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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9

作者:古龙
更新时间:2018-03-15 15:00:00
“虽然不高明,却很有用。”

    萧十一郎道:“你既然有胆子敢来杀我,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青衣人道:“因为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见人的。”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极了。”

    青衣人道:“有哪点好?”

    萧十一郎道:“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并不是常常都能遇见你这种人来杀我的。”他的眼睛里光芒闪动,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世上无趣的人大多了,无胆的人更多。”

    青衣人道:“无胆的人。”

    萧十一郎道:“我至少准备了四十个人的酒菜,想不到只有你一个人敢进来。”

    青衣人道:“也许别人并不想杀你,”萧十一郎冷笑道:“也许别人想杀我,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进来,只想躲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用冷箭伤人。”

    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已有个人冲了进来,黑铁般的胸,钢针般的胡子。

    “我叫王猛。”他平常说话就像大叫,“王八蛋的王,猛龙过江的猛。”

    萧十一郎看着他,目中露出笑意,道:“你是来杀我的?”

    王猛道:“就算我本来不想杀你,现在也非杀不可。”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王猛道:“因为我受不了你这种鸟气。”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极了,想不到又来了个有趣的人。”

    只听外面有人在冷笑:“有趣的人虽多,无趣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谁?”

    “我。”

    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面色蜡黄,全无表情,当然就是霍无病。

    萧十一郎道:“你这人很无趣?”

    霍无病脸上还是这一点表情都没有。

    萧十一郎叹道:“你这人看来的确不像有趣的样子。”

    霍无病忽然道:“来杀你的人虽多,真正能杀了你的却必定只有一个。”

    萧十一郎道:“有道理。”

    霍无病道:“你若知道自己迟早会死在这个人手里,又怎会觉得他有趣?”

    萧十一郎道:“这个人就是你?”

    霍无病冷冷道:“这个人一定是我。”

    萧十一郎又笑了。

    霍无病道:“但是我出手杀你之前,却先要替你杀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霍无病道,“因为你已替我杀了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谁?”

    霍无病道:“独臂鹰王!”

    萧十一郎道:“我若说他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呢?”

    霍无病道:“无论如何,他总是因你而死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一定也要替我杀一个人?”

    霍无病道:“不错。”

    萧十一郎道:“杀谁?”

    霍无病道:“随便你要杀谁都行。”

    萧十一郎叹道:“看来你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霍无病冷笑。

    萧十一郎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霍无病道:“也随便你。”

    萧十一郎道:“你也不急?”

    霍无病道:“我已等了多年,又何妨再多等几日。”

    萧十一郎道:“能不能等到月圆之后?”

    霍无病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月圆之后?”

    萧十一郎微笑道:“若连西湖的秋月都没有看过,就死在西湖,人生岂非大无趣?”

    霍无病道:“今夜秋月将圆。”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用不着等多久。”

    霍无病道:“我等。”

    王猛道:“只要这虽有酒,就算再多等几天也没关系。”

    萧十一郎又大笑,道:“好,将酒来。”

    酒来了。

    王猛快饮二杯,忽然拍案道:“既然有酒,不可无肉。”

    有肉。

    青衣人忽然也一拍桌子,道:“既然有酒,不可无歌。”

    船楼上立刻有丝竹声起,一个人曼声而歌:“日日金杯引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莫教青春不再。”

    歌声清妙,充满了欢乐,又充满了悲伤。

    有欢乐,就有悲伤。

    人生本就如此。

    萧十一郎仰面大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对酒当歌,死便无憾。”

    楼上管弦声急。

    萧十一郎忽然抽刀而起,随拍而舞。

    一时间只见刀光霍霍,如飞凤游龙,哪里还能看得见他的人。

    船头上的人都已看得痴了,最痴的是谁?

    沈壁君?

    风四娘?

    最痴的若不是她,她怎会热泪盈眶?

