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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4

作者:吴强
更新时间:2018-02-17 00:00:00
,一眼望去,活象一只肮脏的猴子。

    石东根非常愤怒,但也有些慌乱。这是手榴弹最有效用的时候,他却忘了使用这个武器。在慌乱中,他又安上一夹子弹在枪膛里,对着那个矮小的猴子射击着。

    形势显得很危急,他不能后退,他没有想到后退,而后面正是一个悬崖,也无处好退。他决心等候敌人来到身边,和敌人肉搏一番。

    匆匆奔来的小鬼李全,在五十米开外,一眼看到连长处在三个敌人的围击之下,不要命地跑了过来,牙根紧紧一咬,就一纵身从两丈来高的崖壁上跳了下来。真是凑巧,他的身子正好跌落到那个头部埋在草里的敌人身上,敌人给他跌撞得哇地叫了一声,撞到石头上的脑袋,几乎完全粉碎,立刻出了大量的血,不再动弹了。李全的眼睛红得象烧着了火,卡宾枪的子弹“咯叭咯叭”地飞向那个泥菩萨般的大高个子,大高个子在离石东根十几步远的地方栽倒在陡坡上,两腿朝上,头朝下,象一条晒蛋的瘟狗。石东根得到了救兵,从岩石后面跳出来,猛扑向矮小的猴子。猴子慌忙回窜,迎面又碰上李全,在李全凶猛的枪击之下,矮小的猴子还想死里逃生摔掉手里的步枪,一转身就朝好几丈高的悬崖下面跳去。他在还没有跌到崖下的半空里,吃了石东根连发的三颗子弹。……

    石东根把李全死命地搂抱到自己的怀里,象是要把李全一下子揉碎似的。他的汗珠象檐水一样地川流着,滴到李全的头上。

    “连长!我来晚了!”李全气喘喘地说。

    “不晚!刚好!”石东根抹着李全头上的汗水,感奋地说。

    队伍趁势追击敌人,一直追到山脚底下。

    石东根和李全呐喊着冲到山底上去。

    在山底下,歇了半个钟头光景,营指挥所来了命令,队伍仍旧回到原来的阵地集结。

    石东根整理了队伍,回到东孤峰上。

    这一个战斗,只捉到一个俘虏,攻击东孤峰的一个营的敌人,大半逃了回去,约摸有两百个敌人被击倒在山上、山下,死尸和伤兵躺了一大片。

    捉住一个俘虏兵的是安兆丰。

    安兆丰没有打死这个敌人的原因,一来是这个敌人双膝跪在他的面前,连连地求饶哀叫;二来是听口音,这个人很象是他的家乡一带的人。

    可是,张德来对他却大为不满。

    “你的饭省给他吃!我们打死的,你要捉活的!”张德来气愤地叫着。

    “他是苏北家乡人,……”安兆丰解释着说。

    “在火线上还管他家乡人外乡人?你们东台人就是家乡观念深!对敌人也讲家乡人不家乡人的!”张德来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发着红火,更大声地嚷着。

    “你们阜宁人没有家乡观念?他缴了枪!”

    “你看!统统打死了,就是你留个活的!”

    “张德来!是你不对!只要敌人投降,就不能再打死他!”

    周凤山对张德来批评说。

    “周凤山说的对!”夏春生说。

    “我不同意!”张德来气汹汹地走向俘虏的身边去。

    俘虏浑身发抖,连忙跪到张德来面前,连连磕头作揖,长满疥疮的两手合拢一起,象求仙拜佛似的。

    “我是在路上给他们抓去的,我是……我是……”他悲伤而又惶急地叫着。

    张德来看到俘虏的那副样子:又哭又叫,面黄肌瘦,满脸皱纹,两眼下陷,心就有点软了。仔细看了一眼以后,忽地吃了一惊,他觉得有些面熟,再入神定目一看,他愕然地楞住了。

    “啊!你是孙福三?”张德来惊叫着问道。

    俘虏的头低下去,更大声地号哭起来,叫着:

    “饶我一条命吧!……饶……饶我……一条……命吧!”

    听说是孙福三,安兆丰、周凤山他们赶快走近到俘虏跟前,蹙着眉头认看着。他们越看越象刚到陇海路北的那天夜晚开小差逃走的孙福三。

    “不是孙福三是谁呀?”安兆丰叫了起来。

    歇在一旁的秦守本和许多人一齐奔过来。

    “看你!看你糟蹋成这个样子!只是半年工夫,就叫人认不得你了!二十七八岁的人,变成了四五十岁的干瘪鬼!嘿!

    活现形!替我们阜宁人丢脸!”张德来慨叹着说。

    “好呀!开小差跑到反动派那里打我们!”

