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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7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出口是何光景?倘或有人守在那里,恰恰自投罗网,教我就死不甘心!”

    “对!我也是这么想。”

    “那就打躲的主意。”他对素芳说:“你给我们弄点吃的、喝的;再要一盏孔明灯、火镰、纸煤,另外要两把刀。”

    “刀?”

    “刀!”阿狗从容答说:“我想有一两天好躲,如果度过难关,让素芳放我们出来;倘或让他们发觉了,就让他们下来好了!人在亮处,我在暗处,一刀一个,干他两个就扳本出赢钱了!”

    徐海笑了,“兄弟,今天我才真的服了你!”他说,“生死关头,能够如此洒脱,真不容易。”

    素芳却没有说话,匆匆转身而去,不一会取来了阿狗所要的东西,一大包干点心,一大铜铫子冷茶,以及火镰纸煤。独独兵器不尽如他所说,是一把厚背起刀和一杆錾银的钩连枪。

    阿狗一见大喜,精神抖擞地端起枪来,使劲一抖,红缨飞动,舞出一个栲栳大的枪花,然后往前一刺,往后一收,停下来说道:“二爷,我用枪,你用刀,来一个、钩一个、杀一个!素芳这枝枪,来得太好了。”

    “但愿用不着。”素芳接着他的话,“我想多半亦用不着。”

    “就用得着,我也不愿意用。”徐海面色悲苦,感慨万千地说:“弄来弄去,还是要杀自己人,真是从哪里说起?”

    “二爷,”阿狗正色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反而泄气了?你拿人家当自己人,人家可不是这么想。莫非你至死不悟?”

    这是很重的一句话,可是在徐海只觉得愧歉,“兄弟,”他流了两行从来不流的眼泪,“我害了你!”

    “这叫什么话!刘关张结义的时候说得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俩,不正就这个样子吗?”

    “是,是!正是这样。兄弟,你就不要叫我二爷了,改口叫我一声‘二哥’”

    这在阿狗却是难事,因为叫惯了,改不得口。明明知道轻而易举的事,偏是到了喉头,像有堵墙挡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怯怯地喊出来:“二哥!”

    “兄弟!”徐海应声而答。

    叫过一声,再叫不甚碍口了,“二哥,”阿狗拿起什物说道:“我们好下去了!”

    “我来送你们。”

    素芳随手拿起烛台,抢先一步,挡在徐海面前,又回身使了一个阻止的眼色。等照着阿狗下了台级,将灯放在地上,转身去看时,一手持枪,一手握刀的徐海,高高在上,只走下了两三级。

    “二爷,我想起件事,要请问你。”

    “你说吧!”

    素芳不开口,直往上走,徐海只好往后退。阿狗知道她有私情话要讲,很体谅地说道:“你们尽管在上面谈,谈够了再下来。不必管我,只管外面好了。”

    “不会太久!”素芳答了这一句,回过身来,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眼光看着徐海。

    “素芳,”徐海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你不是有话说吗?”

    “是啊!就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我心里也是这么想。”徐海停了一下说:“素芳,我们相遇得太晚了;如果早能遇见,有多少话不能说?不过,这也好!”

    “怎么呢?二爷你的话前后不符。”

    徐海的意思是,倘早就相遇,如与王翠翘一般,彼此的感情,难舍难分,那么此生离死别之际,其情何堪?倒不如就目前这样,虽有情丝缠绕,毕竟还不到春蚕吐丝,自己将自己缚得紧紧地那种地步,日子一久,素芳也就淡忘了。

    这样的话,可以不说,而且也没有功夫说。徐海只是这样回答:“从前我不大相信命,现在相信了。凡事都是命中注定,不必怨天尤人,素芳,我只托你一件事。”

    “呃!”

    她既未应承,亦未拒绝,不过在徐海的感觉中,她必能受他之托,很郑重地说:“翠翘跟我如结发夫妻一样,虽说遁入空门,或者还在痴心妄想地盼着我,看来是盼不到了,将来要请你替我照应她。”

    当他说到“看来是盼不到了”时,素芳已有不忍卒听的模样,背过脸去,悄悄拭泪;等他说完,她转过身来答道:“二爷,既然她出了家,自有人照应。何况,我听说心云老师太道行很高,会度化她,消她的烦恼;只怕我就是想照应她,也没有机会。”

    这番话多少是出乎徐海的意料的。不过细想一想,倒也颇有道理,因而欣慰地答说:“但愿如你所说的那样。”

    “二爷,我还有句话。事情或者不致坏到那种地步,罗师爷到底不是一点人心都没有的人!只为赵文华滥作威福,逼得太利害,不能不使一使障眼法。做人总要往宽处去想,你说是不是呢?”