    ――他居然还没有看见我。

    ――史秋山能认出我来,他为什么不能?

    ――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我们这样两个人?

    ――是不是因为他从不注意别的女人?

    她心里又欣慰,又失望,竟已忘了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

    风四娘不不是这么样的女人。

    凤四娘也变了。

    是不是从那天晚上之后才改变的?

    是不是因为经过了那难忘的一夜后,她寸变成个真正的女人?

    闪动的刀光.使目光也变得黯谈了。

    刀光照在她脸上。

    她竟没有发现,沈壁君正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她眼睛里的甜蜜和酸楚,欢慰与感伤。

    ――沈壁君心里又在想什么?

    忽然间,一声龙吟,飞入九霄。

    月色又恢复了明亮。

    刀已入鞘。

    萧十一郎举杯在手,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王猛却已满头大汗,汗透重衣。

    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更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把刀?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在舞刀?

    王猛一抱抓起桌上的金樽,对着嘴喝下去,长长吐出气,才发现对面已少了一个人。

    那神秘的青友人已不见了。

    霍元病蜡黄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悄悄地捺了擦汗。

    王猛看着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霍无病摇摇头。

    谁也没有看见这青友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从什么地方走的,船在湖心,他能走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谁忽然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条船。”

    那条船就是风四娘她们摇来的渡般,本来用绳子系在大船上。

    ――风四娘虽然粗心大意,沈壁君却是个很仔细的人,她来的时候,也将渡船的绳缆带了过来,系在水月楼的拦杆上。

    现在绳子竟被割断了,渡船正慢慢地向湖岸边荡了过去。

    “那小子一定在船上。”

    “我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我要看看这位虎头蛇尾的仁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五十章 白衣客与悲歌

    船舱里没有人说话。

    船头上也没有人开口。

    绝没有!这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声音是从湖上来的。

    湖上水波粼粼,秋月高挂天畔,人在哪里?

    在远处。

    四十丈外,有一盏孤灯,一时孤舟,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人虽在远处,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却好像就在你的耳边。

    能以内力将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并不能算是件十分奇怪的事。

    奇怪的是,萧十一郎在这里说话,他居然也能听见,而且听得很清楚。

    这人是谁。

    大家还没有看清楚。

    这一叶孤舟就像是一片浮萍,来得很慢很慢……

    萧十一郎也已看见了这湖上的孤舟,舟上的人影。

    他忽然笑了笑,道:“你来了,我也不能醉?”

    声音听来并不大,却一定也传送得很远。

    回答只有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了”“有客自远方来,主人怎能醉?”

    “远方是何方?”

    “虚无缥渺间,云深不知处。”

    萧十一郎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孤舟已近了,灯光已近了。

    他已看见了灯下的人。

    一个白衣人,幽灵般的白衣人,手里还挑着条白幡。

    是不是招魂的白幡?

    他要来招的,是谁的魂魄?

    那一时孤舟居然也是白的,仿佛正在缓缓地往下沉。

    站在最前面的章横一张脸忽然扭曲,忽然失声大叫了起来:“鬼……来的不是人!是鬼!”

    他一步步向后退,突然倒下。

    这纵横太湖的水上豪杰,竟被吓得晕了过去。

    没有人去扶他。

    每个人都已僵在那里,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把冷汗,连指尖部已冰冷。

    现在大家才看清是,这白衣人坐来的船,竟然是条纸船。

    在人死七期,用来焚化给死人的那种纸船。

    风四娘脸色也变了。

    “……来的不是人,是鬼!”

    若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怎么会用这样一条纸船渡湖?

    “虚无缥渺间,云深不知处。”

    莫非他真的是阴冥鬼域,九幽地府?

