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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3-16 06:00:00
的一个人,且品学兼优,家境甚佳。”

    家真有点腼腆,“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不过,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最爱的人,并非罗一新。”

    家真点头,“你真聪敏,作为一个白女,算是顶尖精灵。”

    维多利既好奇又好笑,伸手拍打他。

    家真说:“你们除出化浓妆尖叫参加啦啦队及争风喝醋,没有其他事---”

    这时他头顶着了一记,“唷”地一声。

    他说:“我最爱家母,罗小姐为此不高兴。”

    维多利嗤一声笑,“罗小姐信以为真?这样看来,黄女也不比白女聪明。”

    家真一呆。

    “不不不,”维多利摇摇头,“你心中另外有一个人,她才是叫你眼神恒久忧郁的原因。”

    家真闭上双目。

    “她是谁?”

    “我不能回答,我只在十三岁那年见过她一次。”

    “什么?”维多利大为诧异,“像但丁在桥头遇见比亚翠斯,他一生也只见过她一次,然而为她写下了神曲。”

    家真笑了,轻轻抚她金发。

    “她可是个美女?”

    家真点头,“像水精灵一般。”

    “你清晰记得她的倩影?”

    家真指指额角,“烙印在此。”

    “许多年已经过去,也许她已是五子之母,发胖臃肿。”

    “不,她即使到了一百岁,也还有昔日清丽影子。”

    “这女子可有名字?”

    “她叫怡保。”

    “多么奇怪的名字。”

    “维多利也是:胜利女神,你想战胜谁?”

    “每一场考试。”

    大家都笑了。

    这一段时期,许家真其实共有两个女友,原先他以为要疲于奔命,结果却游刃有余。

    因为,他两个都不爱,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维多利忽然说到严肃的事上去,“许真,你是蓉岛人,应回蓉岛看看,因为罗森复家族及若干敏感外国公司已决定撤资。”

    家真一震。

    “做生意最怕什么?”

    “局势不定。”

    “蓉岛有一股争取独立的反势力扰攘,令投资者非常不安。”

    “维多利,你比我知道得多。”

    “试想想,一个城市,每逢周末均有游行示威,警察长期驻守外资公司,这种气氛,多么沮丧。”

    “是否和平示威?”

    “最终引起流血冲突,也许,这是外国人撤离的时刻了。”

    真没想到这外国女孩有她的见地。

    家真巴不得立时三刻飞回去看个究竟。

    那个下午,他俩在露天咖啡座度过。

    一有假期,家真立刻往家里跑。

    下了飞机就看到有蒙面人拉着大布条,上面用血红英文字写着:“蓉岛归于蓉岛”,“释放无辜民运分子”,“殖民主义滚回老家”…

    司机伸出手臂护家真上车。

    家真一声不响。

    回到家中,看见门外有警卫荷枪巡逻。

    许太太迎出来。

    “一新呢?”

    罗家不让一新到蓉岛度假,只说时势欠佳。

    “妈妈不如再跟我到加州小住。”

    许太太微笑,“你爸也需要我照顾,谁替他打点三餐一宿?”

    “爸也一起来。”

    “到加州做什么,开一间杂货店,抑或洗衣铺?他是总工程师,他不会习惯,你不要听西方报章煽动,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许惠愿神色如常,“家真,赫昔逊装置了电脑国际通讯网络,你来看看。”

    家真耸然动容,“久闻其名,如雷贯耳,这可真是先进,以后通讯多么方便。”

    浑忘政治局势。

    “我明早安排你参观。”

    家真兴奋,“大学也正在发展网络通讯,这将改观世界。”

    没想到许太太说:“天罗地网,谁也挣不脱。”

    许惠愿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许太太站起来,“我不懂,我乱讲。”她走开。

    家真问:“滋事分子可有扰乱市面?”

    “宵小趁夜捣乱,警方可以控制。”

    许家真看到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车子一路驶近赫昔逊大楼,白天沿途也有人掷石。

    看得出是原住民,怕摄影机拍到面孔,用破布蒙面,衣衫褴褛的他们奋力以卵击石。

    防暴警车一驶近,他们立刻狂奔。

    司机叹息。

    家真问:“你同情他们?”