    “这是你想得宽厚。”徐海以一种豁达的语气说,“好吧,我听你的就是。”

    “是真的听我,还是假的听我?”素芳很认真地说:“二爷,我总算也伺候了你一场,你总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还气我吧?”

    徐海想起古人所重的是,所谓“生死一诺”,因而考虑了一会,毅然决然地说:“好!我决不起你。”

    “二爷我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你躲在地窖里,非到万不得已,决不决裂,相信罗师爷不致有害你的心。是这样答应我吗?”

    “是!”

    “那么,李大爷呢?”

    “我会劝他。”

    “劝不听呢?”

    “不会的!”徐海答说,“我那兄弟最听我的话。”

    “多谢二爷!”素芳很欣慰地说,“二爷,你请下去吧!我想最多躲个半天,一定可以出来了。”

    看她这种神情,徐海颇为困惑,不知她有什么把握,能够如此乐观?而这个疑团能不能及身看到解释,却又大成疑问。因此,走下去地窖时,反倒是怀着一股好奇心,于是必死之念,也就无形中冲淡了。

    “二爷,李大爷,”素芳在上面说:“我要盖活板了!再见。”

    “再见,再见!”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活板一盖,感觉又自不同,徐海说道:“兄弟!你要沉着,这像在水里一般,顶要紧的是心脾气和,不可浮躁。”

    “我懂!”阿狗说道:“二爷,你这面来,这面干净些。”

    就在转角之处,阿狗已清理出一块比较干燥的地方,两人倚壁而坐,共着盏昏黄的灯,仿佛彼此听见心跳。

    在徐海,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拿素芳叮嘱的话,告诉给阿狗听。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我已经答应她了。”

    “答应归答应,我们还是可以独行其是。”

    “不!”徐海答得很快,也很坚决,“这是生死一诺,决不可翻悔。”

    阿狗默然半晌,万分不愿地说:“那我也没法子了。”

    “兄弟,”徐海抚着他的手低语:“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做错了一件事!”

    “二哥,你是说不该答应她这个要求?”

    “不是!我是说,我当初对素芳不该没有一个明白表示,我应该告诉她,我不喜欢她,让她早早死了那条心,到现在弄得好像既对不起翠翘,又对不起素芳。”

    阿狗无法赞一词,心里不免诧异,是几时起的,生龙活虎般的徐海,弄成这等脾气妈妈的样子?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在想,其实怕是“英雄气短”了,才会“儿女情长”!

    “此刻我倒又放不下素芳了!”徐海又说,“现在想起来,她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一定含着什么用意在内,很想问一问明白。可是,来不及了。”

    临死还留下憾事,令人好生不忍。“也许还来得及!”阿狗一跃而起,踏上台级,推一推活板,顶不上去,想来已用钱柜压住了!

    “叫一声看!”徐海在他身后说。

    于是阿狗喊道,“素芳、素芳!”

    第一声低、第二声高,如果素芳在屋内,一定可以听得到,然而并无反应。

    这可以断定她离开她的卧室了。两人怏怏然仍回原处;都在懊悔不该作此一番呼叫!因为经此一来,内心便有种已被幽禁,不见天日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很难消受的。

    于是两人便都用回忆往事,作为忘却眼前,驱除痛苦的方法。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忽然有了声响,使得因为空气不足而头昏脑胀的徐海和阿狗,都睁眼侧耳,提高了戒备之心。

    声音嘈杂而模糊,除了辨出是人声以外,他们在干些什么,无从猜测。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罗龙文的交涉,不曾成功。否则,不会有这么些人涌进来。

    “素芳呢?”徐海附着阿狗的耳朵问道:“你听出她的声音没有?”

    “没有!”阿狗答说,“事情很不妙了!”

    “沉着!”徐海握住他的手。

    握住阿狗的那只手,很有力,也很正常,既未出汗,也不发烫,这表示徐海本人倒是言行一致,真能沉着。由于这一感想的鼓励,阿狗的心稍为静了些。

    突然间,听得上面重物在拖动的噪音,很容易地可以听得出来,声音正在头顶上。

    “下来了!”徐海说。

    阿狗恍然大悟,刚才那些人的脚步移动,是在搜索什么,而此刻是在移动钱柜――十有八九已发现了地窖的入口。

    为了实践诺言,阿狗问道:“二哥,怎么办?”

