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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3

作者:吴强
更新时间:2018-02-17 00:00:00
五天以前,他们一个上午就在马家桥附近杀戮了四十三个老人和妇女、儿童,把他们埋葬在一个大土坑里。除去集体屠杀以外,他们还绑架肉票,限期家属用银洋去赎身。群众对这个据点的敌人真是恨入了骨髓,都说马家桥是阴曹地府的“奈何桥”①,马家桥据点是活地狱、“恶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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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迷信传说在死了以后,他的鬼魂必须走过“奈何桥”和“恶狗村”。

    经过与地委、县委负责人研究计议以后,团党委书记陈坚召开辆莸悖鹁莸憷镂甯隽牡腥恕?

    向军部请求批准和电报,火速地发了出去。

    部队里展开了战前准备工作。

    地方上支援前线的热潮,火一样的迅速地燃烧起来。

    天空有些昏暗,丘陵地带的夏风,扬起阵阵的风沙,象战斗已经到来的样子。

    道路上走着匆匆忙忙的人们。

    走在人群里的区委书记华静,尖斗笠挂在背后,赤着的脚上穿着一双麻绳和杂色布条编打成的草鞋。草鞋的尖端翘起,象个象鼻子,鼻尖上抖动着小小的红绒球。老是飘飘忽忽碍眼打脸的头发,给蓝布条儿管束在脑后。脖子里系着本地出产的一条青布面巾,显得乌光发亮的驳壳枪,斜插在围扎着黑布带的腰间。大紫色的丝线枪练子,在她的肩上发光,象是一串亮珠。长长的枪练穗子,拖挂在腰眼下面,飘荡着。

    她的步子小,但是走得轻快。乌黑透明的眼珠,闪动着光辉,向前方正视着。

    从她的神态看来,战斗胜利的预感,已经在她的心头敷上了欢乐的光彩。

    她的温存而又倔强的白果脸上,带着掩藏在深处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一切景象,都不屑注意似的向前走着。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队熟悉道路的向导员和四百多人组成的救护伤员的担架队。

    在团部住地的土坡前面,队伍休息下来。

    华静的英雄般的身影,映入到站在土坡上面的陈坚的眼帘里。

    “哎呀!你们的动作真快呀!”陈坚举着手赞扬说。

    华静向土坡上面走,陈坚走向土坡下面来,两个人在坡腰上相遇,并排地站立着。

    陈坚象检阅似地看着向导队和担架队。

    许多担架是门板做的,许多是新伐的树干做的,有些是结着绳网的老担架。担架员们的腰眼里,有的挂着小水壶,有的挂着水瓢,每人肩上挂着饱饱鼓鼓的粮袋子。其中有几个人的身上还背着枪。

    “他们还带枪?”陈坚指着背枪的问华静道。

    “那是河东来的,他们喜爱打猎,背的是土炮。可以打禽打兽,遇到敌人也能打!那个身材矮的,去年一个冬天打了四十一只野鸡、九十只兔子,大家称他是‘鸟兽阎王’!”

    “叫这个外号!”陈坚觉得奇怪,哈哈地大笑着。

    “他们总是喜欢给人起外号。”华静随口地应着说。

    “听说打仗,他们都很高兴吗?”

    “高兴极了!很多人听说打马家桥,饭碗一推就来了。他们高兴,我也高兴!”

    陈坚笑着,看到华静那股兴高采烈的神情和又朴实又漂亮的装束,心里不禁暗暗地赞叹道:“好个英雄勃勃的女人!”

    他叫人点收了支前队伍,对华静说:

    “你也高兴得没吃饱饭就出来工作的吧?到里面歇一歇!”

    感到有些疲劳的华静,随着陈坚走到院子里,坐到葡萄架子下面的凳子上,吃着茶,随便地谈着关于战斗动员方面的事情。

    架子上的葡萄刚刚开始结实,叶子长得很繁密,象篷帐一样,绿荫深浓地笼罩着半个院子。她来过这里,在这里和陈坚、刘胜他们谈过话,她那封给梁波的信,就是昨天上午在这个葡萄架子下面,交到陈坚手里的。

    陈坚到屋里打电话的时候,不知是什么缘故,华静的心头受了突然的触动,眉梢轻轻地皱了两皱,脸上微微地发起热来,惶惑地沉思着,神情上显得有些不安。

    陈坚从屋子里出来,她站起来要走,说还有事情,得赶快回去。但又象还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嘴角上漾着一点羞涩的微笑。

    “我那封信?”她轻声问道。

    “打过仗,解送俘虏到军部去,替你带去。”陈坚回答说。

    “还给我吧!”

