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上万本全本小说供您下载阅读。
最新网址:www.shukuge.com

分节阅读 3

作者:老舍
更新时间:2018-03-07 09:00:00
常听见一些歌声,配着音乐。

      似梦境的鲜明而又渺茫,我听到了歌声,却听不清那歌词;梦中的了解,就是这样吧,那些听不清的歌词却把一点秘密的意思诉达到我的心灵。

      那也象:一条绿柳深巷,或开满杜鹃的晴谷,使我欣悦,若有所得;在春之歌还未构成,可是在山水花木的面貌里认识了春之灵。

      至于那音乐,我没有看见红衣的鼓手,与那素手弹动的银筝――有声无形的音乐之梦啊。可是,我仿佛感到一些轻健的音符,穿着各样颜色的绣衣,在我的心中欢舞。

      欢舞的音符,以齐一的脚步,轻脆的脚步,进行;以不同的独立的颤动,合成调谐的乐音;因血脉是那样流动,我领悟到它近乎军乐,笛声号声里夹着战鼓。

      听着,我听着,随听随着解释,象说教者在圣殿中那样,取几句神歌,用平凡的言语阐明奥意。

      鼓声细碎,笛音凄绝,每一个音符象一点眼泪。听:似乎应当记得吧,那昨天的恶梦,那伟丽的破碎?

      山腰里一面大王旗,三月里遍山的杜鹃哪,还红不过满地的人血;水寨中另一面骄横的大旗,十里荷塘淤着鲜血;谁能说得尽呢,遍野的旌旗,遍野的尸骨!

      伟丽的山河,卑污的纷乱,狂笑与低泣呀,羞杀了历史,从哪里去记载人心的光明壮烈呢!伟丽的破碎!

      诗人呀,在那时节,在高山大川之间,在明月清风之夕,有什么呢,除了伟丽的忧郁?

      鼓声如雷,号声激壮,音符疾走,似走在坚冰雪野上,轻健的脚步,一齐沙沙的轻响。听:醒来,民族的鸡鸣;芦沟晓月;啊,炮声!异样的炮声,东海巨盗的施威。

      醒了,应战,应战!纵没有备下四万万五千万杆枪,我们可有四万万五千万对拳;我们醒了!

      雨是血,弹是沙,画境的古城燃起冲天的烟火,如花的少女裸卧在街心;然而,没有哭啼,没有屈膝。醒了的民族啊,有颗壮烈的心!

      让长江大河滚着血浪,让夜莺找不到绿枝去啼唱,我们自己没有了纷争,四万万五千万双眼睛认定了一个敌人。伟丽的忧郁,今日,变成了伟丽的壮烈;山野震颤,听,民族的杀声!每个人要走一条血路,血印,血印,一步步走入光明。

      啊,每个人心里有一首诗歌,千年的积郁,今朝吐出来。诗人上了前线,沉毅无言,诗在每个人的心间。也许没有字句,也许没有音腔,可是每颗心里会唱,唱着战争的诗歌。

      啊,这诗歌将以血写在历史上,每个字永远象桃花的红艳,玫瑰的芬香。

      载一九三九年五月《扫荡八年》

    鬼曲

      在个风微云重的冬天,疏散的雪花轻落。

      三五只寒雀躲在窗前,吞着头彼此时时偷看;会意的偶尔啾啾两声,今日的饥寒也许是

      “自然”的慈善:雪掩的麦田预言着端午的金粒。

      冷气慢慢培肥了雪花,也密起来,前仆后继。

      没有管弦的轻舞似狐步无声,树枝与小风也不再低语。

      三伏三九是午睡的故乡,无聊伴送我入了梦境:寒花似的抱着些悲酸,乱世人,哎!哪有香甜的梦。

      在条空路上我独自前行,微光仅足拦回过度的恐怖。

      切盼面前有些灯光,

      或是犬吠,给行人点安慰,宇宙似还没有诞生,

      连海菱样的蝙蝠也不见一个。

      不敢折回,知道来时

      并未遇见什么人,物。

      听着自己的足音,

      看着自己的襟袖,

      连头也懒得抬一抬,

      希望中的星天是无边的黑暗。

      也许左近有插天的乱峰,千年积雪断尽了春的消息;什么也胜于独自心跳,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失望若是惊恐的泉源,只好勉强勇敢将自己欺骗。

      象赤道上的昼忽成夜,庞丑的黑影猛然吞尽余光!

      即使路旁尽是江南的新柳,极留神的我守住路中央;有路可循是唯一的安慰,最近的黑暗仿佛是最温柔!

      记得儿时在慈母的膝上,襟袋里满载着一个铜钱的落花生――甜美的追忆!

