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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0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3-16 15:00:00
真的想清楚了?”

    就在这时候,占姆士推开大门进来,我惊喜,而爱德华却没有发觉,犹自滔滔说下去。

    我强忍着笑,知道立刻有好戏看。

    “他最喜欢的作者不过是亚历山大苏森尼律,他最心爱的玩具是一具电视录映机,他说话前先举起食指,上唇不动,笑得象气喘,时常挂住虚伪的微笑,神经质地握紧双手,又松开双手,右手常伸入左手袖口,象是在摸索一条不存在的魔术师手帕。”爱德华说得眉飞色舞。

    冷不防占姆士暴喝一声,从他身后扑向前,捏住他脖子死命摇晃。

    “扼死你,扼死你。”占姆士大叫。

    爱德华呛咳,死命挣扎,两人滚在地下。

    我笑嚷:“宫庭大惨案,喂,谋朝篡位,不得了,救命,来人,救命。”

    他俩站起来,占姆士犹自不放过他老弟。

    “你想怎地?在我女人面前说我的坏话。”

    “这些全是事实。”爱德华不服帖。

    我说:“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

    占姆士犹自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爱德华辩。

    “爱德华,我有重要的事跟宝琳商量,你快回去,当心母亲剥你的皮。”

    爱德华反唇相稽,“不知道是谁的皮就快要挂在大厅墙上做装饰呢。”

    我说:“爱德华,你别尽打岔,占姆士真有话跟我说,我们改天再见。”

    爱德华默默站起,他对我说:“宝琳,我知道大哥喜欢你的原因:只有你把我们当人看待。”

    他转身走开。

    隔了许久,占姆士说:“爱德华这话骤然听来好笑,实则上无限辛酸。”

    我斟给他一杯占酒加苏打水。“可是要叫我走了?”

    “宝琳。”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你母亲震怒了?”我轻问。

    “我连保护一个女人的力量都没有。”

    “不是没有,”我说:“代价太大了,何必呢。”

    “我会送你走。”他低头。

    “很好,你随时通知我,我只需要十五分钟收拾杂物。”

    “宝琳――”他抬起头来。

    “什么?”我说:“我们还是好友,你有话尽说无妨。”

    “宝琳――你竟没有怨言?”

    “生活中充满了失望,我已经成习惯,我从来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好胜与倔强或许,但从不任性,而且最重要的是,占姆士,从头到尾,我们的关系建立在友谊上,是不是?”我的手按在他肩上,不知怎地,心中非常心酸。

    “后来我向父亲求情――”

    这是意外,我抬起头。

    “父亲出乎意料的同情我,我们尚有两个星期时间。”

    “占姆士,我想我还是早两个星期走的好,”我温和的说:“不见得你尚会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

    “再施舍一点点快乐给我,”我忽然恳求,“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彷徨。”

    我连忙说:“但是占姆士,我也一直很喜欢你这个伴,清别说到‘施舍’这两个字,若你只是普通一个富家子,说不定我就嫁予你,乖乖地在家享福,但现在这种情况,为了保护我自己,我不得不替自己留有余地。”

    “我只是一个懦夫。”

    “大勇若怯,”我说:“大智若愚。你的情意我心领了,难怪你母亲要生气,我并没有守诺言,她大概也猜到我是故作大方,根本没有可能实行这个诺言,你立即送我走吧。”

    “我办不到。”

    我既欢喜又伤感,怔怔的看牢他。正如爱德华所说:他是一个极度乏味与古板的男人,但因他真正的喜欢我,我在他身上发掘到其他的好处,我因此回报他以同等样的感情。

    “我得回去了,你若觉得烦闷,我叫爱德华来陪你。”占姆士说。

    “没有这种事,”我说:“我不能再惹麻烦。”

    “你为什么要控制自己?连我都没打算这样做了。”他责备我。

    我哀伤的说:“因为我不能一整天躲在马球场过日子,因为我打算好好的活到八十岁。”