    “不会失落的,请你放心。”

    华静的脸给红晕罩住了,虽然陈坚说话的时候,没有露出丝毫取笑的意思和表情。

    她咬着嘴唇,脸色又变白过来,喃喃地说:

    “我想重写过,前天写得很匆促。”

    陈坚犹豫着,他不想把信还她。他不明白华静跟梁波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朋友,还是爱人。但不管是两种关系的哪一种,他觉得都是可喜的事。他怕华静发生什么心理变化,动摇她对梁波的友谊或者爱情。

    “一定替你带到。”陈坚诚挚地说。

    “我重写以后,还是请你跟我转去。”华静表示对他的信任,又喃喃地说。

    和她见面不过两三次的陈坚,只是到屋里拿出那封信来,交还给她。

    华静走了,脚步走得很乱,身子也有些歪歪斜斜的。

    陈坚把她送到村口,实在由于生疏,没有深话好说,但总觉得这是个不小的遗憾。要是这封信真对梁波与华静的关系有促进增强的作用,到了他的手里又从他的手里被收了回去,他岂不要深深地负疚在心?

    “我是你的同志,是团政治委员,转送一封信,是可靠的!”

    陈坚拿出他的政治身分含笑地说。

    “我从各个方面都是信任你的!”

    “那,信还是交给我吧!”

    “重写过,再交给你,请你不要误会!”

    华静伸出她信任陈坚的手来,实实在在地握了一握。

    陈坚又站上土坡。

    华静隐没到麦浪里去了。

    灰暗的顶空陡然发起亮来,而沙河上游――东北方的天空,却高悬着黑洞洞的长龙般的雨柱。

    他看看表,是下午四点半钟。

    是雷声还是炮声,他听辨不出,隐隐约约的,好象是来自东北方的,又好象来自东南或正东方向。再听一听,又好象是在西面和南面。

    这些征候,使他有些疑虑,又加上华静从他的手里讨回了那封信去,他的思绪便不能不纷乱起来。

    他在土坡上面坐下来,搔着头发,望着天空。

    机要员走到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份军部的复电。

    他看过电报,吃了一惊,把电文重看一遍,眉头顿然地锁了起来。在电报上草率地签了名,把电报还给了机要员。

    他立即回到屋里,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抓起电话简要作战股,接电话的是个运输员,说人都到前方去了。

    电话摇到与敌人最近的一营营部,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来接电话。

    “你是谁?”陈坚问道。

    “你是谁?”对方反问道。

    “我问你的!”

    “我问你的!”

    陈坚心里有急事,这个接电话的人,偏偏又在电话里跟他磨牙斗舌。

    “我是团政委!”他气怒地大声喊道。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接电话的人掉了。

    隔了许久,他拿着电话筒的手都发酸了,才有个人在话筒里说:

    “陈政委吗?我是文书张萍。”

    “刚才接电话的是什么人呀?”陈坚问道。

    “我们在隔壁开会,是一个傻瓜炊事员。”张萍回答说。

    “是个傻瓜,那就算了!营长、教导员都不在吗?”

    “都不在,营长跟团长在前面看地形,教导员到连里去了!”

    “你马上跑步到前面,说我的电话,要团长马上回来,地形不要看了!听明白了吗?”

    “要团长马上回团部去!地形不要看了!要我跑步去!说是你的电话!”

    “对!你的记性不错!”

    “仗不打了?”张萍急切地问道。

    “快去!”陈坚命令说。

    原定的作战计划落空了。军部的回电说:

    “攻击马家桥的战斗行动立即停止。”

    十四个字,电报头上注明是十万火急,什么原因、理由,一句没有讲。

    陈坚在屋子里打了一阵圈子,苦思沉想了许久许久,没有得到明朗的解释。

    天空又暗淡下来,东北方向的雨阵向面前推涌而来,风势跟着增大,田里的麦子猛地向东一倒,又猛地向西一倾,象是空中翻卷着的云波似的。

    “要是不请示一下,就犯了错误!”

    陈坚想道,心情平静了一些。

    “是一着棋!”

    军首长交代任务的时候,丁元善说的这句话,象云缝里透出来的阳光,在他的脑子里闪了一下。

    是一着什么棋呢?他曾经想过,但想不出,现在还是想不出。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他觉得自己很笨拙,脑筋不够用,猛猛地在脑袋上拍了一掌。

    他站在电话机旁边,接着刘胜来的电话:

    “是什么道理?你动摇啦?”刘胜一开口就责问式地大声说。

    “军部来了回电,不同意!”陈坚回答说。

    “是什么道理?”

    “十四个字:‘攻击马家桥的战斗行动立即停止。’道理是一定有的,电报上没有讲。”

    刘胜把电话筒重重地放下去,沉重的响声,陈坚听得很清楚。

    石东根和另外一些干部象皮球漏了气似的,只是长吁短叹,冷言冷语地说:

    “敌人的工事跟鸡毛帚子差不多,一根洋火就叫它报销!

    不消两个钟头,包解决战斗!偏偏巧果子又不让吃!”

    “不是苦命是什么?消灭五个连的敌人,这么一个瓜子大的仗,也不让我们打!”

    “叫我们活守寡!”

