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上万本全本小说供您下载阅读。
最新网址:www.shukuge.com

分节阅读 8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3-16 15:00:00
暖起来,血脉恢复,双膝也可以接受大脑的命令,我站起来。

    惠尔逊说:“宝琳,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

    “这件事,宝琳,你别宣扬出去。”

    “我明天就举行一个千人招待会――这不算宣扬吧?”我瞪他一眼,“老惠,你不算坏人,你就是太小家子气。”

    他不出声。

    回到公寓,我觉得象做了一场梦似的。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

    “宝琳?宝琳?”是占姆士的声音。

    “占姆士。”我的平静令我自己吃惊。

    “宝琳,你到哪里去了?快来救我。”

    “你在什么地方?遭人绑架?”

    “我在附近一间……香香冰淇淋室,我吃了一客香蕉船,身边也没有带钱,不能付帐,呆坐了半天。”

    “身边没带钱?”我啼笑皆非。

    这也是真的,他身边带钱干什么?他根本不用花钱。

    “我马上来。”我放心电话去救驾。

    他呆坐在香香冰淇淋室,女侍们尽朝他瞪眼,看样子真坐了好一会儿了。

    他问:“宝琳,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去见你母亲。”

    他整个人一震。“我母亲?”

    “玛丽皇后陛下。”我带哭音。

    “她在此地?”

    “是。”

    占姆士显然深惧他母亲,“她……说些什么?”面色都变了。

    我说:“她说限你三日内回国,占姆士,她叫我劝你几句。”

    “她待你可和蔼?”占姆士说。

    “太好了,但是我的双腿不住的抖,我天不怕地不怕,天掉下来当被盖,但是看见她,真是魂飞魄散。”我犹有余怖,“嘴里说着话,喉咙都在颤抖了。”

    “不怪你,许多老臣子见到她都发抖。”

    “真劲。”我吐吐舌头。

    “三天?”他喃喃地反问。

    “占姆士,回去吧,我认为她是爱你的,而且你不为她,也得为国家为民族。”

    “你要是知道国家民族认为我们是负累,你就不会劝我回去。”

    “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好做的呢?我才在香港住半辈子,就都快闷得哭了,来来去去不外是上浅水湾与跑马,有啥味道?”

    “那么回家就很有味道吗?”占姆士痛苦的说:“依照我父亲的健康情况看,我继位时应是五十五岁左右,这整件事根本是一个大笑话,五十五岁,宝琳!在这廿二年当中,我只能做一个傀儡,你知道这滋味吗?”

    我悲哀的看住他,爱莫能助。

    “你看我未老先衰,我头顶有两寸地方已经秃得清光,靠前额的头发搭向后脑遮住,我整个人是一个可笑的小老头,宝琳,尽管你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小白领,你也不会看上我。”

    “你有你的女勋爵呢,她为你清减了。”

    占姆士冷笑,“开头的三年,她会觉得这种生活挺新鲜,值得一试:新的环境,新的衣裳,新的首饰,大婚后的低潮尚容易捱过,但廿二年可望不可及的真正权势!”

    我沉默一会儿,“她还年轻,她可以等。”

    “所以太子妃必须要年轻,她等得起,而我,我却已经三十三岁了,我只希望我有点自由,有点私生活,即使我狩猎堕马,也堕得秘密点,别老是有一架摄影机等我出丑。”占姆士咬牙切齿说。

    “报上说他们会派你去继任总督,你会开心点吧。”

    “我只知道,与你在一起,我开心。”

    我只好勉强的笑,我与他在一起,何尝不开心。

    他挽起裤管,大腿上有动手术后的疤痕,“那次我输了三品脱的血,如果没有你救我,爱德华就可以即位做承继人。”

    “你的大弟?”

    “是,他是那个有罗拔列福面孔的弟弟。”他苦笑。

    “占姆士,回国吧,你所畏惧的婚姻生活,不久便会习惯。”

    “谁说我怕结婚?”

    “不用心理医生也知道你怕的是什么。”我笑。

    “宝琳,与我一道回去。”

    “不可能。”

    “不要这么决绝。”

    “老占,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他冷笑,“但愿你嫁只烂虾蟆。”

    “我会吻它,它就变回一个王子。”我温和的说着。

    他转过身去,连背影都是骄傲寂寞的。

    “占姆士,回去吧。”

    他疲倦的说:“不必催我,我这就走。”

    “我会时常佩着你送我的胸针,占姆士,它太美太美。”我低头看领子上的胸针。“有什么需要,我定与你联络,咱们是老友。”

    “我向你保证,你的事业会一帆风顺。”

    “谢谢。”我的声音忽然沙哑。

    “我去见见母亲。”

    我自窗口看下去,“你的车子与保镖全在楼下等。”

    占姆士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再见。”

    “在你去之前,我们还能再见吧?”

