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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3-11 15:00:00


    “没有。”

    “他最近的确不大见人。”

    “我走了。”

    “不送。”

    解语在归家途中才想起那人说过的话。

    “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再?他几时听过她的声音?

    他见过她?

    不可能。

    过两日,不语在客厅中看报纸,同解语说:“方玉堂离婚了。”

    解语故意乱问:“报上说的吗?”

    “不,由熟人告诉我。”

    “啊”

    “约五六年前,叫我拿阳寿来换这个消息我都愿意。”

    “嗯。”

    “今日,我情愿长命百岁。”

    “哦。”

    “你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这句成语真有意义。”

    “所以,再叫我们伤心流泪的事都会过去。”

    “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解语,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那油腔滑调,满嘴敷衍,自何处学来?”

    “嗄,狗咬吕洞宾哩,不识好人心。”

    自从听过杏子斡的声音之后,解语心中的恐惧略减。

    不是七老八十岁衰翁,也不是粗人,语气斯文,不见嚣张专横。

    已是不幸中大幸。

    年轻女子心中充满幻想。

    也许一日下课,那人会在门口等:“现在,是你跟我走的时候了。”

    像太阳神阿波罗抢走月桂花达芙妮那样把她带到不知名之处。

    可是,校门口孑无一人。

    雨季开始,这是都会中最麻烦的季节,寸步难行,无论打伞或穿雨衣,结果都是通身湿。

    解语仍然步行,穿上水靴,雨衣,到了学校,脱下换上球鞋。

    课室里老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及汗气,墙壁上冒出水珠来。

    女同学纷纷到家政室去熨干校服裙。

    解语抬起头,将来,无论遭遇到什么事,她都会想起上学这段温馨的日子。

    新任校长开明大方,与同学们没有距离,但也不亲热,她喜欢她的工作,可是却没有把学生当子女,不卑不亢,令人十分舒服。

    最坏的仿佛已经过去,抑或,根本还没有来?

    天天下牛筋那样粗白哗哗的大雨。

    不语说:“谢谢天,外景已经全部完成。”

    “算顺利吧?”

    “不能再好,全体工作人员连伤风感冒都无,吹淡风,亦无人轧戏,从从容容做,众人有商有量。”

    “收得回来吗?”

    “卖得七七八八了。”

    “真是奇迹。”

    “这也是我最后一部戏。”

    解语听了,竖起大拇指,“在赌场中,赢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几时离开牌桌的人。”

    不语颓然,“还是纯做演员简单得多。”

    “那还不如退下来好。”

    “三十岁就退休,以后干什么?”

    “终于承认有三十岁了。”

    不语也笑,“糟,一时不察,被你计算。”

    “抛头露面那么些日子,你不累?”

    不语沉默。

    “不如带我与外婆移民。”

    “听你那口气,像煞说走就走。”

    “不都是那样走的吗?”

    “我留恋这里的音乐,多热闹同刺激。”

    解语不再多说。

    不语打一个呵欠,颓然栽倒床上。

    有人按铃,是花店送花来,解语将花放在茶几上。

    外婆出来看到,“啊,是栀子花。”

    香气扑鼻。

    “以前方先生老送栀子花给不语。”

    解语看花篮上结的名字,“不就是老方送来。”

    “咦?”外婆倒有一丝欢喜,“难道他回心转意了吗?”

    这便是老式妇女的想法,解语嗤一声笑,能够叫一个人回心转意始终是功力的表示。。

    老板回心转意,男伴回心转意,甚至是一个家务助理回心转意,都值得安慰。

    外婆试探地问:“解语,她还会收录他吗?”

    解语握着外婆的手,“我不认为她会。”

    外婆无奈地叹口气。

    “这是好事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可是,你看她圈内朋友,漂亮的似舞男,丑的似地痞。”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咬文嚼字端的有趣。

    “唉,管不到那么多。”外婆走开。

    电话接着来了。

    “花收到没有?”

    “谢谢你。”

    “不语有何表示?”

    “她午睡未醒。”

    “啊,”十分失望,又问,“你觉得成数如何?”

    “何种成数?股票上落抑或外币强弱?”