    满胸懊恼气闷的刘胜象是责斥,又象是同情地高声大叫地说:

    “不要说怪话给我听!要说到军部去说!”

    “回去怎么解释呢?刚刚动员过!”石东根咕噜着。

    “不打就是不打!怎么解释?”刘胜摆着手臂说。

    刘胜坐在他的乌骓背上,慢慢悠悠地走着。乌骓仿佛深知主人的心情似的,四蹄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几乎连一点尘土也没有惊动,缓慢得象头老牛。

    在路边的小树林子里,集合着约摸两百多个民兵,他们一团一簇地拥聚在那里,他们肩旁的枪,也象个小树林子似的。

    刘胜停下马来,咪着眼睛向树林里面瞧着,他一眼就看到,华静站在人群中央的一块石头上,一只手摸着大紫色的漂亮的枪练子,一只手挥动着,用她那嘹亮但又柔和的声音,鼓动着民兵们:

    “……这个主力部队,是最出色的英雄部队。是新四军,是新四军的一个主力团,出名得很。莱芜大战,他们一个班就捉到五百多个俘虏!……我们沙河区的民兵,是英雄的民兵,有光荣的斗争历史!明天晚上,要配合主力、老大哥,打下马家桥!多捉俘虏多缴枪!不让敌人跑掉一个!……”

    懊恼气闷的刘胜,更加懊恼气闷,自言自语地咕噜着说:

    “主力团!老大哥!嘿!她不害鼓动民兵捉俘虏!……部队里解释不解释不要紧,看对地方干部、对老百姓怎么解释?”

    他在马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向驻地奔跑回来。

    刘胜回来以后,陈坚不在。问问门口的哨兵,哨兵说,骑了马向西南上那个庄子去了。

    刘胜喊来了机要员,伸着手冷冷地说:

    “电报拿来我看!”

    看过了电报,电报上确是那十四个字。下面的署名是“沈丁”,收报人是“刘陈”。

    他把电报纸掷到桌子上。他的衣袖子带起的一阵风,又把电报纸吹跌到地上去。机要员随即拾它起来,又送到他的面前。

    “我不是看过了吗?那几个字还要看上三遍五遍?”刘胜瞪着机要员说。

    “签字!”机要员说。

    “笔里没有水了!”

    机要员拔下自己的笔来,取下笔套子,把笔杆子送到他的面前。

    刘胜沉楞了许久,才在“刘”字上面画了个花生米一样的小圈圈。

    五三

    刘胜看过电报,天色傍近黄昏。他觉得屋里和他的心里都有一股闷气,便信步地踱到沙河边上。

    沙河的水滔滔滚滚地奔流着。河边一棵歪斜要倒的树上,有两只不知名的灰色羽毛的鸟,不住地朝着他叫站“咯咯呀呀”的难听的声音。在他的感觉里,这两只鸟和它们的叫声很是可厌,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战斗愿望没有实现似的。

    “‘小凳子’!枪给我!”

    他从邓海手里拿过卡宾枪来,推上子弹,向前走了几步,对准树梢上的鸟,“叭”地射出一粒子弹。跟着枪声,树梢上飞起了几根鸟的羽毛。

    “打到了!”邓海惊喜地叫起来。

    “拾得来!回去烧了吃!”刘胜得意地大声说。

    两只鸟都飞走了。赶到树边去的邓海,失望地走回来,手里捏着两根细小的鸟毛,惋惜地说:

    “差一点点!”

    “倒了霉!鸟也打不到!嘿!鸟肉吃不上,落到两根鸟毛!”

    刘胜怅然地说,把枪掷给邓海。

    本想出去散散心的刘胜回到屋里,懊恼、气闷反而增加了,看到墙上挂的马家桥敌军据点兵力分布图,头脸立即扭向门外。

    “弄点酒来吃!”他对邓海粗声粗气地说。

    邓海知道首长心里懊恼,想借酒解闷。脑子转动一下,说:

    “到哪里去搞酒?连卖草纸的小店也没有!”

    “不能想想办法?”

    邓海坐着不动,没有回话。

    “程拐子家里问问!有曲饼泡茶吃,就一定有酒。”

    他懊恼得晚饭没有吃,再不给他搞点酒来,他就更要懊恼;由于这个想法的支配,邓海便去找房主程拐子搞酒了。

    点着灯火以后,他正在嚼着腌香椿头,吃着烧酒。政治处主任潘文藻匆匆地走进来,问道:

    “真不打啦?”

    “不打啦。”刘胜应了一句。

    “你看!多被动!刚动员过,又不打,对战士怎么说?”

    “坐下来,吃杯酒吧!”

    潘文藻坐了下来,叫邓海喊来机要员,看了军部来的电报。他想了一想,喃喃地说:

    “不知东边情况怎么样?”

    刘胜把一小壶酒吃到壶底朝天,一点滴不出来,才推开酒壶。他的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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