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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3

作者:古龙
更新时间:2018-02-21 00:00:00
个人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是不是就有权伤害别人呢?

    罗烈无法回答。

    “你若遇见像我这样的情况,你怎么办?”陈瞎子又在问,“你难道情愿自己死?”

    罗烈终于长长叹息:“我只想让你明白两件事。”他沉声道,“第一,小猴子也是人,他也有权活下去,第二,你杀了他,根本就没有用的。”

    “为什么?”

    “因为他已在黑豹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罗烈突然放下陈瞎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回头去看陈瞎于,也不愿再看陈瞎子脸上的表情,但他还是能想像得到。

    窄巷里充满了一种混合着廉价脂粉,粗劣烟酒和人们呕吐的恶臭气。

    一个衣衫不整,脸色苍自的女人,正用一双涂着鲜红寇丹的手,揉着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在门口送客。

    她看来最多只不过十三四岁,甚至还没有完全发育,她的客人却是个已有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老头子正扶着她的肩,在她耳旁低低的说着话,脸上带着种令人作呕的淫亵之色。

    她居然还在吃吃的笑着,用手去捏这老头子的腿。

    因为她也要活下去。罗烈不忍再看,他已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像她和陈瞎子这样的人,为了要活下去,还会不择一切手段,何况别人呢?”

    何况黑豹!

    罗烈忽然发现,这世界上的确有一些谁都无法解答的问题存在。

    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究竟是谁对的?

    他不能回答,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固为他根本没法子解决这些人的困难和问题。

    但就在这时,他又听见陈瞎子发出了一声垂死野兽般的呼号。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姑娘和老头子部回过头,脸上已露出吃惊的表情。

    “砰”然的一声,那小木屋腐朽了的大门又被撞开了。

    陈瞎子就像是一条负伤的野狗般冲了出来,踉跄狂奔。

    “救命……”

    罗烈不能不转回身,立刻就看见陈瞎子正向这边冲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身材瘦小,黝黑的尖脸上,带着种恶毒而危险的表情,手里紧握着尖刀。

    甚至连罗烈都很少看见如此凶狠危险的人。

    他也看见了罗烈,看见陈瞎子正奔向罗烈。

    他的手突然一挥,刀光一闪,已刺人了陈瞎子的背脊。

    陈瞎子只觉背上一阵刺痛,连惨呼声都未发出来,已倒了下去。

    刀锋已从背脊后刺人他的心藏。

    那尖脸锐眼的瘦小男人面上立刻露出满意之色,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在盯着罗烈。

    他本来好像已准备走了,但却又突然停下来,手里又抽出柄尖刀。

    现在他的人看来正如他手里的刀一样,短小、锋利,充满了攻击性。

    罗烈漫慢的走过去。

    “你就是拼命七郎?”

    这人点点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他显然知道罗烈,没有想到罗烈也能认得出他。

    可是他并没有说话,更没有退缩。

    罗烈还是在往前走:“你想跟我拼命?”

    拼命七郎狞笑着,喉咙里忽然发出一种响尾蛇般的低嘶声。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已向罗烈冲了过来,刀光一闪,刺向罗烈的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准确、致命!

    罗烈仿佛想向后闪避,但突然间,他的掌缘已砍向对方握刀的子腕。

    拼命七郎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还是连人带刀一齐向他扑过来。

    只要能把自己手里的这柄刀刺人对方的咽喉,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才是拼命七郎真正最可怕的地方,甚至远比他的刀更可怕。

    罗烈已不能不向后退,但突然间,他身子一转,右腿已从后面踢出去,踢在对方手腕上。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罗烈已反身挥拳,痛击他的鼻梁。

    他一低头,竟向罗烈肋下直扑了过来。

    他的刀已拔出,用尽全身力气,直刺罗烈的肋骨间。

    这一击虽然狠毒,但却已无异将自己整个人都卖给了罗烈。

    他的刀纵然能刺人罗烈的肋骨,他自己的头颅也难免要被击碎。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用这种不奇子要命的打法,也没有人肯用,但罗烈的身子突然一闪,已让过了这柄刀,夹住了他的右臂。

