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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王翠翘摸着自己的脸问,“你倒说,是怎的不同?”

    “你那样子,不像尼姑。像观音大士。”

    “罪过,罪过!”王翠翘合掌当胸,垂首低眉,“说话不可没轻没重。”

    “未曾出家,倒已有出家人的味道了。看来,你倒是有慧根的。”

    “真的吗,”王翠翘喜孜孜地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这我就说不上来了。不过,”徐海很满意地说,“我倒可以放心了。”

    “放什么心?本来又有什么不放心?何妨说说!”

    “不放心的是家庵总有人上门骚扰,尽管心云老师太清规极严,到底不是像素芳那样,可以把硬闯进来的人打跑。放心的是,你一脸正气,不会惹人邪念。”

    “原来这样!”王翠翘点点头,又垂眼深思了。

    “睡吧!”徐海打个呵欠,往床上便倒,一双手自然而然地去揽王翠翘的腰肢。

    “请放手!”王翠翘说,同时站了起来,移坐到妆台前。

    “怎么?”徐海一仰身坐了起来,愕然相问:“细声细平地,还道个‘请’字。你倒真是相敬如宾了。”

    “明山,你不要这么说!”

    徐海越发困惑,逼视着问:“该怎么说?”

    “已入佛门,应断尘缘。”

    “什么?”徐海一跃而起,“哪里已入佛门,你难道忘记了,这是假的。”

    “假的?”王翠翘摇摇头:“不!”

    “坏了,坏了!”徐海气急败坏地,“怎么一下子走火入魔了?不,不!不是走火入魔,简直是痰迷心窍。”

    王翠翘微笑不答。使得徐海如堕五里雾中,搔头抓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拉开房门,一冲而出,去找阿狗。“兄弟,兄弟,你看你出的好主意!坑死人了。”

    阿狗惊诧莫名,“二爷,”他问,“你说的什么?”

    徐海回想自己的话,方始发觉失态,自觉好笑,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急得语无伦次了!你去看,翠翘的样子变过了。”

    听得这话,阿狗披上长衣,一面系带一面走,口中问道:“变成什么样子?”

    “有点丧魂落魄的样子,嘴里疯疯颠颠地,说什么‘已入空门,应断尘缘’;倒象真的做了尼姑,你说好笑不?”

    “这也没什么好笑。”阿狗稍为放了心,“你难道不知道翠翘姐的性情?什么事她除非不做;要做,一定要做象,一定要做好。既然要假装尼姑,就要装得象那么一回事。这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听你说得倒有点道理。”果然有点道理。到了一看,王翠翘正神色安闲地在收拾徐海的衣服。看到阿狗,含笑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二爷说你――”

    “兄弟!”徐海重重地咳嗽一声,示意他不必说破。

    王翠翘笑一笑,也不追问,只说:“兄弟,你明天陪我到嘉兴走一趟。明山的意思,让我投到心云老师太门下,我也觉得她那里好。”

    “好!”阿狗问道:“我们是悄悄儿走,还是大大方方走?”“我想不要惊动人的好。”

    “那就悄悄儿走。我去安排,明天中午动身好了。今晚上,”

    阿狗做了个鬼脸,“和尚配尼姑,快上床吧!”

    等阿狗一走,徐海关好房门,回身说道:“你听见没有?和尚配尼姑!”

    “罪过!不要造口孽。”王翠翘说,“你们想想,明天去烧香,尚且要斋戒,今天哪里可以?”

    这话说得在道理上,徐海只字不能驳,怏怏然好半晌,失声说道:“真没有想到,你也会出家!”

    “心中有佛,出家在家是一样的。”王翠翘说,“明天一别,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见?一切都请你自己保重!”

    就这一句话,勾起徐海无限的离情别绪,只是看王翠翘神色恬静,自己倒不便太显得儿女情长,拣那别后必得王翠翘自己当心的事,嘱咐了几句,同床而不同梦地睡了。

    第二十五章

    心云老师太住持的一座名刹,叫做法云庵,占的地点极好,在烟雨楼之西。

    烟雨楼在南湖,湖多鸳鸯,所以又名鸳鸯湖。烟雨楼在湖心高阜胜处,是五代的古迹,窗开四面,轻烟拂水,是嘉兴的第一名胜,终年游人如织,而西面的法云庵,却是终年双扉紧闭,游客十叩柴扉十不开,所以阿狗陪着王翠翘到了这里,竟有不得起门而入之苦。

    “这位小朋友,不必敲门了!”有个老者劝他,“敲到天黑,庵里也不会开门的。”

    “我不是上门骚扰的游客,实在是有极要紧的事,要见心云老师太。”

    “喔,”老者指点,“那你该走后门。”

    后门深藏在一起竹林内。寻到了叩门,里面有个牙齿灌风的老婆子的声音问:“是谁?干什么?”

