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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听得很仔细。一直等他讲完,四空方始问道:“照你说,朱巡抚还不知道汪直脱逃这回事?”

    “是的。不过,此刻也许已经知道了。”

    “你预备在我这里躲到那一天?”

    “也许只躲一夜。明天一早,我吃了肉就走,但愿不再来打搅,也好让五叔安心。”

    “我倒不在乎。我只替你担心!阿海,你依我说,明天也不要进城了,在我这里住两天,回绍兴去吧!”

    “这,我可要违背五叔的意思了!我跟汪直约好的,不能失信。”

    “回头是岸!你跟汪直淌浑水,淌到几时?”

    徐海无以为答。好久,才叹口气说:“做天和尚撞天钟!”

    “对!”四空斜睨着他说,“我看你迟早要做和尚。”

    ※       ※        ※

    徐海是第二天中午进的城,先到估衣铺买一件蓝袍、一顶方巾,打扮成书生模样,然后又买一把折扇,捏在手里,慢慢踱着方步,向瓦子巷迤逦行去。

    走到巷口,先在一家茶店中歇脚,喝着茶侧耳静听。他在想,如果昨夜王九妈家发生了新闻,自然会有人谈论。听了好一会,一无异处,便付了茶资,放心大胆地向王九妈家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心中一动,毛猴子决非好相与的人,倘或去告了密,此时便必有捕快守在那里。贸然登门,岂非自投罗网。

    转念到此,随即站住,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一家笺纸庄,便有了主意。走过去买一份信笺信封,向店家借枝笔,匆匆写了两行,封缄完固,再开信面:“王九妈家,翠翘亲启。”接着招招手,将店中的小徒弟唤了过来。

    “你可识得字?”

    “不识字,怎么卖纸笔?”

    “言之有理!”徐海抓一把铜钱,连信一起递了给他:“托你送封信,再请你在那里等一会,倘有回信便带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小徒弟答应着,高高兴兴地去了。徐海亦不敢怠慢,随即开溜了出去――他是用的“投石问路”之计,如果王九妈家埋伏着捕快,一见他这封给王翠翘的信,自然立刻就来捉人,所以必得躲开。

    可又不能躲得太远,总要视界可及,才能观察动静。恰好斜对面是家裱画店,徐海借着鉴赏书画作掩饰,眼风不断瞟向王九妈家的来路。

    约莫一顿饭的时候,小徒弟嘴里咬着甘蔗,兴匆匆地走了回来,但见他一进店门,到处张望。徐海知道,心知他是在找谁,却还不敢留然露面,细细看明,确实没有人跟踵而来,方始出裱画家到笺纸店。

    “你到哪里去了?”小徒弟埋怨他说:“害我到处寻!”

    徐海摸摸他的头笑道:“可有回信?”

    “叫我带个口信,要你马上去。”

    “好!”徐海又摸一把铜钱给他,顺手将他拉到一边,悄悄问道:“你到了那里,遇见些什么人?细细告诉我听。”

    “先看到王九妈那个老妖怪,问我去干什么?我说送信,还要等回信。她就拿了信进去,过一下喊我到后面。王翠翘在弹琵琶,叮叮咚咚弹了好一会才完,看了信就说:”托你带个口信,请他马上来!“

    “喔。”徐海又问:“有没有什么看上去像是在衙门里当差的男人?”

    “都是女人,根本就没有看见男人。”

    徐海很满意,但亦很奇怪,毛猴子居然没有起半吊子的心思!

    ※       ※        ※

    徐海处处胜过毛猴子,唯独这件事上,差了毛猴子一着。毛猴子已经布下罗网了。这天进城,找了家小客栈投宿,征尘未洗,先关照伙计买来笔墨纸张,关紧了房门写信。写好出门,直投清和坊,找到钱塘县刑房书办牛道存家,亲自投信。

    “你是哪里来的?”牛家看门的问他。

    “宁波。”毛猴子说,“宁波方三爷托我送来的。”

    “方三爷”是宁波府的捕头,跟牛道存是好朋友,所以毛家下人改容相待,“你请坐一坐,喝碗便茶,我马上替你送上去。”他问,“要不要等回信?”

    “不必。方三爷只说,送到就好!”毛猴子料知此信一定能送到牛道存手里,便拱拱手说声:“再会,再会!”扬长而去。

    牛道存接信到手,拆开一看,大为诧异,原来信中有信,这封得极严密的另一封信上,标着一行字:“如闻要犯汪直脱逃,再拆此信。切切!”

