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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5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答道:“不但看过,而且还熟得很。”

    “那,我就不必多废话了,直截了当地说吧,以‘吴用智取生辰纲’那一回为蓝本,略师其意,而变通之,大功可成。”

    “嗯,嗯!”胡宗宪聚精会神地看着罗龙文,“乞道其详。”

    “吴用智取生辰纲”是派人乔装卖酒,酒中下了蒙汗药,醉倒夫子,轻易地劫取了为京中贵官上寿的重礼。罗龙文的“略师其意”,亦然是在酒中下毒,要变通的是,不能株守一处,凡是可能过的要道,皆须置备毒酒,费事也就在此。

    “费事不要紧。”胡宗宪很兴奋的说,“此计大妙!小华,你就是智多星吴用。”他又转脸问胡元规:“你说,小华这条计策好不好?”

    “计倒是好计。倭寇差不多都是酒鬼,一到人烟稠密的村镇,第一件事就是找酒。不过,他们不爱喝烧酒;要绍兴酒,尤其是‘竹叶青’,像日本的‘滩酒’,最合他们的口味。小华,”胡元规问,“你想过没有,酒要分开几处预备;每一处所备的还不能少,少了不管用。这样算起来,总要两三百坛才够,一时哪里去觅?”

    “现成!漕船上多的是。”

    “着啊!”胡宗宪拍着大腿称赞,“小华,你真想得到。”

    胡元规也承认自己的顾虑根本不成立――漕船北上,必带私货,最多的就是绍兴酒,在京师称为‘南酒’,极其名贵。而漕船‘春兑秋归’,这一阵子的运河中,船舻相接;莫说两三百坛,再多数倍,亦不难罗致。

    “倒是有一层难处,跟漕船上收买绍兴酒,第一、要做得机密,漏了风声,倭寇海盗说不定会起疑心,把戏就玩不成了;第二、买酒得好大一笔银子――”

    “三爹,”胡元规打断他的话说,“这两件事你老都不必费心。漕船上的头脑,一向有交情,什么事都可以说得通;买酒的银子,我来想法子垫。将来能够由公家拨下来,自然最好;倘或没有地方开支,也不要紧,就算我们报效好了。”

    “怎么好意思要你们报效?以我的意思,不但要照数归还你们的垫款;还要好好报你们的功,奏请朝廷重赏,以为酬庸。”

    “三爹,千万使不得!”胡元规乱摇着手,神色相当严重,“不是我们不识抬举,更不是傲慢无礼,敢于拒绝朝廷的恩赐,只为这一来过于招摇,以后反而不好办事了。”

    胡宗宪被提醒了。胡元规与他那班志同道合的伙伴的义举,只是为国家除害,为桑梓雪耻,根本没有功名富贵的念头在内。他们所希望的是心血不白耗,所顾虑的是底蕴泄露,必然招怨,尤其是一招倭寇海盗之怨,可能受到很惨酷的报复。此外也许有人妒功,故意阻挠、打击,更于大局有害。

    “是了!‘爱之适足以害之’,正此之谓。”胡宗宪很郑重地保证:“我懂其中的道理了。你们请放心,我决不会泄底。”

    “是!”胡元规又说,“赵侍郎那里,请三爹亦不要说奇。”这个要求,在胡宗宪有些为难,但考虑结果,还是接受了。

    这件事不能不告诉赵文华,否则就如“锦衣夜行”,一身光采没人见,也就无功可言。可是又不能和盘托出;至少要隐瞒胡元规和罗龙文的姓名。

    要瞒亦很难,当胡宗宪扼要报告完了,赵文华立即追问:“是什么人?肯如此为朝廷出力?”

    询问的神色凛然。胡宗宪心想,倘或执意不肯透露,赵文华必然不悦――此人的胸襟狭隘,睚眦之怨必报;惹他着恼,到头来是自己吃亏,未免不智。

    好在他的机变极快,随口捏造了一个名字,在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的头一句中,各取一字,名为赵玄初,“为头的名叫赵玄初,是本地人。”他说。

    “这姓赵的,倒是义士。成功了,我要大大抬举他一番。”

    “回大人的话,”胡宗宪赶紧声明:“这些人不敢居功。就是赵玄初这个名字,也请大人放在肚子里,不必提起。”

    “为什么呢?人生在世,不是图名,就是图利,像他这样出钱出力,白白替朝廷办事,不太傻了吗?”

    “其中另有缘故。赵玄初他们那一班人,都受过倭寇海盗的害,故而有此同仇敌忾之心。不过,纵有此心,如果不是遇着有担当的长官,他们也不肯贸然从事,怕的是徒劳无功,甚至无端招怨,反受其害。如今听说大人奉旨视师,都说‘有这样一位贤名久著的钦差替我们作主,就值得大干一番了!’”