    “后天下午三点,”他说:“我来接你。”

    “好的。”

    他转身向大门走去,我替他开门。

    “很高兴认识你。”我忽然说得那么陌生。

    “吾有同感。”他忽然矜持起来,向我微微一弯腰,离去了。

    我关上门,到露台去看他上车,他抬头向我望了一望,我举起手向他摇一摇,他的随从与保镖跟着他上车。

    过半晌,我举着的手才放下来。

    第一件事便是约南施出来。

    她说她不知有多牵记我,“事情怎么了?”

    “他后天回国。”我简单扼要的说。

    “感谢主。”

    我没有提及玛丽皇后,这件事有点象天方夜谭,不提也罢,至今想起犹自忐忑不安。

    “出来吃杯茶,”我说:“我想选一件礼物给他留念。”

    见了面,叫了饮品,南施打量我,我也打量她。

    她仿佛胖了一点,气色很好,但是女人最忌人家说她胖,于是我只说:“你越来越有风采了。”说完自觉非常欠缺诚意。

    她说:“你呢,几时再出来做事?”

    “休息了个来月,益发泄了真气,不想再劳劳碌碌,为了什么呢,总共才活那么几十年,行行役役,一饮一食,莫非是前定?”

    “做栏外人了?”她笑。

    我苦笑。

    “你与占姆士的一段情――”

    “别乱说,我们是清白的,”我挤挤眼。

    南施轰然笑出来。

    我白她一眼,“你为何不去吃鸡包翅?”

    她笑着摇头,“史提芬呢,他还不来接你?”

    我用手撑着头,“大姐,真是有缘分这件事的,他等我九年,可是等到真有机会,我与他竟失去了联络,你说多荒谬。”

    “可怜的史提芬,他也该知道马宝琳这女人的心念一天转七十次,机会瞬即立逝,他赶到香港时怕要步梁山伯之后尘――”大姐吊起喉咙做唱白:“我来迟了。”

    我叹口气,“这倒未必,我已决定嫁他。”

    “世事多变幻,我看来看去,宝琳,你不象那么好命的人: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有福气顶着丈夫的姓氏无名无闻在家养宝宝的。”

    “何必说这样的话百上加斤。”我不悦。

    大姐含笑喝着咖啡。

    我问:“中环那些男生都还那个样子?”

    大姐差点噎住,她笑道:“唷,新闻越来越鲜,林青霞订婚以后,月入一万以上的王老五觉得非常寂寞,打起邓丽君的主意来了,此刻中环起码有三五千名叠着小肚皮、做点小生意、头顶微秃、开部平治的才俊们,到处挽人介绍小邓呢。”

    我很想狂笑,但不知道怎地,只觉凄清,于是牵了牵嘴角。

    大姐说:“都麻木了,寂寞如沙漠。”

    这样子比较下来,史提芬也不愧是个好丈夫,我黯然。

    大姐振一振精神,“怎么,还打算在家享福,当心骨头酥了。”

    我不出声。

    大姐责问道:“宝琳,你脸上老挂住那个苍凉的微笑干什么?”

    我一愕,“我几时有笑?”

    “还说没有?一坐下来就是那个表情,双目空洞,嘴角牵动,象是四大皆空,万念俱灰的样子,干什么……?”

    “史提芬不见得在沙漠搭个帐篷就过一辈子,他总会回来的,何必心灰意冷?有空闲就为自己办办嫁妆,打扮的漂漂亮亮等准夫婿来迎娶。”大姐说。

    我只觉得深深的悲哀,丝毫找不出具体的因由。

    南施轻轻的问:“你爱上了占姆士?”