    司机吞吐,不想说出心事。

    家真说:“按照世界大气候,所有殖民地最后终需独立。”

    司机震惊,他说:“我是孤儿,三岁自广东跟表叔来到蓉岛生活,在此娶妻生子,我在故乡再无亲人,我回哪里去?”

    “你可以留下。”

    “届时蓉岛面目全非,容得下我吗?”

    “你是好司机。”

    “在许家做司机,由英资赫昔逊发薪,粮期准,福利佳,年年加薪,许先生太太对我客气友善,你们几兄弟又谢前谢后…我还往什么地方去?”

    司机无比沮丧。

    家真恻然。

    车子驶进赫昔逊停车场,守卫走出来检查过放车子过去,家真松口气。

    他在父亲带领下参观电脑部,原先像衣柜那样高大的电脑忽然变得像小小电视机,工程师当场表演搜索资料储藏文件,叫家真叹为观止。

    可惜局势起了变化。

    电脑工程师忽然说:“IBM估计东南亚至先进设备并非在日本,他们外语水准较低,固步自封,再过十年会吃苦头。”

    另外一个同事取笑他,“是IBM说还是你说?”

    他叹气,“可惜时不我予。”

    “什么意思?”

    “蓉岛民智渐开,近日我在公路车上看见有学生让位给孕妇,又这两年市民似养成排队习惯,这些都比先进科技更难能可贵。”

    大家都欲言还止。

    “家真学成回来又是另一番局面。”

    “家真也需留在硅谷发展。”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留在人家的国度有什么意思。”

    “说到底,蓉岛也不是故乡。”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

    家真讶异,这是一对他所见过最多愁善感的电脑工程师。

    “家真,明年我会跳槽到新加坡置地工作。”

    “整家移民?”

    “不错,阿邓会迁往多伦多,从此各散西东。”

    这般人才,走了不知社会是否仍有能力栽培更多。

    “家真,你可知光纤一事?”

    “知,本校有一组博士生正致力研究…”

    题目又扯远了。

    第6章

    第二天一早,母亲走到他房间,轻轻拧他面颊,他睁开双眼,“妈妈”,握住她的手。

    他们忽然听见后园传出炮竹声。

    家真诧异,“啪啪声,干什么?”

    许太太叹口气。

    家真推开窗户看出去,只见家英在后园练枪。

    每发都中红心,百发百中。

    他脸色凝重,全神贯注,全身肌肉紧绷,像是在生死存亡之间挣扎。

    忽然他看到小弟,放下枪,笑了。

    家真说:“二哥,不如我们也考虑移民美加。”

    家英回答:“都走光了,谁留下做事呢。”

    “你舍不得?”

    “我们只有这个家,清明重阳,许家没有扫墓习惯,因为蓉岛没有祖先,已经是移民,还要在移民?”

    “至少让我把妈妈带走。”

    “你怎么照顾她?”

    家真语塞。

    “母亲身体欠佳,不能操劳,到了外国,势不方便,留在蓉岛比较好。”

    家真只是个学生,没有能力,说不过父兄。

    第二天他得到意外惊喜,门一开,站着罗一新。

    “家真,我来看你。”

    连许太太都十分高兴,“一新,欢迎。”

    一新“嘘”一声,“父母都不知我来蓉岛。”

    蓉岛在外人心目中,地位已大不如前。

    隔了几天,不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

    一间华资果园欠薪倒闭,工人包围办公室要求赔偿,东主致电警方求救。

    警车一赶到不由分说立刻放催泪弹,引起工人不满,冲突越搞越大,办公室被民众占据,谈判无效。

    许家注视电视新闻。

    家英说:“英人无能,应以武力夺回办公室。”

    “英人讲面子。”

    “最终面子不能挽回,还是得用武力。”

    罗一新轻轻说:“我想回家。”她害怕起来。

    许先生马上说:“叫司机送罗小姐去飞机场。”

    一新低着头离开许家。

    家英看着她背影,“不能共患难。”

    许先生笑笑,“小孩子,不懂事。”

    个多小时后门铃又响,罗一新折返,脸如死灰,呜咽着说:“往飞机场马路封锁不通。”

    家英一听,立刻去拨电话。

    了解形势后他问老佣人:“家中可有储藏粮食?”