    这一套现编的说词,是顶足尺加三的高帽子。赵文华听入耳中,喜在心头:“好,好!难得他们深明大义,我一定替他们作主。至于这番功劳,”赵文华拍拍胡宗宪的背,“他们谦辞,自然是你老弟当仁不让,这也有我作主。”

    “多谢大人栽培。”胡宗宪长揖道谢。

    “好好干!”赵文华很兴奋地说,“就这一回,便要把张廷彝干倒。”

    听得这话,胡宗宪既惊且喜。喜的是干倒张经,总督出缺,虽轮不到自己补上去,但如顺序推升,便有机会;惊的是干倒张经,或会兴起大狱,倘或牵涉到自己,须先站稳脚步。

    于是这两天之中,一直萦绕在心头,不知如何处理的一个疑惑,陡地加深。“有件事要跟大人请示。”他说,“我们既有谍报,倭寇海盗定期偷袭嘉兴,照道理说,似乎应该通知张总督预先防备。不然,就很难说得过去!”

    赵文华被提醒了,心想,岂止很难说得过去?认真追究,便有纵寇深入,陷害同官之嫌,是一行杀头抄家的大罪。到时候,有功便不能报,一报无异自我招供,铁案如山了。

    想了好一会,赵文华欣然色喜,“有了!”他说,“不能不报,不能早报。”

    胡宗宪恍然大悟。这八个字奥妙无穷,赵文华真个才足以济其恶,合该张经倒楣。

    “你懂我的话不懂?”

    “八字真言,开我茅塞。不胜拜服之至。”

    “那,你就起个稿我看。”

    “是!”胡宗宪坐到书桌后面,伸纸吮笔,略略构思,一挥而就,双手捧了过去。

    赵文华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顷据谍探驰报:贼首汪直勾结拓林倭寇,约万余之众,即将偷袭嘉兴。特行飞咨,务请加意戒备。至敝处兵力虽单,仍勉力堵截。窥贼势趋,大致取道青浦、松江间,附陈鄙见,并希参酌。”下面具有是赵文华的衔名。

    “很好。不过要加一句。”

    赵文华提笔在“顷据”之下添了一笔:“巡按御史胡宗宪密禀。”这是为他预作报功之地,胡宗宪少不得又要称谢。“今天26,明天27。我晚上派专差送去,28早晨到嘉兴。那时候,说不定赵玄初已经成功了。”

    “不会!至少也要到后天中午。”

    “喔,那就不是这么办了!”赵文华说,“张廷彝后天一早接到消息,马上派队,迎头痛击,白白捡一场大功劳,太便宜他了。‘不能早报’,这个消息得要后天中午送到他手里。”

    胡宗宪默不作声。心里却在反复思量,倘或罗龙文计策失效;或者虽有效而不大,大部分的倭寇海盗,仍能直扑嘉兴,肆意荼毒,似乎良心上说不过去。

    “怎么样?”赵文华见他发愣,不知是何缘故?“莫非你另有更好的主意?”

    “没有,没有!大人的主意高明得很。”胡宗宪急不择言地敷衍着。

    “既然你也同意,那就准定这样办!来,来,我们该喝酒了。”

    胡宗宪还有许多公事,亟待料理,但不敢不凑赵文华的兴致,欣然相许。

    “汝贞,”赵文华脸上的表情变过了,有些忍俊不禁似地:“我们找些有趣的事做,你看怎么样?”

    见此光景,胡宗宪约略也猜到了,不外声色之娱,便也装出很高兴的神态说:“好啊!请大人吩咐。”

    “唉!这时候用这个称呼,岂不杀风景!你就叫我文华好了。”

    “不敢、不敢!”胡宗宪改口称他:“华公!请吩咐。”

    “松江也是通都大邑,应该有官妓吧?”

    明朝最初跟宋朝一样,征召官妓,视为当朝。尤其是永乐年间,成祖大杀“靖难之变”忠于建文帝的文武臣子,妻妇发交教坊,充作官妓,藉以泄愤。征召这些出身良家,深娴闺训的官妓,等于替皇帝出气,更为法所不禁。譬如宣德年间“三杨”――三位姓杨的“阁老”燕居之暇,亦常召官妓到府中侑酒,逸闻韵事,不一而足,最有名的一个故事是,官妓戏宰相。

    这个官妓天生好口才,一言片语,能转移人的喜怒,姓王外号铁嘴。有人跟王铁嘴打赌,说三位杨阁老,德高望重,不苟言笑,如果她能说一句话逗得三杨奇颜一笑,愿输筵一席。

    “这有何难哉?”王铁嘴答说,“不过三位阁老不召唤,我不能冒冒失失闯入相府去说笑话。就说得他们笑了,你也不知道。”

    “那当然!等三阁老大召官妓的那天,就是我们赌东道、见分晓的时候。”

    事情很巧,就在说定的那天,相府门官发知单,三阁休沐会饮,遍征官妓伺候。教坊闻命。不敢怠慢,到期催促所有官妓报到,唯独王铁嘴不肯同行,大家道她胆怯,惮于此行,暗暗笑她。

    那知日正当中,相府中莺莺燕燕、轮番捧觞上寿之时;王铁嘴打扮得花里胡俏地直闯到筵前。

    三阁老无不熟悉王铁嘴,正为她不到在生气,三杨之一的杨荣,大声喝问:“大家都来了,唯独你晚到,架子这么大?”