    “来投信。”

    “从门缝里塞进来!”

    阿狗如言照办,将徐海的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好久,听得拔闩的声音,门开一扇,有个中年尼姑探头问道:“你是李施主?”

    “是的。”

    “有位姓王的女施主呢?”

    “呶!”阿狗手向后一指。

    风姿摇曳之下,影绰绰一条俏影,王翠翘一身玄色,包一块蓝绸头巾,连脸都遮住了大半个,露出极大的一只眼睛。此时听得阿狗招呼,她将头巾一掀,露出真面目,那中年尼姑失声惊叹:“这位女施主好漂亮!”

    王翠翘装作未听见她的话,上前敛衽为礼,口中说道:“信女王翠翘,求见心云老师太,拜烦师太引见。”

    “请进来!”

    等王翠翘进门,阿狗想跟了进去,却难越雷池,被挡在门外。

    “兄弟,”王翠翘说,“你请在门外等一会,回头待我禀明心云老师太,再放你进来。”

    “是了!”阿狗有些不高兴,“别让久等。喝西北风,不是滋味!”

    “兄弟!耐心些。”

    说完,王翠翘转身而去,门也就关上了。阿狗无奈,只得在竹林中闲步等待,一等等了有个把时辰,犹无动静,可真有些忍不住了。

    于是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举手叩门,应门的仍是那中年尼姑,不待他开口,便先说道:“施主,天快晚了,你请回去吧!”

    一听这话,阿狗心里有气,这中年尼姑真是“自说自话”,太不体谅人,当时将脸一沉,冷冷答说:“我送个人到你们庵里,总有句话交代。不然,我回去怎么说?”

    “也罢!你就请再等好了。”

    说着又要关门。阿狗是有防备的,动作比她快,一只脚已跨进门槛,门就关不上了。不过,心里也想到,那中年尼姑的态度虽可恶,然而尼庵毕竟是尼庵,心云老师太的清规又来得严,不放陌生男子进门,理所当然,因而不免抱歉。

    “不是我敢搅扰清净之地,实在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陪笑说道,“我只在这门边站一站,决不敢乱走一步。烦师太再进去看一看,或是老师太有回信,或是我那我那姐姐出来交代一句话。我只要知道安顿好了,可以放心了,马上就走。”

    这样软硬兼施,可真叫那中年尼姑无奈,只能说一句:“好吧!你可不许乱闯。”

    “不会,不会,你请放心。”

    等她走后,阿狗言而有信,只站在原处守候。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中年尼姑去而复转,脸上的神色,不似先前凛然不可犯了。

    “施主!老师太有话,请到客座用斋。”

    听得这话,阿狗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响亮地答一声:“是!”

    跟着中年尼姑穿过菜园,由一道腰门绕到前殿,西首厢房,便是客座。

    先吃茶,后吃斋,虽是素饭,精洁异常。阿狗本就有些饿了,自然无所用起客套,将四样菜、一碗汤、一小桶陈年冬舂米饭,吃得光光,抹抹嘴又摸摸腰际,还好,颇有几两银子,便向来收拾饭桌的老佛婆说:“请你拿缘簿来!”

    “没有缘簿。”老佛婆答说:“本庵向来不化缘,也不受布施。”

    “喔,”阿狗望着殿中挂在佛前,极大的一盏长明灯说,“光是终年到头点灯的油钱就不少,哪里来的开销?”

    “有庙产啊!”老佛婆又补了一句:“庙产很多。”

    这使得阿狗自然而然想到土豪劣绅――苏嘉鱼米之乡,土豪劣绅最多,专门欺弱吃小;这庵有偌大庙产,倒不怕此辈侵夺?

    心里想着,口中便说了出来,那老佛婆笑笑答道:“施主不必担心!我们庵里有靠山。”

    “靠山是那位?”

    “锦衣卫陆大人。”

    原来有陆炳作护法,怪不得不怕土豪劣绅。阿狗心想,王翠翘倒是找对了地方,看来托庇在心云老师太莲座之下,大可以放心了。

    但稍为多想一想,不无疑问,率直说道:“锦衣卫陆大人做尼姑庵的护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施主不相信?”

