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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3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2-24 00:00:00


    利君对蔷色说:“朋友对你很好。”

    “出外靠朋友。”

    上一句是在家靠父母,可是,甄蔷色并无父母。

    无论在何处,她靠的都是自己。

    怎么样说每一句话,怎么样走每一步路,都小心翼翼,没有表示怕人家觉得她冷淡,太过热情又怕人家嫌弃,无论坐同站,都似多了一只手或是一条腿,那种感觉,真是卑微伤心。

    再沉默、再低调,一个无人纵容的孩子仍是多余的孩子。

    即使将来出人头地,名利双收、家庭幸福,那烙印是永久的烙印。

    她陪他去买礼物,试穿示范,售货员劝她也买一件,她连忙双手乱摇。

    深蓝色对她来讲已经很好。

    利佳上忽然觉得肚饿,买路边热狗来吃。

    蔷色坐在路边等他。

    “你要迟到了。”

    “不怕,十一点才有课。”

    “我送你,放学我来接。”

    “小心驾驶。”

    她还是迟到了。

    讲师与同学都以诧异目光看着她。

    脱下外套在角落坐下,蔷色发觉白衬衫上有一点黄色芥辣印子。

    这一点芥辣分明是陪利住上刚才吃热狗时溅上。

    她坐得有那么近吗,不是有大衣罩着吗,白衣上的渍子往往来得最神秘不过,而且,芥辣是无论如何洗不掉的渍子。

    蔷色比往日更加沉默。

    讲师不知说了什么,蔷色没听到,她惘然抬起头,耳朵都烧红了。

    放学时蔷色拨电话给利佳上,他显然在车上,立刻回答说:“告诉我怎么走。”

    蔷色把地址说清楚。

    “给我二十分钟。”

    她到图书馆坐下。

    史蔑夫看到她,马上走到她身边。

    “放学去喝杯热可可。”

    “我有约。”

    “你有约?”他假装大吃一惊,“谁会约你?”

    “信不信由你,”蔷色微笑,“自然有人。”

    “我得问此君是谁。”

    “朋友。”

    “你初到本地,何来朋友?”

    蔷色但笑不语。

    史万夫无论如何不服气。

    片刻时间到了,蔷色挽起背包。

    史蔑夫静静跟在她身后。

    蔷色已无暇理会是否有谁跟在她身后,走出校门,看到自己的车子便忽忽奔过马路。

    史蔑夫呆呆看着她。

    只见一高大男子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对面马路并不是那么远,史蔑夫可以清楚看见她如花笑靥。

    她从来没有为谁那样笑过。

    车子驶远良久,这金发小子仍然呆呆站在马路上。

    在车厢里蔷色擦着冰冷鼻子,“去何处?”

    “周末无事?”

    “没有。”

    “去拉斯维加斯。”这当然不是真的。

    蔷色笑弯了腰,“好呀。”

    “不,去威屁斯。”

    那是陈骑罗最钟爱的城市。

    蔷色苦涩地思念继母。

    “到伦敦。”

    “一定要到别处去吗?”

    “我知道了,到长岛。”

    “好的,一言为定。”

    “太冷了,我渴望脱掉衬衫。”

    “那最容易不过,让我们到墨西哥。”

    利君看她一眼,“我以为你会说家中最暖和。”

    蔷色低下头微笑,“你一直在等我先有表示。”

    他温柔地说:“那是不对的,我人已经主动来到你面前。”

    蔷色仍然微笑,“我无此勇气。”

    利佳上低声问:“你另有他人?”

    “没有。”

    “那么,我可以等。”

    蔷色落下泪来。

    “我不会催你。”

    “对不起。”

    “谁也没有做错,何用道歉。”

    他把车停下来,拥抱她。

    “你会等我?”

    “永远。”

    “永远是很长的一段日子。”

    他微笑,“在我的年龄不是。”

    那一天,他搬到酒店去住。

    蔷色微笑,“你怕人说话。”

    他没有解释,只是笑笑。

    后来才知道他特地来参加的会议便在酒店举行。

    蔷色坐在一角看他发言,他有一股自然的学者风度,他知道他的功课,有比而来。

    资料充份,言语简洁幽默,听众反应热烈。

    会后蔷色帮他收拾讲义,有人问:“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他顺口答:“甄蔷色小姐。”

    从前他会说:“我的女儿。”

    现在,蔷色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可是将来的新身份又未敲定。

    她笑笑不语,心中却有一丝凄惶。

    周末过后,利佳上折返多伦多。

    “有时间过来看看。”

    蔷色颔首话别。

    寒假头一个星期她原本打算与贾适适一起到迈亚米度假。

    她等他来叫她,可是他让她自己作决定。

    蔷色踌躇得很厉害。

    适适劝:“听从你的心。”

    蔷色叹口气,“我的心从来不予我忠告。”

    适适笑,“我的也是,可是它说什么?”