    我不耐烦的说:“没有可能的事。”我总是否认。

    “如果不想嫁史提芬,押后也是可以的――”

    “大姐,我们出去逛逛百货公司,我想买一件礼物。”

    “心中有什么特选?”她问。

    “别致一点的东西。”我说。

    那一日,浪费了南施的宝贵时间,唯一的收获不过选到了一件合心意的礼物送占姆士。

    第5章

    回到公寓,倒了威士忌,边喝边看电视新闻――

    不再有占姆士的新闻。

    我那老友明天就该打道回府了。我摊开报纸,翻到聘人版,五花八门的职位空缺,式式俱备,种类繁多,不怕没事做。骨子里都一样:穿戴整齐了卷着舌头去说洋话,不是不肯受委曲,不是不听话,不是不肯敷衍人,不是没有真才实学,不是不愿吹捧拍来陪着他们混,不是不肯苦干,却还得看大爷眼睛鼻子做人,爷们喜欢你,你的真本领才有了着落,否则就冷板上坐十年八载……

    捱到大学毕业,也并没有获得世界之匙,我苦笑了,愿白领们都来同声一哭。

    我取过一只枕头,压住了脸,培养睡觉的情绪。

    电话铃呜呜地响,我去接听。

    “宝琳?”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我有气无力,“哪一位?”

    “我呀。”

    “你是谁?”

    “天,我是史提芬,宝琳,你连你未婚夫的声音都不认得了?”他好兴奋。

    我跳起来,“霍”地坐直,“史提芬?”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却犹如陌生人一般。

    “骂我吧,骂吧,宝琳,我明天立刻去买飞机票回来接你。”他雀跃万分。“在撒哈拉我看到了最美丽的蜃楼,人家都说会给我带来好运,果然,一回家便读到了你的电报。”

    一个月前的电报。

    我问:“你现在在家里?”

    “宝琳,真抱歉,我离开了那么久――”

    “你去摩洛哥干什么?”

    “一份地理杂志邀我去拍点照片……这是题外话,宝琳,廿四小时之后我们可以见面了。”

    “你记得我家地址吗?”我提醒他。

    “当然记得,”史提芬说:“不来,我会对你好,你是不会后悔的。”

    但是我却只觉得他的人很遥远很遥远,声音亦很遥远很遥远,他并没有给我一丝一毫的安全感或是归属感。

    “等我来!”他说:“宝琳,我爱你,你知道我是一直爱你的,再见。”

    我缓缓放下听筒。

    我可以想象得到的孩子气的面孔,胀的通红的脖子,一夜睡不好,订了飞机票赶来看我……但是我不爱他,此刻我需要结婚,但是我不爱他。

    结婚与恋爱是两回事,这我知道,但自小到大,我有信心,我本人可以把这两宗大事联系在一起,如今忽然发觉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要为结婚而结婚了,忽然悲从中来,震惊得不敢落泪。

    我一个人坐着,窗外的暮色渐渐罩笼,我也没有开灯,天竟黑了。

    我如住在五里雾中,不知身在何处。

    那夜我躺在床上至鼻酸眼涩,方才入睡。

    夜里做梦,人没有老,样子没变,只是自己厚厚的一头白发,梦中慌忙的想:怎么办呢,要不要染?一事无成,头发竟白了……

    门铃大响,我悚然而惊醒。

    一睁眼只觉得双目刺痛,红日艳艳,不管我的头发是否雪白,我心是否创痛,太阳照样的升起来了。

    我去开门,门外站着占姆士。

    在白天,我做人是很有一套的,连忙将慌乱镇压下来,挂上一个叫欢容的面具,跟他说:“占姆士,这么早,不是说下午三点吗?我都没洗脸,一开口,口气都熏死人。”

    他静静看我一眼,进屋子坐下。

    占姆士又换上他深色的西装,理过头发,一双黑皮鞋擦得光可鉴人的。

    我笑道:“听说你们小时候,绑鞋带都由佣人蹲着服务,可是真的?”

    他凝视我。

    我说:“铁定几时动身?我给你买了一件好东西,供你旅途消闷的。”

    他开口:“宝琳,你说话太多惊叹号,太夸张浮躁,小说家下史葛费斯哲罗说的:‘文章中惊叹号象是对自己说的笑话大笑。’实是非常浅薄不入格的作风,你几时改一改。”

    我心如被利剑刺了一下,却死硬派的撑着不理,我把礼物盒子取出来。

    “看,这是什么?”我拆开盒子,“这是一副电脑国际象棋,不但会与你对弈,而且会说话,对每一着棋的得失,都发表评语,最适合象你这么寂寞的人用,喜欢不喜欢?所费不菲呢。”

    他望着我。

    忽然之间我的声音变得很刺耳,“喜欢不喜欢?”我追问。

    占姆士以平静的语气问:“你为什么哭?”

    “哭?”我一怔,反问。

    我抬头看向墙壁的镜子,可不是,镜子中照出我的面孔,一脸都是眼泪。

    我跌坐下来,再也忍不住,浑身簌簌的颤抖起来。

    占姆士说:“命中注定我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