    “先往里躲!看情形再说。”

    阿狗听他的话,一直退到转角之处,却将那杆勾连枪捏在手里;一眼看到灯和铜铫子,又有个计较,提着那两样东西,摆在通路中间,退回来背靠土壁,伸枪过去,弄灭了烛焰。在黑头里向徐海笑道:“那些狗娘养的,如果冒冒失失就下来,先让他们绊一跤,给我磕个头。”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顽童淘平时的高兴。性命呼吸之际,还有兴致恶作剧,真让徐海又好棋又好笑了。

    正想答话,活板声响,暗闩是扣住的,上面的人揿不开,便用刀劈。只两三下,便有光线露进来;虽然不强,仍使得下面的人不能张眼。

    徐海怕阿狗鲁莽,一只手遮眼,一只手揿住他的身子,却忘了有把刀挟在胁下。两臂一松,“呛啷”一声,那把厚把朴刀掉落在地上。

    这下瞒不住人了!“明山、阿狗,你们上来吧!”是罗龙文的声音。

    声音中并无恶意,甚至带些为亲人难过的悲伤意味。可是徐海和阿狗都觉得不可不存戒心;除了罗龙文过去的行为已表现出不可靠以外,在眼前,如果他无恶意,又何必带那许多人来?

    想了一下,徐海平静地答说:“罗师爷,请你叫素芳来说话。”

    “你先别找素芳,一上来你就都明白了。”

    “不!一定要素芳来。”

    “素芳在这里,可是她没有办法跟你说话。”

    “为什么?”

    “她开不得口了!”罗龙文用空落落地,似乎毫不带感情的声音说:“她死了!”

    徐海一惊,越发要问:“怎么死的?”

    “为了你们俩,自杀了!明山,你我不可辜负素芳的侠义,快上来吧!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徐海因为素芳之死而震动,听不懂他的话;阿狗却听出他的意思,当着那许多人,他不便说得太明显,实际上是表示:他打算放他们两人。

    “二哥,”他大声地说,“听罗师爷的话,上去吧!”

    说罢,将钩连枪丢在地上,踢开了灯和铜铫子,上了台级;伸头一看,屋子里都是些官兵,约莫有十个之多。徐海一上来,先找素芳,视线射向床上,不由得一阵心酸,素芳扑倒在床上,一手一足,自床沿上垂下来,是一副很难看的“死相”。

    触目震心,徐海的眼眶,突然发热,此时此地,果真掉下泪来,那也就太示弱了!所以他极力忍住眼泪,但面色却与罗龙文一样沉重。

    阿狗不复如此,沉着脸说:“怎么有这样的事!”

    罗龙文先不答他的话,取一床软罗夹被,抖开来覆在素芳的尸首上;同时向一名军官说道:“梁守备,请你先带弟兄出去,撤围好了。”

    “罗师爷――”

    梁守备刚喊得一声,罗龙文抢着打断:“你不必多说!有什么干系都在我身上,我会跟胡总督报告。”

    “是!”梁守备向部下挥一挥手,转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罗龙文对阿狗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听他这话,阿狗明白了。素芳一起深情默注在徐海身上,罗龙文还蒙在鼓里,不然他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想到他派来监视别人的人,结果反站在对方这一面,不论如何,亦应算是罗龙文一件丢脸的事。因而心头浮铺一阵报复的快意。不过事情亦实在太不可解了!在瞠目不知所答之际,罗龙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来说:“你们看!”

    纸上只有一行字,书法极其拙劣,写的是:“请罗师爷不可做无义之事,放徐、李二位一条生路。”下面另有一行小字:“素芳临死叩求。”

    这两行字印入心中,徐海可有些支持不住了。颓然倒在椅上,身子往后一仰,目瞪口呆地望着阿狗发怔。而阿狗却扑翻在地,向素芳的遗体,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等站起来时,眼圈已经红了。

    “罗师爷,素芳的话,你自己心里明白。”阿狗微带激动地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素芳一条命是送在你手里的;如果不是你想做不义之事,她又何必死谏?为了报答素芳的大义,也为了替素芳向你抗议,我不会向你低头,要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小老弟,你不要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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