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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96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倘或得罪了陆太婆,家书中附上一笔,说是赵文华看不起陆家,认为陆家不配替他代作主人,接待宾客,这个误会是相当严重的。何况,不管怎么说,罗龙文的建议总是好意,迟疑不受,更显得自己不识好歹。

    这样一想,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惶恐歉疚地站起身来,兜头一揖:“诸事请老伯母费心!”又向罗龙文一揖:“老兄为我着想,真是无微不至,感激,感激!”

    就事论事,这就非常圆满了。谈到傍晚时分,罗龙文送别赵文华,又向陆太婆再三致意以后,回到胡元规的典当。一进门便遇见阿狗,不由得惊喜交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人接来了没有?”

    “刚到不多一会。”阿狗毫无表情地指指楼上:“在上面。”

    罗龙文顾不得多说,拉着阿狗,直奔上楼,楼上是库房,堆满了一列列高大的木架,而在木架尽头,另有奥妙。罗龙文不必问就知道胡元规一定将徐海安置在那个隐秘的所在。走到底有堵板壁,壁上挂一块水牌,这就是机关;移开水牌,有扇小窗,一推便开,向里望去,正好与胡元规打个照面。

    里面拔开梢钉,复壁开启,徐海站着迎候;执手相看,一脸嫣然,害得满怀兴奋的罗龙文心里酸酸地,十分难受。

    “一切都变好了!明山,你要出头了!”

    徐海没有答话,而胡元规知道他的心境,一连串的打击,一连串的自我抑制,消蚀了他的生趣,使他变得迟钝了。也许他根本还没有听清楚罗龙文的话,所以赶紧插嘴说道:“来,来!坐下来,慢慢谈。”

    “好!坐。”徐海很缓慢地坐了下来,两手撑住凳子,仿佛怕倾跌似地;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罗龙文,只是眨眼。

    罗龙文这才看出他大大地变了个样子,心里又急又难过,而为了怕刺激徐海,还不能摆在脸上,依旧堆足了笑容问道:“这一向兴致如何?”

    这句话问得就有些不大得体,而徐海似乎不曾在意,点点头说:“你好!你好!”

    这有些答非所问了!罗龙文转脸去看胡元规与阿狗,一个脸色忧郁;一个转过头去,根本就不愿让他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罗龙文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得要弄弄清楚。一切正事,此时自然都不便谈,想了一下问胡元规:“他们恐怕还没有吃饭吧?”

    这是暗示,弄点东西来让徐海吃,他就可以抽身来细问究竟。胡元规当然懂他的用意,便即答道:“中饭早已吃过,晚饭原要等你来开。我先叫人去弄些点心来。”

    等叫人端了一盘重阳应时点心的粟糕来,徐海的眼中有了些光芒,用手抓着,吃个不停。罗龙文便将阿狗一拉,走到间壁小屋,站定了脚,却不知如何说起。

    “罗师爷,你看见了吧!你看,做官做府的,作的什么孽?”

    “怎么回事?”罗龙文的双眉皱成一个结,痛心疾首的感觉,溢于言表:“也没有多少日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现在人到底怎么样?有些恍惚了。”

    “岂止恍惚,脑筋不清楚了!”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阿狗答说:“换了罗师爷,只怕你也会变得这样!”

    想想也是,生离死别、国恨家仇,特别是那种辱身降志,身入地狱所建的功劳,不仅被一笔抹煞,而且身分不正,心迹不明,世上有如此奇冤,气量再大的人,亦难释怀。如果有两三知友在一起,谈笑饮啖,乐数晨夕,比较还好排遣;一个人闷然独处,日日夜夜所想的,都是这些令人抑郁难宣的事,久而久之,那有不成失心疯之理?

    一想到失心风,罗龙文像骤然失足似地,一颗心往下一沉,急出一身冷汗,“唉!”他真有欲哭无泪之感:“怎会弄到这步田地?”

    “罗师爷,你也不必着急,急亦无用。照我看,有一个人可以医得好他的病。”

    一听这话,罗龙文愁怀一开,急急问道:“谁,谁?”

    “你道还有谁?自然是翠翘。”

    “是她?”罗龙文笑了,“阿狗,我告诉你,翠翘拜了一位义母,鼎鼎大名的陆太婆。”“真的?”阿狗不觉显露了稚气:“尼姑拜干娘,倒是新鲜话把戏。”

    罗龙文摸摸他的头,笑逐颜开地说:“一切包在我的身上。走!”