    “不是我不相信,只觉得――”阿狗笑一笑说,“好象是件很新鲜的事。”

    “施主的话我不懂。”老佛婆冷冷地说,也没有进一步说明,她不懂之处何在。

    由于她神色凛然,使得阿狗,意识到自己是失言了。不过他对老佛婆的冷峻的态度,脾气反感;因而亦以同样冷峻的语气反问:“怎的不懂?莫非我问得不对?”

    “不是不对。”老佛婆的声音还是很冷峻,“是不该问这话!”

    这使得阿狗动容了!不仅因为老佛婆的态度不甚礼貌,更因为她的答语是对自己的态度表示不满的抗议。

    这就需要辩一辩了!阿狗心想,此行如果连个老佛婆的责难都无以应付,那就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因此,他决定跟她辩论。但如何辩法,却须考虑。

    于是他起身闲步,等老佛婆收拾食桌将次告竣时,方始开口。

    “我倒是不懂,为什么不该问?”阿狗平静地说:“佛门广大,如果什么事问都问不得一声,那叫什么话?”

    “是的!”窗外有人突然接口,“老佛婆性子太直,不会说话,请施主不要见怪。”

    踏进来的,正是那应门的中年尼姑。阿狗对她本无好感,但这两句话,却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他先报以一个表示友好的笑容,然后用很认真的语气说:“老佛婆的性子很直,说的话是好话。我知道!”

    “施主能谅解就好。”

    原来她是借此为她自己解释!阿狗心想这个尼姑很利害,须当小心。因而想到,对她应该有所了解,越多越好。

    这样一想,心便静了下来。从容问道:“师太,我还没有请教你的法号。”

    “我叫悟能。”她笑一笑说,“实在是无能,枉为担了个‘知客’的名义。”

    佛寺尼庵,都有个专门应酬香客的和尚或尼姑,入选的主要条件,即在态度和善,言语便给。悟能自嘲为无能,加上她那面现微笑,与初相见时那种冷漠的神态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似地。何以有此?值得探索。

    因此,阿狗亦报以友善的微笑,“师太,你会是知客,我不大相信。”他故意这样说。

    “喔,”悟能问道:“施主,你看我不像一个知客?”

    “是的!不像!”阿狗答说:“前倨后恭,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后恭’是应该;‘前倨’是有苦衷。”悟能答道:“这一带颇有些玷辱佛门的庵堂,我们这里又当名胜之区,当有些冒失的施主,敲开门来说上些教人听不得的话。若非放下脸来,说不定就纠缠不清。久而久之,我们这里上上下下,就连那老佛婆在内,都搞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色。请施主不要见罪!”

    “原来如此!真是锣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阿狗想起自己刚才对老佛婆、对悟能那种内心的戒备,几近无的放矢,不免好笑,然而还有不解的一句话,“何以‘后恭’又是‘应该’?”

    “刚才方始知道,施主是于国于民大有功的人,哪里可以不恭敬?”

    忽然间云板大作――击响青铜所铸、其形如云的云板,俗称“打点”,乃是传唤大众集合的信号,与僧寺的鸣钟撞鼓,作用相同。

    果然,霎时间身穿“海青”、手拈念珠的比丘尼,从殿前殿后涌了出来,纷纷向佛前集中。悟能亦合掌当胸告个罪,走出客座,随众集合。

    阿狗自是深为注意。不管僧寺尼庵,传召大众,不是举行庄严的典仪,就是有重要的宣示,究竟是何缘故,倒要细看一看。

    等全庵的尼姑到齐,在殿中各就本身的位置站好,只见慈眉善目的心云老师太出临。她后面跟着一个妙年女尼,是好熟的相貌!

    略一注视,发觉就是王翠翘。怎的真落了发做了尼姑?岂不太出人意外了。

    一念未毕,一念又起,了解到事态的严重,阿狗便什么都不顾了,大踏步出了客座,由回廊绕向佛殿,口中大声喊道,“翠翘姐,翠翘姐!”

    等他到了门前,知客悟能已迎了出来,一手竖掌当胸,一手微摇,示意肃静。

    阿狗可不管她那一套,只为她挡住去路,却不便手推她,便站住脚喝道:“走开!”

    “施主!佛门清净,请尊重。”

    “你少来管闲事!”阿狗大声呵斥,“让我去问个明白。”

    悟能尚未答话,殿中有清劲的声音传了出来:“悟能!你放李施主进来!”

    这是心云老师太的命令,悟能随即闪开身子,阿狗一脚跨进殿去,入眼一派肃穆庄严的景象,不由得便踌躇不前了。

    “李施主,”心云问道:“你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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