    “不敢!”王铁嘴笑说:“实在是在家读书,读得忘了时候了。”

    “你还读书,”杨荣又问:“读的什么书?”

    “《列女传》。”

    妓女而读《列女传》,不是侮辱了古来的才媛贤妇,杨荣随即骂道:“母狗无礼!”

    “我是母狗,你是公猴!”

    此言一出,三杨相顾大笑。当然不以为忤,不但不忤,而且激赏,因为猴与侯同音,虽戏谑,实在是恭维。

    因为有此流传人口的隽闻,所以官妓都讲究口齿伶俐,善能解颐奇闷;其次便是深通曲艺,当筵一歌,能令人浮一大白。至于相貌倒反在其次了。

    松江当然也有官妓。既然赵文华有兴,胡宗宪便派人通知教坊:“拣好的送几个来!”

    须臾陆续而来,唤到后堂,先问姓名,一个叫玉环,纤纤瘦骨,赵文华说是合该唤做采――唐明皇的梅妃,名叫江采.

    一个名为嫣紫,倒是白皙丰腴,大有玉环之风。再一个叫做粉蝶,不舞而善歌;最后来的一个,颜色冠于群芳,胡宗宪笑道:“真所谓后来居上!”

    “你坐到胡老爷身边去!”赵文华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绿章。红绿的绿,文章的章。”

    “这名字倒新鲜。‘绿章夜奏通明殿’,怎的从这句诗上取名字?”

    胡宗宪的话还没有完,赵文华急急说道:“由你念的那句诗,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汝贞,可有善作‘青词’的好手。”

    绿章与青词是一回事。向天帝上达的奏疏,用绿色纸张书写,名为“绿章”;绿章中的文字,须用骈文,多用神仙道家的典故,名为“青词”。胡宗宪听他这一问,略一沉吟,旋即省悟。当今皇帝不见臣下,只躲在西苑修道,每次设坛建醮,照例要拜表,也就是“绿章夜奏通明殿”,自须好手,撰拟青词,凡是做得出色的,无不获得重用。

    然而撰拟青词,不是文学优长的臣子,都能一献身手;因为不容易有此机会――当今首辅严嵩以撰青词起家,为了固宠,不许另外有人出头,将他比了下去。因此,赵文华问到这话,其意何居?不能探问明白。

    “可是严阁老须物色代笔之人?”

    “不是!”

    不是严嵩找枪手,就是赵文华自己找枪手。他为私进药酒,惹得严嵩大怒,几乎将他逐出“家门”,不与义子之列的那个笑话,胡宗宪也听说过,心里在想,赵文华又要不安分了!倘或再次激怒严嵩,必无幸免之理。他们“父子”反目,说不定自己要受池鱼之殃,必得慎重。

    “因此,他心目中虽有一位好手――就是与四空和尚交好的绍兴人徐文长,却不愿举荐,只故意装出”谨遵“台命的神情答道:”华公叮嘱,我必紧记在心,物色到了,立刻来禀报。“

    “这也不太急,你记在心里就是!绿章,你替我敬胡老爷一杯酒。”

    “是!”绿章执壶为胡宗宪满斟了一杯酒,“赵大人敬胡老爷的酒。”

    “长者赐,不敢辞!”胡宗宪向赵文华说完,一饮而尽,然后亲自高座去回敬。

    “寡酒无味!”赵文华看着粉蝶说:“唱个什么有趣好听的?”

    “她的小曲唱得好,‘闹五更’、‘哭皇天’、‘挂枝儿’,都出色。”绿章代为做主,“就唱《挂枝儿》吧!”

    “挂枝儿当中可有闹五更?”

    “闹五更”、“哭皇天”、“‘挂枝儿’当中,不是有一篇《五更天》?”她对粉蝶说:“你就唱这一篇好了。”

    粉蝶点点头,向外招一招手,一直在廊下伺候、在妓家称做“乌师”的乐工,捧着乐谱进屋。先向上磕了头,然后一手将琵琶递与粉蝶,一手拖过一张骨牌凳,坐在下首,用三弦相伴。

    赵文华嫌乐工在屋内碍眼,挥一挥手,将他撵了出去;好在玉环也善弹三弦,接替代劳,先合奏了一套很热闹的“将军令”,方始由粉蝶唱曲。

    “《五更天》一共五段。粉蝶唱一段,两位贵人饮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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