    “它叫我到多伦多去。”

    “那么去好了。”

    蔷色意外,“我以为你会反对。”

    适适温和地说:“可能是一个错误,你与他只能相处一段短时期,但又怎么样呢,你才十九岁,不犯错又似乎不像年轻人。”

    蔷色不住点头。

    “我会给他一个意外。”

    适适竖起一只手指,“千万不要给任何人意外,详细把日期时间通知他。”

    蔷色很为难,她额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适适知道,只有一个人在最爱另一人之际,任何一点点小事,才会引起如此大踌躇。

    她非常同情蔷色。

    适适扬着手,叹着气,“去吧去吧,给他意外吧。”

    蔷色收拾简单行李,乘飞机到多市。

    在飞机场她想拨电话到他宿舍,可是心想不过尚余二十分钟车程而已。

    她叫了出租车。

    到他门口按铃时是黄昏七时。

    这时才认为适适所说十分真确,他要是不在家可怎么办呢。

    但是他来找她,也从来不预先张扬。

    蔷色按铃。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十分高兴,可是门打开了,蔷色一怔,应门的人竟是一名金发女。

    几乎百份之九十的金发全是染的,深棕色的发根露了出来,未及补染,约近三十岁的她脸上有点泛油,妆褪了一半,可是略具风姿。

    她看着蔷色问:“找谁?”

    蔷色沉着应付:“利教授。”

    “利出外替我买香烟。”

    蔷色说:“那我进来等他。”

    那女子忽然冷笑一声,“你是他学生?你可有预约?”

    蔷色忽然很尖锐地答:“我是他的女儿,我同他终身有约。”

    那女子退后一步,面露诧异尴尬之色。

    蔷色进屋,乘胜追击:“他没告诉你吗?”

    顺手打开所有窗户,皱着眉头。

    她转过头去,“一有人抽烟,整间屋子都臭。”

    然后在最好的一张沙发上坐下,双目炯炯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适才的自信忽然消逝,她不知如何应付屋主女儿无礼的控诉。

    蔷色发觉女子身上穿着混合人造纤维料子制的一套紫色衣裙,半跟鞋已踢得十分残旧,这是北美洲典型白领女打扮,年薪约三万美元左右。

    蔷色忽然吃惊,她掩住了嘴,这等刻薄的目光莫非似她生母。

    养母感化了她,可是她身体里流着生母的血,一到要紧关头,遗传因子会得发作,简直情不自禁。

    刚才一连串动作是多么叫人难堪。

    就在这个时候,利佳上推门进来。

    他一眼看到了蔷色,愣住。

    假金发女郎连忙上前,“利,她是你的女儿?”

    利佳上立刻笑,“你们已经互相介绍过了,蔷色,真是意外的惊喜。”

    齿色冷冰冰地坐着,不为所动。

    那女子犹豫一会儿,取过架子上一件大衣,“利,我先走一步,明日在办公室见。”

    可是蔷色的坏因子一发不可收拾。

    她伸出手来,“香烟呢,”自利佳上处取过纸袋,塞到女郎怀中,“别忘记你的香烟。”

    利佳上错愕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

    那女子勉强一笑,“再见。”

    利佳上还想说什么,被蔷色凌厉目光阻住,她在女子身后大力关上门。

    她冷笑,“你不是想送她回家吧。”

    利佳上骇笑,“你怎么会忽然出现,而且举止言行统统不像甄蔷色?”

    女客一走,蔷色静了下来,“不,也许这个才是真蔷色。”

    “你好吗,你没有事吧。”

    “我很好,我无事。”

    “那位小姐是我的临时秘书,好心来帮忙处理文件,慢着,我为什么要对你解释?”

    蔷色质问:“你让她在屋内抽烟,还替她做跑腿去买香烟?这种洋妇一个铜板一打。”

    利佳上大吃一惊,“你并不认识她,为何仇视她?”