    牛道存当然不当它一回事,偏要即时揭穿迷底,撕开第二个信封,不道里面仍是信中信。这个封好的信封上,亦有几行字,开头有称呼:“牛头”。

    原来牛道存是捕快头儿出身,因为知书识字,熟谙律例,方始补上刑房书办。捕快头儿仍是捕快,同事相呼,为示尊敬,称作“头儿”,对外人道及,是“我们头儿”。所以一般人客气,亦都称“头”。姓张的“张头”,姓李的“李头”,牛道存便是“牛头”。但从他补上刑书,身分比补头又高一等,称呼亦升格而为爷,唯有少数老朋友,称呼不改,是将牛头当作他的外号,也是表示亲热的昵称。

    因此,“牛头”二字入眼,他先就不敢轻忽,只字不遗地细看,写的是:

    第二个信封你一定会拆开。这不怪你,换了我也不相信,只当没事戏耍,定要拆开来看,不过这个信封,你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再拆!一拆,泄露天机,会错过机会。

    牛头!到现在为止,大概你还当是什么人无聊,开你的玩笑。如果真的是这么想,有个验真假的法子,请你到巡抚衙门去打听,可有汪直脱逃的急报到来?汪直脱逃的地方,是不是余姚城南的紫阳观前?看我说的话真不真?不真?任凭你处置,不假,你再回来拆第三个信封,包你有莫大的好处!

    看到这里,牛道存矍然而起,三脚并作两步地赶到大门口查问送信人的下落。

    “他说不要回信,丢下信就走了!”

    “赶快去找一找,看还能找得到找不到?”牛道存这样嘱咐了以后,自己也随即出门,赶到巡抚衙门去打听消息。

    说是打听消息,其实倒是他带去了消息。大家将信将疑,追问消息来源,牛道存不便说实话,只道得诸传闻。于是彼此猜测推断,莫衷一是。谈到晚饭时分,各自散去,而牛道存不肯死心,一直守在巡抚衙门的号房里,毕竟守到了敲开城门,飞驰而来的急报,果如所言,汪直脱逃,是在余姚县城以南的紫阳关前出的事。

    牛道存又惊又喜,想到“包你有莫大的好处”这句话,便片刻忍耐不得。直奔回家,去拆第三个信封,只见第一句话就是:“你相信了吧!”他当然相信了!急急看下去,是命令式的语气:

    “牛头,你不必多费心思去猜测,只听话就是!从今天数起,到第十四天上午,再拆下个信封,内有锦囊妙计,照计行事,可立大功。如此时就拆,计策不灵,悔之晚矣!切切至要。”

    牛道存心痒难煞,几番伸手出去,要撕封口,却又不敢。这样自己跟自己找了好半天的麻烦,终于狠一狠心,将信送入抽斗,并且下了锁。

    决心一下,牛道存恢复冷静了,通前彻后地想过一遍,成竹在胸,便觉得十分闲逸。早早上床,一觉睡足,正是鸡鸣时分,这天恰好是“卯期”,借着“应点”为名,不动声色地一早到了衙门里。刚刚坐定,捕头周二便跟了进来了。

    “昨天晚上不敢来打搅你老!”周二问道:“出了件大案,你老知道不知道?”

    “你是说,汪直脱逃那回事?”

    “是啊!你老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我正好在巡抚衙门看朋友,听到这个消息。事不干己,我也懒得多问。”

    “啊!啊!”一句提醒了周二,欣快地说道:“我们只管抓强盗、捉小偷,这种案子,自有军营里去管,不必我们瞎起劲。”

    “话也不是这么说!”牛道存自己又把话拉回来,“倘或巡抚衙门一层一层交下来,我们还是免不了麻烦。周头,你记住了,不可多事,也不可怕事。茶坊酒肆,叫弟兄们‘带只眼睛’,放在肚里,回来告诉你听了,我们再商量。”

    “牛爷说得是,我马上去关照。”

    “不必忙!”牛道存问道:“你听得些什么?”

    “说是在余姚县脱逃的,有个王善人嫌疑很重,余姚县派了人连夜赶了去,晚到一步,扑了个空,只好扫兴而归――”

    “慢来!”牛道存打断他的话问:“既然王善人嫌疑很重,就应该带到县里问话啊?怎么说是扫兴而归?”

    “那王善人是大乡绅,余姚县惹他不起,碰他不动!”周二又说,“好在押解的军官,倒不是半吊子,一口承认,该杀该割是他的责任,与地方无干。余姚县总算运气还不错!”

    “那么,押解的军官到杭州了?”

    “到了!昨天晚上到的。余姚县派人陪到杭州,一路象孝子贤孙伺候上人那样,差使办得很窝囊!”