    他的人几乎已完全在罗烈怀里,他的臂已几乎被活生生的夹断。

    但他还是咬着牙,用膝盖撞罗烈的小腹。

    罗烈的手已沉下,切在他膝盖上,那种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冷汗已黄豆般从他脸上滚下来,可是他左手却又抽出柄刀,咬着牙刺向罗烈胸膛。

    他这只手立刻也被罗烈握注,手腕上就像是突然多了道铁箍,连刀都已握不住。

    他全身上下已完全被制住。

    可是他还有嘴。

    他突然狂吼一声,野兽般来咬罗烈的咽喉。

    罗烈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挥拳,迎面打在他鼻梁上。

    他的人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的跌在两丈外,黑瘦的尖脸上已流满了血。

    但他还是在挣扎着,想再扑过来。

    罗烈看着他,轻轻叹息:“每个人都拼命想法子要活下去,你为什么偏偏不想?”

    拼命七郎爬起来,又跌倒,用一双充满怨毒的黑眼,狠狠的瞪着他,喉咙里还在低嘶着,突然狂吼:“你有种就过来杀了我。”

    罗烈没有过去,也不想杀他。

    抽刀拼命,窄巷杀人,这并不是罗烈愿意做的事,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他部不愿做。

    他慢慢的转过身,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拼命七郎整个人都像是完全变了。

    这个不要命的人,看见罗烈转过身时,好像立刻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眼睛里的凶狠恶毒之色,也变成种宽心的表情。

    他知道罗烈已不会再杀他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可以活下去。

    他那种不要命的样了,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作出的一种姿态而已。

    因为他知道自己若不这么样做,也许会死得更快。

    他要别人怕他,只不过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也同样是对生命的恐惧。

    “难道这里真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难道一个人必须要伤害别人,自己才能够生存下去?”

    罗烈的心仿佛在刺痛,忽然间,他对生活在这种世界里的人,有了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这种感觉跟他的厌恶同样深。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拼命七郎一眼,像刀锋般冷的一眼,却又带着种残酷的讥俏和怜悯。

    拼命七郎看到这种眼色,立刻发现这个人已完全看透了他。

    这甚至远比刺他一刀更令他痛苦。

    “姓罗的,你走不了的!”他突然又大吼:“你既然已来到这里,就已死定了!”

    这句话他本不该说的。

    但一个尊严受到伤害的人,岂非总是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这时罗烈却已走出了窄巷,又走到阳光下。

    阳光更灿烂,现在本就已接近一天中阳光最辉煌灿烂的时候。

    现在正八点半。

    (十三) 血 腥

    (一)

    这里不是火坑,是地狱。

    阳光也照不到这里,永远都照不到,这地方永远都是阴森、潮湿、黑暗的。

    波波倚着墙,靠在角落里,也不知是睡是醒。

    她发誓绝不倒下去,可是她却已无法支持,昏迷中,她梦见了黑豹,也梦见了罗烈。

    她仿佛看见黑豹用一把刀刺入了罗烈的胸膛,但流着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变成了黑豹。

    “黑豹,你不能死!”

    她惊呼着睁开眼,黑豹仿佛又站在她面前了,她的心还在跳,她的腿还庄发软。

    她情不自禁仆倒在黑豹怀里。

    黑豹的胸膛宽厚而坚实,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这不是梦。

    黑豹真的已站在她面前。

    “我没有死,也不会死的。”他冷酷的声音中好似带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

    这种感情显然也是无法控制的。

    他已忍不住紧紧拥抱住她。

    在这一瞬间,波波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她忽然发觉黑豹的确是在爱着她的。

    他抛弃了她,却又忍不住去找她回来,他折磨了她,却又忍不住要来看她。

    这不是爱是什么?