    “我俩复合的成数。”

    解语不出声。

    “给我一个预测。”

    “零。”

    “不至于吧?”

    “方先生,凡事过去了算数,努力向前看,何必走回头路。”

    方玉堂在那边沉哦。

    “方先生,你想想,我说得有无道理。”

    “可是――”

    “彼此已经在对方身上用了十年,这真是最可贵的奉献,不必画蛇添足了。”

    “解语你口气似个老太太。”

    解语索性这样说:“让它告一个段落吧,大家只有好。”

    方玉堂挂断电话。

    半晌不语起来,匆匆更衣化妆。

    “赶到什么地方去?”

    “招待记者,你要不要来?”

    解语双手乱摇,吓得退两步。

    不语伸手过去抚她的头发,温柔地说:“你看你,出不得场面。”

    索索鼻子,“什么香?”看到花篮,“谁摆这个白花?呸呸呸,扔出去,同外婆,卖花要买红掌,或是红玫瑰。”

    司机上来按铃,不语抢过手袋,小跑步那样走出去,嘭一声关上门。

    解语并没有把花丢掉,她把面孔埋进花丛,深深嗅那香气。

    能够忘记,真是天下至大福气。

    所以不语要故意忙得七零八落,转身工夫也无,以免有时间保留残余记忆。

    第二天,摊开报纸娱乐版,看到招待会记录。

    “花不语秋季将开拍侦探推理片,剧本正在筹备中。”

    最后一部之后永远还有最后一部。

    解语苦笑。

    外婆问:“欲罢不能?”’

    “不,招待记者,找个话题吧了。”

    外婆狐疑,“讲过话要算数的吧。”

    解语抬起头,“戏行不必,这是做戏的人特权,要是讲的话都得算数,那还怎么演戏。”

    外婆叹口气说:“历年来我见过不少上门来借贷的行家。”

    蹑手蹑脚在门外等,由外婆在门缝中塞钞票出去打发掉。

    从前,也都是独挡一面的人物。

    “某大导演落魄,连一部二手日本车都要被车行当街拖走。”

    解语打一个寒颤,“真恐怖。”

    “我是希望不语早日收手啦。”

    “我会同她说。”

    “我怕她骂你。”

    解语微笑,“给姐姐骂几句,不妨。”

    外婆欲语还休。

    解语怕外婆同她说起身世,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电话找你。”

    解语以为是同学来问功课,连忙走进房间。

    对方声音是陌生的。

    “解语,冒昧了。”

    解语立刻知道他是谁。紧张得手心冒汗,“不要紧,杏先生,我有空。”

    他笑了,“你好记性。”

    解语坐下来,“杏先生找我有事?”

    “没有特别事故,只是想问,你可愿意与我见一次面。”

    第5章

    解语鼓起勇气,“请把时间地点告诉我。”

    “恐怕要你乘一程飞机。”

    “啊,那我得先向学校告假。”

    对方十分意外,“你还在读书?”

    中间人应当给他详尽资料,方玉堂失职。

    解语赔笑。

    “一个长周末已经足够。”

    “知道。”

    “我差人把飞机票送上来。”

    解语答允。

    “再见解语。”

    向外婆告假比向学校告假困难得多。

    她只是说要去露营。

    外婆也不是笨人,“你一向不喜那一套。”

    “好同学诚心邀请。”

    “你几时有好同学?”

    解语苍凉地微笑,“最近有了,姐姐出那样正面的风头,她所监制的影片到国际参展,而我,我又考全校第一。”

    外婆叹口气,“多现实。”

    幸亏是,否则,成功还有什么意思?

    “去三天即返。”

    “你自己当心。”

    解语感喟:“我比姐姐命好,她像我这样大,早已出任女主角。”

    真是,导演一声令下,生张熟李,立刻得拥着接吻爱抚,说哭就哭,要笑就笑,非人生涯。

    她收拾几件简单的行李。

    三天之后,有人送飞机票上来。

    目的地是马来西亚的吉隆坡。

    那么近,解语不禁放下心来。

    星期五下午,她出发去乘飞机。

    坐在头等舱里,解语独自沉思。

    手提行李内还有下星期要测验的笔记本子。

    多么奇异的旅程。

    没有人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见什么人,可是解语遵守她的诺言,冒险上路。

    下了飞机出海关,看到有人持牌子在等,上面写花解语三字。

    解语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像一种香水。

    那人是一个司机,看到解语,十分愉快,“花小姐,请随我来。”

    “请问,我们往何处?”