    “你错了!”牛道存说,“你该说,办得很漂亮!余姚县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有人担干系,乖乖到杭州来投案,窝囊些什么?倘或伺候得不周到,那军官想想懊恼,随意攀上两句,余姚县‘吃不了兜着走’,那才窝囊到家了!”

    想想果然。“到底你老老公事,看得透。”周二心悦诚服地说。

    “闲话少说。”牛道存正色叮嘱:“回头堂上‘点卯’,问起这一案,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是!”答应是这样答应,周二却免不了困惑,终于问了一句:“牛爷,怎么说是看爷眼色行事?”

    “譬如,堂上问到你,你就推到我身上,我说不明白这一案的首尾,你就不必多说话。”

    “原来这样!”周二恍然了,“不是看你老的眼色,是听你老的话风。”

    就这时听得“打点”的声音,是伺候升堂的信号,于是牛道存与周二相偕而出,到大堂站好了班,静候知县点卯。

    杭州府钱塘县的知县名叫谭兆奎,新科进士,初入仕途,锐于进取,每逢卯期,必定亲自按照名册,一一呼点。而这天却是例外,升堂落座,不看名册,只看堂下,环视了一周,开口问道:“牛道存来了没有?”

    牛道存就站在公案前面不远。六房书办,照六部的序列:吏、户、礼、兵、刑、工;刑房书办在西面,位于兵房书办之次。他知道这位“大老爷”是近视眼,中了进士,成了新贵,照当时风气,“题个号、娶个小”,自题的别号叫“明齐”,娶的小太太是个白麻子,却以他双目不“明”,直到半年之后,方始发觉。如今牛道存在咫尺,不为所见,亦无足为奇,他便踏出一步,高声应答:“书办在!”

    “牛道存,我刚接到巡抚衙门的文书,你不妨看一看!”

    “是!”牛道存从容不迫地在公案前面接取公文;就着公案上的烛光,细细看完。果然不出所料,是朱纨告知府县,缉捕脱逃的汪直。

    “牛道存,你的意思怎么样?”

    “要请大老爷示下,书办与差役方好遵办。”

    对他的答覆,谭兆奎觉得很满意,点点头说:“是半夜里接到的紧急文书。我想今天是卯期,三班六房都在这里,正好当众宣示,各自留心,上紧缉拿。”

    牛道存心想,这位“大老爷”在公事上头是外行,类此案件,最好挑选得力人手,秘密部署。当众宣示,风声一播,要捉的人早已逃之夭夭。不过这话不便当堂辩驳。好在胸有成竹,且自由他。

    这样想停当了,便躬身问道:“请大老爷的示,是不是由书办承命宣示?”

    “对!你跟大家说吧。”

    “是!”牛道存转脸朝南,咳嗽一声,徐徐说道:“本县大老爷奉巡抚衙门札子:海盗汪直,在押解省城途中,余姚县城南三里紫阳观前脱逃无踪。或者已经潜来省城,应该多方查缉。现奉堂示:”各自当心,一体缉拿!‘“说罢,将公文放回公案,悄步回归行列。

    “这汪直是徽州人。如果他想逃回徽州,一定先要到杭州。”谭兆奎说道:“徽州人会开当铺,杭州的当铺,那几家是徽州人所开?你们要查明白了,多多留心。”

    “是!”牛道存答应着。

    “还有,徽州出笔墨纸张,所以笺纸庄也要细查,看看可有哪家,胆敢容留汪直?”谭兆奎又说:“这是一件大案。大家务必用心去查缉,抓到了汪直,本县赏银一百两。”

    因为是悬了赏,财帛动人心,堂下不约而同地嗷然应声,整齐画一,如打了个暴雷似地。

    谭兆奎爱摆官派,对这一声暴诺,觉得十分过瘾,一高兴之下,随又宣布:“查到汪直踪迹的,赏银一百两,等要犯抓到,本县另有重赏。”

    “喳!”堂下又是响亮地答应。

    “退堂之后,牛道存跟周二到签押房来!我另有话说。”

    签押房是县官办公的地方,照县衙门的规制,总在花厅后面,上房西首,由大堂进去,得有一段路。牛道存就在这个过程中,已悄悄嘱咐了周二,不可随便附和县官的话。

    “你们两个是我得力的人,我可要格外拜托你们,务必多费心,多出力,将汪直捉拿到手。”谭兆奎兴奋地说,“巡抚对这件案子,十分重视,你们帮本县露一露脸,我自然见你们的情。”

    “是!这一案关系着大老爷的前程,书办跟捕役岂敢有丝毫疏忽。回大老爷的话,刚才大堂上悬下赏去,事情就难了!”

    “怎么?”谭兆奎七分诧异、三分不悦,“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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