    一新吓得哭起来。

    许太太哄她:“你喝杯热牛奶早点睡。”

    家英向父亲报告:“四处都有骚乱火头。”

    “警方如何处置?”

    “已调动军队前去镇压。”

    “我们这一带如何?”

    “住宅区如一只瓶子,一头守住,闲人不得进出,十分安全。”

    “叫司机等人警惕。”

    司机立刻说:“我去添汽油。”他匆匆出去。

    除出一新,许家上下人等齐心镇定。

    “明早也许不能上班了。”

    “看情况吧,当时台风袭蓉,三日后保管雨过天青。”

    深夜,家英接到消息:“芭辣区开枪了。”

    大家维持沉默。

    电视荧幕上火光融融,人群被警察追赶,四散奔逃,有人中枪倒地。

    家真看得手足冰冷。

    忽然片段中断,记者说:“警方劝谕记者为安全起见离开现场,并且宣称,防暴警察所用只是橡胶弹头……”

    许太太凝视荧幕,不发一言。

    家真轻轻说:“妈妈请去休息。”

    许太太终于说:“不知是谁家子女。”

    那一夜其实谁也没有睡好。

    住宅区静寂一片,深夜,花香袭人。

    家真悠然入梦,他拨开浓绿芭蕉走入树林,看到满月像银盘般挂在半空,一个耳边配戴大红花穿纱笼的少女转过身子笑说,“你来了。”

    家真轻轻答:“确是我。”

    可是少女声音突变,似在饮泣。

    家真睁开双眼,发觉是一新伏在他身上。

    “咦,你怎么了,真没想到你如此胆小。”

    “家真,我爸叫我想尽一切法子逃离蓉岛。”

    “路一通即时买头等飞机票送你走。”

    一新痛哭,“家真,我们可是要分手了?”

    家真无奈,“你又不愿留下。”

    “爸叫你我一起到香港去。”

    家真失笑,“我也有父母,怎可跟你走。”

    “许多男人都会顺女方意思与岳家亲近。”

    “我真奇怪他们做得到,我会忠于养育我的亲生父母。”

    一新双眼通红。

    家真劝说:“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他拥抱她。

    “你会有危险吗?”

    “蓉岛仍是法治地区。”

    连接两日两夜骚乱,蓉岛成为世界头条新闻。

    警方施用铁腕政策,引致联合国不满,公开呼吁双方冷静谅解约束,并且,英方应考虑予人口已超过五百万的殖民地独立自主。

    许惠愿力保镇静,每日上午仍然上班,家英影子般伴他身旁,寸步不离,连吃中饭都坐在父亲身后。

    蓉岛四季都像夏天,许家英除下外套搭椅背,腋下配枪清晰可见,杀气腾腾。

    一新最怕那把抢。

    家英却有事找她。

    “这是一张返回香港的头等飞机票,一新,这几天叫你受惊,真不好意思,回到家里,请代问候伯父伯母,下午三时,司机会送你到飞机场。”

    说得客气,其实巴不得送走这名客人。

    讲完他转身就走。

    罗一新这时也清楚明白她不适合做许家媳妇,垂头丧气。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一下。

    家真抬起头来。

    谁?私家路守卫森严,谁进得来?

    这一下门铃同所有其他铃声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许家真的寒毛忽然竖起。

    家英也走出来,他似乎更有预感,立刻问佣人:“我妈在哪里?”

    “太太午睡。”

    “别吵醒她。”

    家英吸进一口气,伸出手,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官。

    “许惠愿先生可在家?”

    他们身后有人应说:“我是。”

    “许先生,可以进来说话吗?”

    许先生吩咐两个儿子,“你们也一起到书房。”

    警官报上姓名,“许先生,你可认识该名男子?”

    他俩出示一张照片。

    许惠愿只看一眼,脸色转为死灰,他点点头。

    “这名男子,可是你的长子许家华?”

    许惠愿又点点头,这时,他已浑身颤抖。

    家英把照片接过一看,忽然靠到墙上,相片落在地上。

    终于,家真也不得不面对世上最残酷的事,他拾起照片。

    他认出他敬爱的大哥家华。

    家华躺在一张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平静,双手交叉叠胸前,颈项有一搭紫血,他已无生命迹象。

    家真一时没有反应,耳畔嗡嗡响。

    大哥,他在心里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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