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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2-16 20:00:00
黎子中并不打算把往事也交给周如心继承。

    书桌共有六格抽屉,全是空的。

    台子上仍然是那叠纸,那束笔。

    当年在岛上发生的事,可以想象,一定有好几个版本,何不把它们都写出来。

    如心轻轻摊开纸笔。

    忽然她耳畔听到细碎的乐声。

    那是一首轻快的老调,名叫天堂里的陌生人,这是指周如心她吗?

    她脱口问:“谁,谁放音乐?”

    马古丽推门进来,“小姐,唤人?”

    “谁在播放音乐?”

    “没有人,并无乐声呀,小姐,你听错了。”

    如心再侧耳细听,果然没有任何声音。

    她抬起头,啊,疑心生了幻觉。

    “小姐,”马古丽说,“你累奇*书*电&子^书了,休息吧。”

    可是接着又有电话进来。

    “如心,我是仲智,听着,有一位洪小霞女士说她也曾在衣露申岛工作过。”

    “为什么都是女士?”

    “也许女士们较为细心,看到报上启事。”

    “有无约她见面?”

    “有,到她家中详谈。”

    “我明天一早出来。”

    “她住在维多利亚。”

    “那更好,你在该处码头等我,明早九时见。”

    “一言为定,对,你在宅子里找到什么没有?”

    如心十分惘怅,“什么都没有。”

    “片言只字也无?”

    “一张照片都不见。”

    “那也好,你可以安心在那里住。”

    怎能安心下来。

    夜里,如心做梦了,她看见自己从床上起来,凭窗眺望,只见异乡之月如银盘般灿烂,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这等景色,简直可用风情万种四字来作形容。

    她又听到有人唤她名字:“周如心,下来玩,周如心,下来玩。”

    如心虽然年轻,但自小姿势一如大人,早睡早起,举止端庄,生活正常,从未试过晚上出去玩,不由得心动。

    她自窗子看下去,很清楚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境,可是她看到年轻的黎子中与苗红在楼下叫她。

    他俩笑脸迎人,手拉手,如心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替他们高兴。

    她高声问:“误会都冰释了吧?”

    黎子中颔首,“我俩永不分离了。”

    如心由衷地开心,“那多好。”

    “如心,你下来,我们谈谈。”

    如心刚欲下楼,蓦然惊醒。

    闹钟震天地响,她连忙按住它,起床梳洗。

    马古丽跟她出海,在船上为她准备早餐,如心感慨这种特殊阶级的生活过惯了,恐怕不易再做回一个普通人。

    船到了,许仲智已站在码头上等。

    他朝她招手。

    他俩照着洪女士所给的地址找过去,原来是维多利唐人街一家中药店。

    年近六十的洪小霞女士抱着一个婴儿出来见客。

    她解释:“孩子爸妈都上班去了,现在由我带这孩子。”

    如心笑笑问:“是孙儿吧?”

    “这是最小的一个,大的已经进大学了。”

    如心说:“谢谢你打电话来。”

    “不客气,那广告是我大女儿看到的,她说,妈妈,桃花岛主找你呢,大女幼时去过那岛上作客,印象深刻,至今不忘,她叫它桃花岛。”

    “那是什么年份?”

    “请坐,让我想想,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三女刚出生,嗯,那是一九六五年,我记得当时等钱用,便到岛上做佣人,负责打扫。”

    如心应了一声,“岛上有些什么人?”

    “有黎先生、苗小姐,还有一位姓麦的秘书小姐,以及其他三个仆人。”

    “你在岛上,有无遇到怪异之事?”

    “我只做了七个多月,岛上气氛很坏,黎先生与苗小姐说是正筹备婚礼,可是天天吵闹,黎先生时常大声斥骂,摔东西,我们都躲起来,吵过出来收拾,只见所有珍贵的摆设都打得稀巴烂,看不过主人家这样浪费,储够了钱应急,便辞工不干了。”

    如心侧着头想,“依你看,黎先生是否好人?”

    洪女士摇摇头,“脾气那么粗暴……”

    “苗小姐呢?”

    “很委屈,好像有把柄在黎先生手中,非嫁不可的样子,时常背人垂泪。”

    呵,太奇怪了,这是完全不同的版本。

    “那麦小姐呢?”

    “麦小姐也不过是雇员,但是看得出她有野心,她喜欢黎先生,可是黎先生不在乎她。”

    “你走的时候,苗小姐有无生病?”