    走到前面,只见徐海将一盘粟糕吃得只剩了一块,阿狗便说:“既然你喜欢,索性把这块也吃了。”

    “不好意思。”徐海答说,“吃得光光地,穷凶极恶难看相。”

    阿狗不由得向罗龙文望了一眼,仿佛在说:听他这话,神智象是又很清楚。罗龙文懂他的意思,也了解其中的道理,只要有熟人陪在一起,徐海的精神就会好得多。照此看来,阿狗的看法不错;只要有王翠翘在他身边,一定可以使他恢复常态。

    于是陪着徐海吃过饭,闲谈了一会,等他上床,罗龙文便邀阿狗与胡元规一起去看胡宗宪,准备有所陈述。

    第三十三章

    “实在是想不到的事!”听罗龙文细说了经过,胡宗宪心里很难过,“公家太对不起他了!总要想个补过之道才好。”

    “这件事分公私两方面来说。谈公事,眼前当然谈不到出海,汪直那面怎么办?”

    “公事我们另外谈。你只说明山如何安排?”

    “还是照原来计划,重圆乐昌之镜。这件事可要分两方面来谈。一方面是请陆太婆劝翠翘还俗;一方面是要安排他们的双栖之地。”

    “这很要紧!”胡元规说,“如果能找个山清水幽的地方,可能不受什么干扰。翠翘的一起柔情,细心照料,就更容易收效。”

    “那容易!”胡宗宪说:“我老家在新安江上,万山丛中,住到我那里去,不会有任何干扰。”

    “好倒是好!就怕引起误会。”罗龙文迟疑着,没有再说下去。

    虽然不说,胡宗宪也懂,还是怕赵文华疑心他跟徐海的关系太深。在胡宗宪想,以眼前他跟赵文华水乳交融的情况来说,即会有此疑心,亦不足为虑。不过他亦并无成见,表示如有更好的地方安顿徐海,他无不赞成。

    “我在想,还是西湖上好。”罗龙文说:“第一、有总督鼎力庇护;第二、彼此来去方便。”

    “这更容易了!”胡宗宪一口应承,“我派人去找地方,或者,你们去找,有合适的别墅,动用官帑买下来,借他住,至于不受干扰也可以办得到,多派些人警戒好了。”

    “是!”罗龙文对阿狗说:“现在只有一件事了!这件事只有我们商量着去办,不过,得过了明天再说。”

    ※       ※        ※

    第二天重阳。不但没有满城风雨,竟是艳阳普照,象暮春天气。

    法云庵中冠盖云集,兼且衣香鬓影,盛极一时。外面是罗龙文提调一切;里面是陆太婆代做主人。赵文华不过安坐礼堂,与少数身分较尊的客人,如胡宗宪、阮鹗等人,寒暄闲谈而已。

    日中开席,是征调各香积厨的名手,集中在法云庵调制的素斋。因为不备酒之故,外面的席散得很快;谢了主人,旋即告辞,轿车纷纷,霎时间散去了一大半。

    但里面却还热闹得很,文武官员与内缙绅的内眷,难得出门;所以遇有应酬场面,总是流连忘返。加以陆太婆为赵文华代作主人,一方面自己要面子;一方面亦感于委托的盛意,要替真正的主人做面子,所以打点精神,使出手段,应酬得八面玲珑,更把女眷们吸引住了。

    可是,陆太譬如果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有手段亦无法使,这个得力助手就是王翠翘――出身勾栏、且经王九妈尽心教导过的王翠翘,论应酬功夫,当然高人一等;最利害的是,眼光无处不到。有那老实拙讷,默坐一旁看热闹,自惭形秽以致意兴阑珊想告辞的都逃不过她一双眼睛;翩然而至,殷勤致语,不过片刻功夫,就能令人倾倒不已,再也舍不得走了。

    无奈欢娱的辰光过得快。到得太阳偏西,如果不走,夜行诸多不便,不能不告辞了。只是客人是尽兴而归,代作主人的陆太婆却已动弹不得,靠在椅上叫一声“女儿!”

    这是叫谁?王翠翘蓦然意会,歉疚地笑道:“娘!你老人家叫我?”

    “我动不得了!年纪不饶人,今天如果没有你,局面不知道会糟成什么样子?”