    秦守本暴怒起来,甩起脚来,就朝孙福三的身上踢去。孙福三连忙躲让开去,匍匐在地上哭泣号啕着说:

    “是给他们抓去的,我不肯干,他们严刑拷打,打得我浑身是伤呀!叫我坐老虎凳,逼我干啦!我宁死不屈呀!想跑跑不掉呀!……”

    “你还宁死不屈?你胡扯瞎吹!不要鼻子!你拿枪打我们!我当班长的第二天,你来参军,第七天你就跑掉!”秦守本气抖抖地怒骂着。

    “我一枪没有放呀!……我错啦!我该死呀!……我再不跑啦!……我要拿枪跟他们拚啦!……”孙福三跪在秦守本跟前,哆嗦着说。

    “把他带下去!不要在这里哭呀嚎的!”石东根气愤地命令道。

    逃跑以后,给敌人捉去强迫当兵的孙福三低声哀求道:

    “班长,不杀我吧!”

    “谁是你的班长!”秦守本狠狠地瞪着孙福三吼道。

    孙福三带走以后,山头上的战士们好一大阵没有作声。张德来气愤得歪扭着头,只是不住地吸烟,安兆丰连声叹气,秦守本则抱着膝盖,气得两眼通红。

    “真倒霉!捉到一个俘虏,又是个开小差的逃兵!”周凤山冷冷地说。

    “什么逃兵?是敌人!”洪东才说。

    “唉!许是给敌人抓去逼住干的。”张德来咕噜着说,叹息着。

    “你又可怜他了?你不是说要打死他的么?”安兆丰朝张德来瞟一眼,点着指头说。

    张德来瞪瞪安兆丰,把头歪扭过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留点精神打仗!”带轻花的排长林平说。

    受了重创的敌人,没有再举行反击。大家躺的躺,坐的坐,歇息在东孤峰上和暖的阳光里。

    “王茂生不在,要是他在,这一回,他至少打倒十个八个!”

    坐在破地堡旁边的秦守本惋惜地说。

    提起王茂生,引起疲累不堪的李全谈起了王茂生打下飞机的事情,象连长和指导员在队前讲话似的,他站到人群中间,把红鼻子敌机怎样追他、打他,王茂生怎样打下那架飞机,那架飞机又是怎样烧起来、跌下去的情形,神情活现地讲说了一番。

    “真的?”秦守本问道。

    “骗你干什么?班长同志!”李全伸头竖眼,大声地说。

    “我看到一架飞机肚子底下冒烟的!”

    “我也看到栽到那边山底下去的!”

    “能打下飞机,那不简单!”

    许多人你争我抢的谈论起来,赞不绝口。

    “是打下了一架?”石东根还有点不大相信,问李全道。

    “是的!不是,我怎么回来晚了?”李全为的竭力证实确有其事,语调响亮地回答说。

    这时候,两个意气相投的人――新闻记者夏方和文化教员田原,出现到山峰上来。两个人的脸,给太阳晒得红红的,象是涂上一层油似的发着亮光。

    李全见到他们跑来,便对大家说:

    “你们不信问新闻记者!”接着,他转脸向夏方问道:

    “新闻记者同志!你拍了死飞机的照片没有?”“拍好了,是侦察机,F26U.S.A.打得准!真是神枪手!”夏方用手掌抹着满脸的汗水,拍拍身上的照机机,赞叹着高声说。

    “班长!什么油?碍事!”张德来转动着眼珠,问秦守本道。

    秦守本答对不出。田原解释着说:

    “U.S.A.就是美国!这架飞机是美国造的。”

    “国民党、蒋介石的什么东西不是美国造的?枪、炮、子弹、飞机,样样都是!”洪东才说。

    “连他们的心也是美国造的!”秦守本说。

    “美国就是蒋介石的老子!”安兆丰接着说。

    “叫副班长再干他几架下来!”张德来拍着大腿,狠狠地说。

    伏在山崖边和林平他们向山下观察的石东根,向背后高声谈笑的战士们急忙地摆摆手,大家停止了谈论。夏方和田原躬着腰到石东根的身边去。

    山下的敌人仿佛要发动第四次攻击的样子,一条山坎子里挤满了敌人,对面山头上也有敌人活动。石东根隐隐地看到敌人用绳子把大炮向山头上吊。山头上有些人下来,下面又有些人向山头上爬。石东根判断,那是敌人的炮兵移动阵地,计划用大炮居高临下地轰击东孤峰,支援步兵的攻击。

    他把李全喊到身边,把他看到的情况告诉李全,叫李全赶忙到营指挥所去报告,并且把刚才的战斗经过报告营长王鼎和教导员李泊。

    李全颠起两腿,急匆匆地跑到左边的山下去。

    队伍进入了准备战斗的位置。

    石东根叫田原、夏方回到山下去。

    田原和夏方都不肯下去,要求留在山上参加战斗。

    “下去!把后方照管好!准备担架!敌人马上还要向这里进攻。”石东根对田原说。

    “我不怕!我要参加!”田原摇晃着身子说。

    “没人说你怕!”

    “那我在这里看看!”

    “赶快下去!叫几个民工来,把缴到的武器弹药运下去,带五箱手榴弹来!”