    “呵,被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苗小姐患哮喘,一紧张,呼吸便转不过来,要闻一种小瓶子药,每次黎先生刺激她,她便发病。”

    “有没有医生到过岛上?”

    “有,不过多数都是由船送苗小姐出去。”

    “可是,我走的时候,苗小姐还是好好的。”

    “她还到码头送我,是个美人,红颜薄命。”

    如心不语。

    与麦见珍的观点刚好相反,洪小霞肯定是黎子中辜负了苗红。

    “苗小姐待下人十分宽厚,见到我大女,每每送她糖果玩具。”

    如心好奇,“是什么玩意儿?”

    “会眨眼的洋娃娃,还有一只打开有音乐的盒子。”

    “你觉得她不快乐?”

    “不需要很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啦。”

    “你对苗小姐倒有好感?”

    “当然啦,长得那么好看,又善心,却有病,对,后来他俩怎么了?”

    如心遗憾地说:“两人都故世了。”

    “咦,年纪应该不大。”

    “是,他们没活至耄耋,真可惜。”

    洪小霞也叹口气。

    她的小孙儿非常乖,约八九个月大,已会认人,含着手指,睁大眼睛看人,但躲在祖母怀中觉得十分安全,故不怕人。

    如心掏出一只红封包说:“给小孩买糖吃。”

    洪女士也不拒绝,很大方地说:“谢谢。”

    “啊对,”如心想起来,“岛上时时请客吗?”

    “是,每月总有好几次宴会,都在游泳池边举行,自外头接了厨师与侍应进来准备……可是锦衣美食,也不能叫一个人快乐。”

    她说得对。

    她的晚年过得很好,也与财势无关。

    如心告辞。

    “看到没有,许仲智,快乐是一种心态,天堂与地狱,其实只有一念之差。”如心无限感慨。

    那大男孩踌躇,“到底黎子中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如心不语。

    “那苗红,又是否一个牺牲者?”

    没有人能够回答。

    他们回到船上,坐在甲板上喝冷饮。

    如心伸一个懒腰,在这种明媚的天气,除了遐思,什么都不宜提起。

    她闭上眼睛,“外人知道的,大概也就是那么多了。”

    “也许,还会有人来告诉我们更多。”

    “年代已经久远,仆人所知,也不过是吉光片羽,你看,宅子与工人宿舍距离甚远,连声音都不可闻。”

    “我倒是替你找到一些关于黎子中的资料。”

    他自公事包中取出若干剪报。

    如心非常有兴趣翻阅。

    原来黎子中生于马来西亚的槟城,独子,他是好几个锡矿的继承人,自幼在英国读书,性格好动,喜欢运动,可是在大学念文学,毕业后努力发展家庭事业……

    如心抬起头说:“好像十分正常。”

    资料并无提及苗红其人。

    “父亲去世后黎子中的生活便起了极大变化,他逐渐把公司业务下放,也开始一反常态,过着一种半隐居生活。”

    如心说:“就在那个时候买下衣露申岛吧。”

    “是,开头一年几乎有六个月时间住在那岛上,旧时一帮玩伴开头觉得新鲜,时来作客,日后便疏远了。”

    “与世无争,多么自由自在。”

    “我始终觉得,人是群居动物,我们享受朋友作伴。”

    他说得对,如心就喜欢他陪着她。

    她回到岛上,小许向她道别。

    回到书房,如心再也忍不住,摊开纸笔,写下题目:我所知道关于黎子中与苗红的故事。

    第4章

    她这样开头――

    那是初春一个雷雨之夜。

    岛上的探照灯忽然全部开亮,照得如同白昼,哗哗大雨像面筋条般的自天上挂下,船渐渐驶近码头,仆人打着大黑伞前去迎接。

    在那样的天气之下,无论如何也避不了浑身淋湿。

    他紧紧拥着他的爱人,把她带上岸。

    那女子头发上绑着一方丝巾,显得一张脸更加精致美丽,她抬起头,轻轻说:“这就是衣露申岛了。”

    “是。”

    “为何把它命名衣露申?”