      炉火烘暖我的通身;

      连母亲的腮上,那么苍白,也透出了顷刻的微红,字字甜蜜,她诓我入睡:说什么大年三十的夜间,诸神下界,就是个小儿在黑处独行,也没有老妖敢伸出绿毛的巨手……时时我渴望着岁残,

      可以任情的通宵玩耍;虽然在除夕的忙乱中,辫上结着新红的绒线,还是早早的睡去。啊,半世违离,因一时的恐怖想起慈亲的言语;但愿今天便是那样的时光,纵无爆竹与群星,也无危险!

      祈求是危害的先兆,

      不久我便越发不安:

      我的眼虽看惯了黑暗,可是辨不清何处来的水声。

      我的耳专听着自己的心跳,外面的微音加重了颤惊;况且似雨后的野流四窜,带着砂石各自把阻碍冲开,或是浑河在秋前突涨,平堤的群溜击撞成旋。

      听官只会半疑的暗示,真象,黑暗封着眼,我无从看清。

      莫非是在危崖之上,

      举步便落入毒恶的蛟潭?

      还是路已成了海角,

      孤独的指着腥海荒流?

      也许是距离得还很远,夜静的波涛分外惊心?

      即使是想象试探着勇气,自卫的本能阻住了足音;象多脚的绿虫在秋阴下,一声落叶使它缩敛成一团。

      经验教给我莫要慌张,立定了细听水声的所在。

      以足轻试,象谨慎的盲人,果然,地上有些泥湿。

      河,也许是海,必是在我面前,与来时的道路形成丁字。

      急流不断,在暗里奔驰,似从史前流来的恐怖;只有我的两眼渴望光明,万有似都在混沌中摸索惯。

      看不见的水声,想象的母亲:桃花流水与黑洋的野浪,在暗中是一样的变化万端,水与夜的交谈操着鬼语!

      我欲狂叫那创造之神,一个巨闪照裂了天地。

      冷风阵阵从野浪上吹来,腥苦的雾花挂湿了眉发。

      我想轻身去暂避风寒;刚想到,暗中显了异象:一星铜绿的火光从远处闪来,似梦前的眼花明隐不定。

      头上无限的黑云,

      面前万顷的夜色,

      飘着这一点鬼绿的流光,还有,还有点笛声断续!

      从黑暗里向黑暗里探身,好奇心有时胜过惊惧,它忽上忽下的升沉,

      若是船,必是轻而不稳:象港口夜间迎客的小舟,在大船的浪旁一升一落。

      渐渐的,风弱时也还有笛声,细直尖酸似雏鹰的哀叫。

      最后,我看见伴着绿光前进,是一些破碎的水影。

      看清了!灯下的风中

      惊疑的摆着一片惨碧,是一面小小的白旗,

      被灯光照得微绿。

      一个长齿的头骨,那灯!

      一双深孔吐出青火。

      白骨的桅杆扯着白旗,倚桅而坐一架骷髅吹着细笛。

      一俯一昂,船嘴瘦长,啄着黑浪,在我眼前浮过!

      心挂在眼上,眼随着灯,宇宙间只有那点绿光闪动;生命只剩了一点惊疑,呆立,我忘了呼吸。

      船侧,追逐着那点微光,是几小条不很明的蛇浪。

      落在船后的笛音已经不多;那光,远一点,远一点,似一缕豆须伸入夜间;再远,还远,飘入永久的黑暗,忽隐忽现;一个流萤

      不自主的随风而逝。

      似看着最亲近的埋入墓中,我痴立茫然,只想悲叹。

      似斜风里的银背杨叶,我全身颤抖,惊惶

      在回想中凝结了血管。

      顾不得危险与湿寒,奇-书-网

      不自主的我瘫在岸上;也许正对着巨口的鳄鱼,滴着馋涎向我轻掉铁尾。

      但是,我把这一点肉身交给了任何样的命运,水声渐远,流入死样的渺茫。

      关于这点诗的说明:我能作诗吗?我不知道。老想试试,可是。今年春天,忽然想到“鬼曲”;谁知是怎么想起来的呢。它是个梦中的梦。在梦里,我见着很多鬼头鬼脑的人与事。我要描写他们,并且判断他们。假如有点思想的话,就在这“判断”里。我不能叫这些鬼头鬼脑的人与事就那么“人”似的,“事”似的;我判定,并且惩罚。有点象《神曲》中的“地狱”。但只有“地狱”而无“天堂”等。主意拿定,我就动了笔。到四月间写成了梦中之梦的头一个梦,就是这里的这几行,也就是个小引子。写成,便放在一边,打算把后面全写好再发表。可是从四月到现在,没有拿笔的机会,而诗又是慢工儿活,即使将来能继续作,何年何月作成,简直不敢说。先发表这点吧。自然,这是个小引子,什么意思也没有。要发表它的原因是:以后如能继续往下写,在文字上就照着这几行的样儿:没韵,行与节的长短都没一定,字面儿浅而要句句落实,不甚求修辞的帮助,由全体看来能象首诗――叙述的。谁知道诗应否这样作呢!?即使这是一条路子,我能作到好处与否呢!?因此,发表出这点来;一面是个将来继续作的督促,一面是希望朋友们先指教指教。