    只可惜他心里的仇恨远比爱更强烈,因为远在他懂得爱之前,已懂得了仇恨。

    也许远在他穿着单衣在雪地上奔跑时,他已在痛恨着这世界的冷酷和无情。

    “他究竟是个可怜的人?还是个可恨的人?”

    波波分不清。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已完全软化,她喃喃的低语着,声音遥远得竟仿佛不是她说出来的,带我定吧,你也走,我们一起离开这地方,离开这些人,我永远再也不想看见他们。

    黑豹冷酷的眼睛,仿佛也将要被融化,在这一瞬间,他也几乎要放弃一切,忘记一切。

    但他却还是不能忘记一个人,这世上唯一能真正威胁到他的一个人。

    他这一生,几乎一直都活在这个人的阴影里。

    “你也不想再看见罗烈?”他忽然问。

    “罗烈?”

    波波的心冷了下去,她不知道黑豹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提起罗烈。

    因为她还不了解男人,还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时远比女人更强烈,更不可理喻。

    “我已约了罗烈今天中午到这里来。”黑豹的声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看见他。”

    波波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推到墙角,瞪着他。

    她忽然又开始恨他,恨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又提起罗烈,恨他为什么还不了解她的感情。

    “我当然想见他,只要能见到他叫我死都没有关系。”

    黑豹的脸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你就在这里,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华丽的客厅下面还有这么样一个地方。”

    他冷冷的接下去:“等你见到他时,他只怕也已永远休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你约他来,为的就是要害他?”

    黑豹冷笑,“你害别人,向别人报复,都没关系。”波波突又大叫,“可你为什么要害他?他又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随便怎么对他,都跟你完全没有关系!”黑豹冷笑着说。

    “为什么跟我没有关系?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爱的人,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黑豹的手已掴在她脸上。

    他冷酷的眼睛里,似已有火焰在燃烧,烧得他已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

    爱情本就是盲目的,嫉妒更能使一个最聪明的人变得又瞎又愚蠢。

    他的手掌不停的掴下去。

    “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还是爱他的。”波波大叫着,昂着头,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已充满了失望、愤怒和痛苦。

    “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爱他一个人!”

    黑豹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断她的鼻梁。

    可是他并没有下手,他突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关起了门。

    波波咬着嘴唇,全身不停的发抖,终于忍不住用手掩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忽然了解了真正的仇恨是什么滋味,她发誓要让黑豹死在她手上。

    爱和恨之间的距离、分别又有多少呢?

    (二)

    百乐门饭店四楼套房的卧室里面,也同样看不到阳光。

    紫色的丝绒窗帘低垂着,使得这屋子里永远都能保持着黄昏时那种低暗的和平与宁静。

    红玉还在睡,睡得很甜。

    她漆黑的头发乱云般堆在枕上,她的脸也埋在枕头里,像是想逃避什么。

    罗烈不想惊动她。

    看见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个在门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

    “为什么她们这种人总是睡得特别多些?’

    “是不是因为她们只有在沉睡中,才能享受到真正宁静?”

    罗烈轻轻叹息,他也决心要好好睡一下,即使睡两个小时也是好的。

    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会有很多事要发生,他已渐渐开始了解黑豹。

    被很薄、很轻。

    他刚想躺下去,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了上来。

    在雪白的枕头上,正有一片鲜红的血慢慢的渗了出来。

    他掀开被,就看见了一,柄刀斜插在红玉光滑赤裸的背脊上。

    刀锋已完全刺入她背脊,刀柄上缠着漆黑的胶布。

    她温暖柔软的胴体,几乎已完全冰冷僵硬。

    翻过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见她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她那双迷人的眼睛里,还带着临死前的惊骇与恐惧,仿佛还在瞪着罗烈,问罗烈:“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这么样一个可怜的女子?”

    罗烈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黑豹下的毒手?黑豹本来没有理由要杀她的。

    难道她也知道一些别人不愿让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罗烈咬着牙,用他冰冷的手,轻轻的合上她的眼皮。

    他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歉疚,也充满了怒意,若不是因为他,这可怜的女人本不会死,她不明不白做了为别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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