    “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幻觉。”

    这时,天边雷声隆隆,电光霍霍,雨点早已打湿她的面孔,他接过仆人的伞,搂着她急急朝大宅奔过去。

    他们的感情,也像岛上的天气一样,变幻无穷。

    写到这里,如心翻回第一页,把题目划掉。

    她改写红尘二字。

    这是一个比较贴切的名字,因为人跑到哪里都离不了红尘。

    如心吁出一口气。

    有人敲书房门,“周小姐,我是马古丽,晚饭时候到了。”

    如心说:“别打扰我,你每隔三小时给我送三文治及饮料进来,放在那边茶几上。”

    “是,小姐。”

    她轻轻退出去,每个到岛上来的人都会逐渐变得孤僻,她已见怪不怪。

    如心伏在案上,沙沙沙不住地写,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一股力量,逼着她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可是过了一段日子,那女子开始闷闷不乐。

    他说:“告诉我你的需求,我会尽量满足你。”

    她答:“我想回到往昔的世界里去。”

    他恼怒,“是我一手把你身分提升,将你带到这乐园一样的岛上来,你为何还不满足?”

    她低下头,“我觉得寂寞。”

    “可是我已经日日夜夜陪伴你。”

    这时,有第三者的声音冷冷挑拨道:“她心中另外有牵记的人。”

    啊,说话的是岛上打理杂务的秘书,她冷眼旁观已有一段时间,心中无限妒羡,她巴不得可以成为岛上的女主人,可惜机会降落在一个完全不懂珍惜的人身上。

    他低声央求:“我找朋友来陪你,我们开一个三天三夜的舞会。”

    “不不不,”她几乎像求饶那样说,“不要叫他们来,我不想见到他们,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那些人也不关心我,我讨厌无聊的舞会。”

    他沉下了脸,不知自几时开始,他再尽力,也不能取悦于她。

    渐渐,他因失望而失却耐心。

    “我当初同你说过,一到这岛上来,就永远不能离开。”

    “不,让我走。”

    他忽然咬牙切齿地说:“你即使死在这岛上,化成了灰,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她脸色转为煞白,踉跄地后退几步,喘息起来,呼吸艰难,双手捉着喉咙,倒地挣扎。

    他急了,连忙找到喷剂药,递到她面前,扶起她。

    两个人都流下泪来。

    她轻轻说:“你说得对,我欠你太多,我应该感恩,我不走,你放心,我至死也会留在这岛上。”声音渐渐呜咽。

    那第三者站在楼梯上,看到这一幕,冷笑一声,双目发出绿油油的光,她悄俏消失在角落里。

    如心写到这里,放下笔。

    她既不口渴,亦不肚饿,走到茶几处一看,发觉上面已搁着两份点心。

    她诧异,不相信三四个小时已经过去。

    她竟听不到任何声响,那么沉湎,那么投入,真是始料未及。

    她伸一个懒腰,觉得有点累。

    她半躺在长沙发上,喃喃自语:“苗红苗红,你是如何认识黎子中,又如何欠下他这笔无法偿还的债,可否托梦给我,与我说个清楚?”

    她打一个呵欠,闭上眼睛。

    马古丽这时恰恰推开门,看到这个情形,便悄悄退出。

    这时,许仲智打来电话。

    她取起电话听筒,“许先生,周小姐睡着了,要不要唤醒?”

    “不用了,我稍后再打来。”

    而如心在书房里悠然入梦。

    她听到轻俏的笑声,“在写我的故事?”

    如心也笑,“是呀。”

    “你把它叫红尘?”

    如心答:“可不正有一个红字。”

    对方感叹,“那并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呢。”

    “我机缘巧合,来到这岛上,总有原因,也许就是为着要把你的故事写出来。”

    女主角轻轻地笑,声音如银铃一般。

    如心转过头去,看到穿着一袭旧纱笼的她,那纱宠布色彩斑斓,有些地方已经磨得薄如蝉翼,可是穿在她身上,却无比轻盈曼妙。

    她看上去,只得十七八岁模样。

    如心讶异,“你为何如此年轻?”

    她有点无奈,“我认识他那年,只是个少女。”

    “你怎样认识他?”

    苗红低下头,“家父曾是黎氏锡矿的工人,因嗜酒,被逼退休,家贫,仍获准住在员工宿舍中,可是我有一个不争气的弟弟,竟潜入厂中盗窃,惊动了厂长。”

    厂长想必是黎子中。

    “那是一个雷雨夜,弟弟被扣留在派出所,我去他家求情,他自外应酬回来,看到我在门口等他。”

    如心轻轻问:“当天,你就穿着这袭纱笼?”

    “是啊,淋得遍体通湿,站在门口好几个小时。”

    “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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