直像是两片树叶。

    这样的一个人,处在全是植物的温室之中,要不是仔细看,实在看不出来。

    我一看到了这个人,视线便无法自那个人的身上离开。眼前的情景,不算是特别惊人,但是怪异莫名,令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思绪一片混乱之中,首先想到的,是白辽士住所外遇到的那个少妇的话。那少妇的话,听来没有甚么意义。她曾说:“……站著一动不动,他的颜色,看来像是一株树。”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甚么是“颜色看来像一株树”!这时,那人穿的衣服并不是树干那样的颜色,可是和姿势、脸色一配合,就显得这个人的颜色,就像一株树。

    我不知自己盯著那个人看了多久,那个人动都不动,我也一动都不动。等到我自震惊中醒过来,慢慢转头,向白素望去时,白素看情形,也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声音听来异样:“天,看到没有,这人……这人……是连能。”

    在我才看到有一个人之际,我只能辨出那是一个人而已。由于这个人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株树,怪异莫名,所以找根本认不出那是甚么人。这时,经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错,那人正是连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里干甚么?他的脸色……为甚么那么难看?”

    我心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事实上,白素的问题,也正是我心中的问题。我乾笑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看样子,他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当时我这样讲,纯是说笑话。白素也当然认为是一个笑话。)

    (谁知道事情发展到后来,我随便讲的这句话,竟然不是笑话!)

    白素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来,发出拍拍的声响,我不知道白素为甚么要那样做。白素事后的解释是,她看到连能一动不动,看来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声音来惊醒他。

    白素敲打著玻璃,我也跟著敲了起来,发出的声音相当大。我们敲打得很用力。用来建造温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给我们敲碎了。

    我估计至少有三分钟以上的时间,我和白素两人,除了像傻瓜一样地敲打玻璃之外,甚么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为眼前的一切太怪异了。一个人,在植物丛中,一动不动,看起来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两人,一面敲打著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著连能。如果不是连能忽然动了起来的话,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何时停手。

    连能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看来,也不像是被我们的敲打声惊醒的,他的动作,一开始的时候相当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来。

    一看到他开始动作,我们也停了下来,看著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无声但是又恐怖到了绝顶的电影。

    连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动作不是柔顺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为止。

    就在那时候,他脸上、手上的颜色也开始起变化,绿色渐渐消退,回复正常的肤色,等到他的肤色完全回复到了北欧人的那种白皙之际,他的眼皮,开始颤动起来。

    由于他就站在一盏水银灯下面,灯光直射著他(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他是在进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颤动,我立时轻轻碰了一下白素,因为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睁开眼来。我在向白素询问:是不是应该躲起来。

    白素立时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无比地闪身开去,到了一处阴暗的所在,使连能睁开眼来之后,看不到我们,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到他。

    我们躲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连能的行动十分怪异,不管他这样做,目的是甚么,当一个人的行动如此怪异,最好别让他知道怪异的行动已被人发现。

    而且,躲起来,我们还可以继续不为他所知,看看他是不是还有更怪异的行动。

    我们才躲起来,就看到连能在深呼吸著,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连能已经不再像一株树。他挥了挥手,又伸了伸腿。看他的动作,像是大梦初醒。

    然后,他向前走来,在经过一些栽种著的植物之际,有时伸手抚摸著叶子,有时伸手在枝干上轻拍两下。他一直来到门旁,伸手在门旁的掣钮上按了两下,温室中的水银灯熄灭了。

    然后,温室的门打开,他走了出来。

    我和白素小心地留意著他的每一个行动,这时,他的行动却一点也没有怪异之处。

    出了温室之后,他迳自向屋子的后门走去。我正在考虑,连能进了屋子之后我怎么办,那两个该死的便衣人员,忽然用力按起汽车喇叭来。

    本来,我已经有了主意,他的行动既然看来这样古怪,可能有著秘密,那么,在他进屋子之后,我们可以再设法跟踪进去,看个究竟。

    整件事情,发展到如今为止,还在一团迷雾之中,而几个与事件有关的人,行动越来越神秘,神秘到了有的人可以在相距万里的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仔细研究一下他们的行动,实在十分必要。

    可是,那两下喇叭声一响,连能的身子陡地一震。这时候,他已经伸手要去推后门了,他在一震之后,转过身来。那两个便衣人员,真是该死之至,不但按喇叭,而且其中一个,还大声叫道:“卫斯理,我们的忍受有限度,你该回来了。”

    连能在才转过身来时,还不过神情十分疑惑,等到那便衣人员这样一叫,他立时极其警觉地四面看看,同时后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气,叫道:“卫斯理,你在哪里?你躲在哪里?”

    这时候,如果那嚷叫的便衣人员就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会重重给他一拳。本来我好好地可以在暗中观察连能的行动,给他一叫,我的处境,可以说是尴尬到了极点。

    白素在我的身边,轻轻碰了我一下,提高声音:“我们快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了出去。我们躲藏在温室的转角处,一向前走去,就和连能正面相对,连能看到了我们,神情紧张之极。在后门的门上,有一盏门灯。那盏门灯正亮著,而连能又是背贴著门站著的,灯光恰好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白辽士听我们问他出生地点一样是一种异样的暗绿色,看起来,他的脸就像是一片叶子。

    白素迳自向他走去,一面走,一面在身后向我做手势,示意我也向前是来,我想了一想,一时之间,也猜不透白素是甚么用意,但白素既然这样示意,我也只好跟著她向前走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留意连能的神情。连能的神情,紧张到极,双手张开又捏拢,看来,他像是完全不知该如何才好。一直等到白素到了他的面前相当接近之处,他的神情才比较镇定了一些,可是他一开口,坚音还是有点颤抖,不知道他是因为愤怒激动还是恐惧,他道:“想不到我们这里,也会有偷窥客!”