    “因她有非份之想!她前来启门之际先仇视我。”

    “那不是真的。”

    “我的感觉错不了。”

    利佳上看着她,“你语气似一个妒意不可收拾的爱侣。”

    “我,妒忌那洋妇?”蔷色提高声线。

    利佳上笑出来,“更像了。”

    蔷色那间恢复了沉静忧郁本色。

    “你到多市来度假?”

    她轻轻答:“不,我来邀请你私奔。”

    利佳上显然仍在介怀,“你倒处告诉别人你是我女儿,还如何私奔?”

    “我以为你一向不管别人说些什么。”

    “可是我却十分关心你说些什么。”

    “我这次特地来同你吵架才真。”

    蔷色站起来拉开大门。

    “慢着,”利佳上抢过来,“你以为你要走到哪里去。”

    他紧紧把她搂在怀中。

    蔷色听得他深深叹息一声。

    “对不起在你同事面前失态。”

    “你是第一个管我的人。”

    “我远远不如绮罗大方可爱。”

    “绮罗叫我永远怀念。”

    “她仍然在生多好,我亦不会有非份之想。”

    这不是真话,她一直觊觎他的胸膛。

    “来,看看这里的客房。”

    蔷色说:“我还算幸运,假使她穿着睡袍来开门,吃不消兜着走的是我。”

    利佳上这时已完全原谅了她,“那你要在清晨来。”

    “你会吗?”

    “不一定,看情形,一个男人是一个男人。”

    蔷色笑了。

    金发女子留下一只粉红色塑料打火机。

    品味需庞大的基金支持,可是金钱又未必买到品味。

    蔷色把廉价打火机丢进垃圾桶。

    她们都喜欢东方男人,因为他们手头比较宽裕,又愿意照顾女性。

    洋妇一直以为大多数华人太太都不用工作,家中雇有佣人,而且有能力戴名贵珠宝。

    羡慕得十分妒忌,可是又佯装看不起人。

    她也想来插一脚。

    蔷色冷笑一声:待我死了再说吧。

    一抬头,看到墙上镜子里的反映,只见自己睁圆双眼,吊起眉梢,咬牙切齿的样子,哎呀,好象一个人,这是谁?

    活脱脱是一个较为年轻的方国宝女士。

    蔷色呆呆地看着镜子,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能抹煞她的本性,一到要紧关头,原形毕露。

    利佳上问:“看牢镜子干什么?”

    蔷色转过头来,“你说呢?”

    利佳上笑,“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那是什么意思?”

    利佳上温柔地答:“那是说,不要在任何地方挂镜子。”

    蔷色低下头。

    午夜醒来,十分歉意,利教授明朝该如何向女同事解释呢,那女子一口气下不去,又会否再上门来同她斗三百回合?

    都叫蔷色难以入寐。

    她起来,披上大衣,走到窗前。

    贴近玻璃已经觉得冷。

    她索性打开窗,哆嗦几下,反而精神。

    窗外有什么在蠕动,是浣熊吗。

    看清楚一点,树丛下有两个人。

    那对少年男女紧紧拥抱热吻,因为年经的缘故,并不觉猥琐,反而有点像荷哩活电影中蓄意安排的性爱场面。

    他的手伸到她毛衣底下,这样零度天气一点也不觉得冷,什么时候了,时钟显示是凌晨三时,那么晚还不回家,父母有无挂念他们?

    蔷色叹息一声。

    如果她有父母,她才不会叫父母担心。

    那对年轻男女忽然发觉有人在看他们,倒底是一类,忽觉有羞耻之心,搂着底头离去。

    蔷色犹自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手足冰冷,才回到房间去。

    她拨电话到贾祥兴家去。

    “吵醒了你。”

    “不不,已经是早上,该起来了。”

    “你那边天亮没有?”

    “多伦多与纽约并无时差呀。”

    无论说什么,贾祥兴都不介意,声音喜孜孜,她自动找他,那意思是,在她心里,还有他的位置,只得一点点,也不要紧。

    “几时回来?”

    “过两天。”

    “可要我来接飞机?”

    “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我一定来。”

    “带我参观你的店铺。”

    “随时欢迎。”

    蔷色说:“我怪想念你们。”

    贾祥兴觉得荡气回肠,活到八十岁,他都不会忘记这个破晓时分的电话。

    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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