    这世上真的有鬼?风四娘不信。

    她从不相信这种虚妄荒诞的事,她一向是个很有理智的女人。

    她只相信一件事。

    ――无论“他”是人是鬼,都一定很可怕。

    ――无论他来自什么地方,都很可能是来杀萧十一郎的。

    秋夜的清风很轻。

    一阵清凤,轻轻地吹过水波,那条纸船终于完全沉了卜可是船上的人井没有沉下去。

    人已到了水月楼。

    水月楼头灯光辉煌,在辉煌明亮的灯光下,大家才看清了这个人。

    他并不太高,也并不太矮,头发已白了,却没有胡子。

    他的脸也是苍白的,就像是刚被人打过一拳,又像是刚得过某种奇怪的病症,眼睛、鼻子、嘴,都已有些歪斜,似已离开了原来的部位,又像是戴着个制作拙劣的面具。

    这样一张脸,本该是很滑稽的脸。

    可是无论谁看见他,都绝不会觉得有一点点可笑的意思,只会觉得发冷。

    从心里一直冷到脚底。

    这是因为他的眼睛。

    他有眼睛,可是没有眼珠子,也没有眼白,他的眼睛竟是黄的。

    完完全全都是黄的,就好像有人挖出了他的眼睛,再用黄金填满。

    ――有谁看过这么样一双眼睛?

    ――若有人看过,我保证那人一定水生也不会忘记。

    他手里拿着的,倒不是招魂的白幡,而是个卖卜的布招。

    上面有八个字:“上洞苍冥,下澈九幽。”

    原来他是个卖卜瞎子。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人,不是鬼。

    可是大家却忘了一件事。

    ――这世上有些人比鬼还可怕得多。

    萧十一郎又坐下。

    这瞎子无论是不是真的瞎子,至少绝不是个普通的瞎子。

    一个瞎子若是坐着条死人用的纸船来找你,他找你当然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当然用不着站在外面迎接他。

    何况,只要能坐着的时候,萧十一郎总是很少站着的。

    瞎子已慢慢地走过来,并没有用布招上的那根竹竿点地。

    但他却无疑是个真的瞎子。

    瞎子总有些跟平常人不同的特点,萧十一郎能看得出。

    ――他既然是个瞎子,怎么能自己走过来?

    ――是不是因为船舱里明亮的灯光,他能感觉得到。

    ――瞎于的感觉,莫非也总是要比平常人敏锐些。

    船头上的人,都慢慢地避开,让出了一条路。

    瞎子走得很慢,步子却很稳,既没有开口问别人路,更没有要人扶持。

    他穿过人群时,就像是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穿过伏拜在他

    脚下的臣属。

    萧十一郎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他这么骄做的瞎子,就算他还有眼睛,也一定不会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假如他还有眼睛能看,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能叫他看在眼里的人。

    他这一生中,想必有很多能让他自己觉得骄做的事。

    那究竟是些什么事?

    一个人的生命中,若是已有过很多足以自傲的事,别人非但能看得出,一定也听说过的。

    一个行动像他这么怪异,武功像他这么高明的人,别人更不会不知道。

    江湖中人的眼睛,就像是鹰,鼻子就像是猎犬。

    船头上这些人,全都是老江湖了,却没有一个认得他。

    连风四娘都没有见过他。

    可是她心里却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不管这瞎于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他带来的却只有死亡和灾祸。

    船舱的门外,悬着四盏宫灯。

    瞎子已走到灯下。

    萧十一郎忽然道:“站住。”

    瞎子就站住,站得笔直。

    纵然在这么明亮的灯光下,他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有一点灰尘污垢。

    萧十一郎,也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干净的瞎子。

    瞎子在等着他开口。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瞎于摇摇头。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是谁?”

    瞎子又摇摇头。

    萧十一郎道:“那么你就不该来的。”

    睛子道:“我已来了。”

    萧十一郎道,“来干什么?”

    瞎予道:“我是个瞎子。”

    萧十一郎道:“我看得出。”

    瞎子道,“瞎子总能听见很多别人听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道:“你听见了什么?”

    瞎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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