    我在那时,也全然不知道连能的情绪何以会如此激动、愤怒。

    照说,我们的行动,并不构成对他的任何危害。而他所用的字眼“偷窥”,也似乎太严重了些。

    如今我只是详细形容他的反应。至于他何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事态发展到了最后阶段,我才恍然大悟。

    我当时听得他称呼我们为“偷窥者”,心中十分生气,可是白素又打了一个手势,令我不要开口,她扬了扬眉:“偷窥?连能先生,我真不明自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连能“哼”地一声:“一般来说,偷偷摸摸,躲在阴暗处,观察他人的行动,就叫偷窥。”

    白素笑道:“我们想来拜访你,刚好看到你在温室之中  ”

    白素才讲到这里,连能的神情,又变得极紧张,他甚至是失声叫出来的:“你……你们看到我在温室干甚么?”

    我心中疑惑之极,连能在温室中,根本没有干甚么,只不过是站著不动。既然他甚么也没有做,又何必那么紧张?

    白素的心中。一定,和我同样感到疑惑,所以她略停了一停:“你在干甚么?看起来,你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连能的神态,迅速由慌张之中镇定下来,但是他仍然无法掩饰他心头的紧张,他连声道:“是的,日光浴,我在……日光浴!”

    这时,那两个便衣人员,也走了过来,都以十分不耐烦的神情望著我。他们的佩被我偷了来,所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一看到他们走近来,我就狠狠地压低声音,对他们道:“你们两个人,如果不想革职的话,就乖乖回车子里去等著。”

    其中一个还想抗议,但看来另一个长相比较蠢的,反倒聪明些,拉了拉他的同伴,低声讲了一句,向我道:“别耽搁太久了。”

    我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们,那两个便衣人员后退著,走了开去。

    当我和他们发生争执之际,白素正在向连能解释这两个人的身份:“他们是警务人员,因为马基先生自拘留所中逃了出来,而卫斯理又恰好是最后曾和他见过面、详谈的人!”

    连能一听得白素这样说,转过头,向我望来:“马基,他……说了些甚么?”

    我本来已经想脱口而出,说马基对我,根本甚么也没有说,可是转念之间,想起了马基的话,又想到连能的言语、神态,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所以我将话忍了下去,只是发出了两下高深莫侧的乾笑声,让他去猜,马基究竟告诉了我一些甚么。

    连能现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只不过他也没有说甚么,只是闷哼了一声:“你们来见我,是……为了甚么?”

    白素向门口指了一指:“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详细说?”

    连能吸了一口气,又犹豫了一下:“好的,请进来。”

    他说著,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先转身推门走了进去。白素向我靠近了一步,用我家乡的方言,又快又低声地道:“太古怪了,我看这几个人一定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别太心急,我来应付。”

    我点了点头,说话之间,我们已经走进了连龙的屋子,穿过了一个走道,到了客厅。连能客客气气地请我们坐下,又为我们冲了咖啡,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连能的屋子,布置得舒适而简单,看来和白辽士的住所,大同小异。

    等到坐定之后,连能才道:“两位  ”

    白素呷著咖啡:“我们才和白辽士先生见过。”

    连能“哦”地一声,并没有表示甚么。白素又看来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飞行人员的共通嗜好,是在温室之中,培育植物?”

    连能一点也没有特别的表示。

    我知道白素为甚么一下子就提出了这一点。因为到目前为止,飞机失事的过程,只有五个人知道。这五个人中,除了马基机长,其余四个人,就是连能、白辽士、文斯和达宝。

    这四个人,有著甚么秘密,还一无所知,但是,他们有两个共通点,却十分耐人寻味。其一,他们四个人,都喜欢在温室中培育植物,其二,他们全是孤儿。

    从这两个共通点来突破,有可能知道他们究竟有甚么秘密。白素单刀直入,十分有道理。

    可是连能的反应,没有甚么特别,他只是“哦”地一声:“很多人喜欢在温室中养植物,也不单是飞行人员。”

    白素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我们想知道  你知道我们曾参加过飞机失事的调查工作,为甚么马基机长在出事之后,一句话也不说?”

    连能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不说,旁人也没有办法。”

    白素用银匙在咖啡杯的边上,轻轻地敲著,发出“叮叮”的声响。看来她的神态十分优闲,但是她的话,却越来越咄咄逼人。

    她道:“连能先生,请你想一想,飞机失事时,驾驶舱里,是不是只有你们五个人在?”

    连能道:“你为甚么要这样问?当然只有我们五个人。”

    白素笑了一下:“这就相当耐人寻味,连能先生。只有你们五个人,马基机长甚么也不肯说,那等于说,如今所知的飞机失事经过,全是一面之词。”

    连龙的面色陡地一沉:“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如果当时驾驶舱中只有两个人,马基机长不开口,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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