    “你老人家的人缘好,”王翠翘说:“总算对得起赵大人了。”

    “正是!”门帘一掀,赵文华出现,他在外面已听见了王翠翘的话,接口答道:“正是如此,特来拜谢。”

    谈得不多片刻,罗龙文与赵忠连翩而来,王翠翘知道他们跟陆太婆有许多琐屑杂务要料理,趁此机会要将一件心中不安之事禀告心云老师太。

    这件不安之事,就是认了陆太婆作义母,不知心云老师太意下如何?照她的想法,一定不获允许,这也就是她一直不敢明告的缘故。但愈拖延愈不安,一下午心神不定,不管怎么样,这件心事非吐露不可了。

    踏入心云养静的那座院落,她一颗心就比较踏实了。每次都是如此,若遇心烦意躁的时候,唯有此地才得心地清凉。她静静站了一会,然后沿着回廊,直趋正屋。只见心云老师太在昏黄暮霭中闭目打坐,手里徐徐数着佛珠,口中轻轻念着佛号;脸上余晖照映,神智湛然。王翠翘不敢惊动她,在香炉中续上两块檀香;油灯中注满了油,点根纸煤燃起了灯;摊开一本经,默默念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听得老师太在喊:“悟真!”

    “师父!”王翠翘应声而起,转脸看时,老师太已经下了禅榻。

    “功德圆满了?”

    “是。”王翠翘答说,“实在很圆满。”

    “你义母呢?”

    王翠翘一愣,旋即意会。偷觑师父脸色,依然一起慈祥,胆便大了些,陪笑答说:“我还没有禀告师父,师父倒先得知消息了,师父,你可知道,这义母是怎么认来的?”

    “你且说与我听听。”

    “是罗施主的辩才无碍,说佛门中亦讲五伦,象师父,又是师,又是父。这么在场面上一逼,徒弟心想陆太婆是本庵的护法,又最敬重师父,若说板起脸来不认,似乎不宜。故而徒弟顺口叫得一声。这是世俗之事,若能推脱,徒弟亦不愿复惹尘缘。”

    “你的尘缘本来未断,只是认义母亦是大事,怎说‘顺口叫得一声’?其心不诚,大大不可!”

    这样的回答,在王翠翘真是意外之喜,急忙答道:“师爷训诲得是!”

    “你且坐了,我还有话问你。”

    “是!”王翠翘去倒了杯茶捧给师父,然后在蒲团上坐了下来,静候问话。

    “你既然认了义母,不如索性还了俗。”

    王翠翘大吃一惊:“师父,”她张惶地问:“莫非你老人家要撵我出法云庵?”

    “佛门广大,无所不容,我撵你干什么?”

    “然则师父怎的叫徒弟还俗?”王翠翘说:“徒弟原不敢认这位义母,如果师父不许,徒弟不认就是!”

    “那怎么可以!言而无信,何以为人。佛家不打诳语,你若如此,便是犯了戒。”

    “不犯戒,可又犯了家法!”王翠翘眼泪汪汪地说。

    “何须如此?”心云抚着她的背说,“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自以为做错了事,怕大人责骂。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事,我也不会责备你。”

    心云老师太主持这座法云庵,就因为她平时驭众甚严,所以才能整肃清规。现在听她的话,迥不似平日的性格,便越发使得王翠翘悬揣不安,疑心她言不由衷,对一个人若是连责备都觉得多余时,可想而知是怎么样的深恶痛绝?

    想到这里,越觉悲伤。自念不容于红尘,遁入空门,总可以求得个安身立命之地,谁知连广大佛门,亦竟难容身,岂不成了天地间的弃物?

    一面想,一面流泪不止。心云不觉诧异,“悟真,你到底有什么伤心的事,哭成这个样子?”她说:“照你这等放不开,可知也是不宜于修行的?”

    这句话倒是当头棒喝,王翠翘不由得收住眼泪,怔怔在想:师父的话如果不错,自己却真该还俗;倘或错了,自己要拿行为给人看,早念经,晚烧香,息心静虑,一无挂挂,然则又何以这样的患得患失,唯恐被逐出法云庵?

    说到头来,还是尘缘未断,七情六欲,一样也丢不开。依自己平时的胸襟,还俗就还俗,被逐就被逐,应该是无所谓的一件事。却又为何一听说不容于法云庵,就惊惶如此?

    这个道理却想不透,不过诉诸感情,却是很明白的,“师父,”她说:“我是有些事放不开,第一、舍不得你老人家。”

    “喔,”心云问道:“有第一,当然还有第二。”

    “第二、这里的日子过得舒服。”

    “舒服?”心云倒真有些诧异了,“我一直以为你久历繁华,过不惯这种清茶淡饭的日子。”

    “清茶淡饭之中,自有至味。日子过得安心,自然舒服。”

    “这话倒也有理。不过,我不大明白,你还了俗,不住在法云庵,难道日子就过得不安心?”

    “是!当初就为的不能安心,才求师父慈悲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说到紧要地方来了。我早就看出你虽有善根,却还未到看奇红尘的时候,为你祝发,不过是让你避一避难;如今难关已过,何必强留你在此?这就是我劝你还俗的缘故。”

    “原来师父是这样为弟子设想,真正恩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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