    “我留在这里吧!连长!我要拍几张照片,也给你拍一张。”

    夏方微笑着说。

    “我这个笨相,不要你拍。要看,给你们看看!”石东根把望远镜掷给夏方。

    夏方和田原伏下身子,两个人轮换着看了一阵山下和对面山头上敌人活动的情形,夏方拍了几张照片。

    两个人只得闷闷不乐地背了几条缴到的步枪,回到山后面去。

    等了许久,一直到太阳偏西,敌人还是没有动静。

    山下送了晚餐来。两大桶小米粉和小麦粉掺合做的热馒头,两大桶豆角子烧肉,两大桶开水,放在经过了辛苦战斗的战士们面前。

    “冲锋!消灭它!”有人叫着。

    战士们围成一团一团,大吃大咽起来。

    “同志们!多捉俘虏,多缴枪!明天还有肉吃!”

    大家饱餐以后,一个矮胖子炊事员大喊了一声,炊事员们便挑着六只空桶和缴到的一些枪枝,摇摇荡荡地走下山去。

    “好的!这一回缴几把菜刀、饭杓子给你们!”秦守本在炊事员们的背后喊叫着说。

    六五

    敌人处在恐慌、危急和饥饿的状态里。

    七十四师被分割出来装入到解放军的袋子里以后,后路和交通运输线就被切断了。几天几夜以来,他们的枪、炮只是拚命地倾肠吐泻,得不到一点补给。他们的马还可以啃啃青草、树皮,他们的军官还可以克扣军粮,他们的兵士就只得挨饥受饿。

    他们所到的集镇、村庄,都是一无所有、一无可吃的了。可吃的,已经给他们抢空吃尽。更困难的,是水井早被人们填塞封死,而沂蒙山的溪水又极少极少,特别是在孟良崮的周围。大自然的建造者仿佛在千年万代以前,就预计到要在这个时候使他们陷于困境似的。他们盼望落雨,从天上掉下水来;这几日却一直是晴天,只见浮云、迷雾,不见落下一滴雨水。

    他们惟一的救命之源,就是从南京、徐州来的空运空投。

    在解放军阵地上,指挥员、战斗员们却比平时吃得更好。在他们饱餐一顿以后,天色接近黄昏的时候,二十五架深灰色的运输机,拖着笨重臃肿的身子,惶恐地而又懒洋洋地为饥饿的敌人们送晚餐来了。

    这种运输机(解放军的战士们把它叫做“大呆瓜”)呆头呆脑地在二千米以上的高空里东张西望了一阵,才掷下一个一个降落伞来。伞里裹着一箱一箱弹药,或者一袋一袋馒头、面包、罐头和盛满了水的橡皮囊、水壶等等东西。

    降落伞在飞机肚子里落下来以后,象是白色的大棉花球,在空中悠悠地飘游,随着风势向下徐徐降落。有的因为没有打开,便不住地翻着斤斗,在半空里急速旋转。下面是青山、绿野,上面是霞辉照映的苍空,苍空和青山、绿野之间,飘荡着这么一些大棉花球,使本是烟火弥漫的战场,暂时地改换了一番景象。

    新战士们和居民们觉得惊奇,有人甚至有一种美的感觉。但是,许多人则是见过多次了,象石东根、罗光、杨军他们,早在去年七月里,就在宋家桥见到过。他们知道这是战争景象的一种,这种景象到来的时候,就是敌人接近死亡的时候。那些白色的降落伞,不是什么救命的神丹仙宝,而不过是敌人的裹尸布和招魂袋罢了!

    由于敌人被压缩到不到十公里方圆的狭小地区,空投区域过小,加上晚风拂荡,空投的技术又是那么拙劣,在解放军对空射击的火力之下,飞行员不免恐惧慌张等等缘故,降落伞带下来的弹药和食物,只能有一小部分落到敌人自己的阵地上。

    为着争攘抢夺这一小部分弹药和食物,敌人的阵地上出现着混乱、纷扰的现象。一个降落伞还没有落到地面,便有大群的官兵奔抢上去;一旦落到地面,就把伞布撕扯成无数碎片,伞里裹着的那些东西――特别是吃的东西,就立即被抢尽夺光。有的甚至为了饥极夺食而开枪动刀,互相厮打起来。

    有一部分坠落到解放军阵地上的时候,使得战士们极乐狂喜,爆发起一阵一阵的欢呼。

    “再丢几个来吧!”

    “送礼吗?越多越好!”

    “连收条都不要打!”

    大家望着眼前摊成一片的人造丝的降落伞,望着“大呆瓜”,嘻嘻哈哈地笑着、跳跃着、叫喊着。

    还有一部分坠落在敌我对峙的两军阵地中间。

    东孤峰下面的山沟里、山坡上,对面敌人占据的高地的坡崖上,就有十二、三个。有的拖挂在马尾松、白杨树上,有的悬吊在崖壁上,有的铺展在青草地上、麦田里;其中有两个正好盖在敌人的尸体上。它们象一堆一堆积雪,在斜辉里发着刺目的亮光。

    对面高地上的敌人们,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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