      载一九三四年九月《现代》第五卷第五期

    国葬

      敌人退了,远处炮声还响,

      晨雾卷住战壕上的枪烟,战马和军人静卧在血地上。

      我们认识自家的健儿,他脸上有愿死的笑容与必胜的希望。

      我们没工夫击鼓,

      我们不敢歌唱,

      只脱下帽儿,

      用军旗吻他的笑脸上。

      爱国的男儿!

      你姓什么?

      你叫什么?

      没有人晓得。

      你同队的朋友已经死尽,无从打听;

      你胸上的名标已被炸碎,①署名舍予。

      无从证明。

      “爱国的男儿”用血写在一片木板上,作你的墓碑。

      爱国的男儿!

      你生在哪里,长在哪乡?

      没有人知道。

      你也许来自浙江,

      也许来自福建,

      也许自幼便漂流四方。

      “爱国的男儿”用血写在一片木板上,它将替你说:

      你生在中华,为中华而亡。

      爱国的男儿!

      你可有父,你可有母?

      可有兄弟姊妹?

      你也许是个孤儿,

      不记得父母的音容;

      也许离弃了家庭,新近加入了军队。

      “爱国的男儿”用血写在一片木板上,它将替你答对:

      中国是你的慈亲,

      你有四万万兄弟姊妹。

      爱国的男儿!

      你有什么遗嘱?

      也许你有万语千言,

      炮火击碎你的心房,未及说上;也许你要呼一声“爱人”,枪弹打断了你的舌根,未及叫出。

      “爱国的男儿”用血写在一片木板上,“愿中华和公理战胜”,必定是你的遗嘱。

      爱国的男儿!

      你没有衣冠,

      你没有棺木,

      你没有鲜花,

      你没有悼祝。

      头前掉一片木板,用血写着“爱国的男儿”,身上覆盖几锹黄土;

      这便是你的国葬,男儿,男儿,这完整的国旗作你的衾服。

      我们不敢高歌,

      我们无暇击鼓,

      我们不屑悲啼,

      我们不敢久停,

      看,东方既明,

      逐走晨雾,

      朋友,爱国的男儿,

      我们吻你这一片黄土!载一九三二年三月《齐大月刊》第二卷第六期

    海外新声

      (1)

      不是炮弹的炸裂,不是锣鼓的乱碰,

      太平洋的潮声,

      惊醒了多少酣梦。

      (2)

      我时时看见你们,虽然没有你们的像片。

      坚忍不拔的精神,

      含在新声的里面。

      (3)

      你们挨饿受冻伴着荒岛,为什么不在这里听杜威、罗素?

      要设法超度他们,

      快快脱了军国的劫数!

      民国十年二月五日

      载日本广岛高等师范中华留广新声社《海外新声》一九二一年二月第一卷第二期

    红叶

      将完成了一年的工作,光荣得叶儿也象玫瑰。

      怎受得住重阳后的西风?

      得不憔悴,谁肯,

      就连一钉星儿,自甘憔悴!

      在秋风里,就在秋风里,舞吧,秋风送来的到底是音乐。

      舞恼了秋风,晚霞儿欲睡,舞吧,乘着那欲圆未圆的明月。

      流尽了西风,流不尽英雄泪;舞吧,每一片红叶!

      山腰水畔,点染的是胭脂血,舞吧,连影儿,也左右回旋着红的黄的音乐。

      生命最后要不红得象晴霞,当初为何接受那甘露甘霖,大自然的宝液?

      适者生存焉知不是忍辱投降;努力的,努力的,呼着光荣的毁灭!

      草儿低头,虫儿不响,一夜秋霜,只有红叶,哪怕是孤单的一小片红叶,还舞着;菊花虽好,怎奈不会飞翔,是我,只是我,在菊花时节,舞残重阳后的明月?廿一年,九・一八

      载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微音》月刊第二卷第七、八期合刊号

    教授

      张先生是位有名的教授,所以最怕人家看他不起;自己太忙,不能写文章,专等别人写了加以攻击;不幸,没有什么毛病可挑,便搜寻点私事出出气:说作者心田不正因为鼻子歪,或是小时候偷过一管笔。

      文章不肯写,讲义懒得编,破着工夫为徒弟们写短序,字写得古,图章刻得精,由白话返文言,偶尔才用个“的”。

      爱国的言论时时在报上登,一听库伦有难,立刻将家小送到广州去。

      薪水不发,懒得上堂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