    “转往乔治镇,花小姐。”

    “那是什么地方?”

    司机微笑,像是有备而来,取出地图,“花小姐,那是马六甲海峡上的一个岛屿。”

    解语问:“需时多久?”

    “乘小型飞机约四十分钟。”

    “它是一个美丽的岛屿吗?”

    “花小姐,它的美丽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语气有点惋惜,像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世上有那么一个蓬莱仙岛。

    司机把行李拎上车子。

    在小型飞机场他陪着解语走上小型八座位飞机。

    年轻的解语那强烈好奇心战胜一切疑惑,那短短航程中她并不寂寞。

    乔治镇,得名想必是纪念英皇乔治五世,应该有英国风貌。

    飞机降落,另有车子来接。

    解语并不累。

    住得那么隐蔽,一定有理由。

    车子往山上驶去。

    解语往下看,怪不得有那么多诗人墨客扬言他爱海,原来海洋真的那么美。

    在棕榈掩映下的海水是碧绿色的,海岸被新月型白色细沙滩围绕,山脚有市镇旅舍。

    别墅在山顶。

    下了车,自有佣人出来接待。

    解语问:“杏先生呢?”

    “杏先生早已在等,花小姐可需梳洗?”

    解语笑说:“我希望wωw奇Qisuucom网可以洗把脸。”

    “请随我来。”

    客房布置乡土风味甚浓,不是白色,就是腊染,解语不想主人家久候,匆匆淋浴,见椅子上搭着沙笼,便尝试穿上,在腰间系一个结。

    她一下来,佣人便说:“杏先生在阳台。”

    解语跟着他走出平台,一看,她呆住了。

    在平台宽大的檐篷外,是一个碧绿色的露天泳池,足有两个奥林匹克标准尺寸大小,一边是天然岩石峭壁,另一边是蓝天白云与大海。

    解语走出一点,可以看到峭壁上有瀑布落下池中,这一切当然是人工建造,可是看上去却与大自然结为一体。

    佣人取出冷饮。

    解语过去取杯子,发觉平台铺砖地板,其中一部分是砌砖图案,她细细端详起来。

    忽然听得有人说:“这是拜占庭时期的一幅砌砖。”

    解语抬起头来,“杏先生……”

    他在平台内的书房里,光线自强转弱,解语一时只看到一个影子。

    “欢迎你来,解语。”

    “多谢你邀请我。”

    “还喜欢这个地方吗?”

    解语客套地答:“像香格里拉。”

    杏子斡很高兴,“那就多住几天。”

    解语轻轻放下杯子,她想看清楚这个人,于是踏进平台去。

    双目很快习惯幽静的角落。

    她打了一个突。

    她看到的,是一张轮椅。

    杏子斡,坐在轮椅上。

    慢着,她见过这张轮椅,一日,自方玉堂办公室出来,走后门,事实上也正是为着避开杏子斡这个人,有一辆轮椅卡在电梯门口,是她蹲下来抬一抬轮子,帮它滑出来。”。

    杏子斡愉快地说:“你想起来了?”

    “是,原来我们见过面。”

    轮椅与她有一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却觉察得到他的声音有点奇怪,仿佛是透过扩音器说出话来。

    “请坐。”

    解语缓缓坐下。

    原来他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伤残人士,解语的警戒心又少了一层。

    “杏先生,多谢你帮忙。”

    杏子斡说:“你帮我一次,我回报一次,互不拖欠。”

    “可是,”’解语忙说,“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杏子斡紧接着说:“我也是。”

    解语笑了。

    “我一直想认识你。”

    “是我的荣幸。”

    解语走过去,伸出手来,想与他相握。

    可是杏子斡说:“解语,我自颈下瘫痪,不能与你握手,歉甚。”

    解语的动作僵住。

    一脚踏前,一手伸出,样子滑稽,那姿势凝在半空。

    接着,是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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