    “你与我吵嘴!”他忽然怒不可遏,“你从来没有服从过我,处处讥笑我……”他站起来走了。

    我担心他,他的情绪是那么不平稳,从窗口看出去,他开着吉普车飞一般的驶开。

    占姆士占姆士,我喃喃的说:正因为我俩时日无多,才应该心平气和,快快活活,何必浮躁不安。然而,他在毫无挫折的情况下长大,稍遇一点点不如意,立刻痛不欲生……伊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丈夫,男人应该懂得克服困境,活得如一个鲁宾逊,不应象他那样,一辈子住在井底下,拥住皇杖皇袍做人。占姆士是那么无助……我真正的开始同情他,原来在高贵的仪表之下,他痛苦的细胞比我更多。

    纵然如此,我也不能宠坏他,正如对其他的好友一般,对他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惋惜,但是爱莫能助。

    明儿他脾气好转,我会跟他出去玩一天,庆祝我们两个人的感情结束。

    现在我要收拾行李。

    我也佩服自己的冷静,历年来的性格训练,发生了大事情懂得应付。

    第6章

    想到在游船中与占姆士共渡的愉快日子……我心中也忍不住有一丝温馨。

    我扭开了电视,放置好“太空火鸟”电子游戏,决定把这副游戏机送给占姆士。

    我这个属天蝎座的老友……世人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生活竟会这么枯燥乏味。

    我恋爱了吗,如果没有,为什么心中总有牵动?

    我有一份小小的无奈,我坐下来沉思。

    敲门声把我惊醒,我高声问:“谁?”

    “马小姐,”门外的回应彬彬有礼,“皇后陛下的人。”

    我连忙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高贵的中年女人。

    “她在车中等你,想与你说几句话。”

    我低声说:“我也有话要说。”

    “请随我来,马小姐。”

    一辆黑色的大房车停在楼下,车窗是反光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司机替我拉开车门。

    皇后穿着一套粉红色硬丝便服,没有戴帽子,脖子上一串圆润的珠子,她目光炯炯的看住我,并没有微笑,也没有打招呼,态度比上次接见我坏多了。

    “请坐。”她拍拍身边的空位。

    我坐上车子,司机关上车门。

    前座玻璃窗隔着一个保镖,车子随即缓缓向前驶动。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知如何开口。

    皇后叹口气,眼角的皱纹似乎比上次见她的时候深了。

    隔了很久,我说:“我已准备离去。”

    “到什么地方?”

    “家。”

    “他总会再去找你。”

    “婚后他会安定下来。”

    “你能够保证?”

    我再也忍不住了:“为什么要叫我保证?为什么他的母亲不保证他?他的未婚妻不保证他?这难道是我的错误?我岂没有付出代价?我们平民子女也是血肉之躯,感情也会受到伤害。”

    皇后变色,我无惧地握紧拳头,瞪着她。

    “我已收拾好,你随时可以安排我离开。”我说:“越快越好,我会感激你。”

    皇后用她那双蓝宝石眼睛凝视我良久,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说:“好,我安排你坐船回去,路程约一个月时间,这段日子内我相信占姆士会得回心转意。”

    “我也希望如此。”我说。

    “今天晚上九时,我来送你上船。”

    “陛下不必御驾亲征了。”

    “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你,宝琳,只是我们无法成为朋友,我必须亲眼看你上船。”

    我悲哀的问:“为什么把我视作眼中钉?”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我不想历史重演,我们现在对付美一个‘外头’的女人,都如临大敌。”

    我低下头。

    “宝琳,再见。”

    车子停下来,是在公园附近,我下了车,眼看那辆黑色的大房车驶走。

    我没有回公寓,我走到草地边的长凳坐下,沉思良久,自己也不清楚应该何去何从,只知道卷入这个漩涡,就该快快脱身。

    事情放得再简单没有了,他们“家世”显赫,认为我配不上占姆士,即使做朋友也不可以,在一起走也不可能,我俩务必要被拆散。

    而我呢。正象一般企图飞上枝头作凤凰的贫家女,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诱拐占姆士离家出走,他离了他的原居地,必定活不下去,或是活得不快活,这几乎是一定的事,然而感情是自私的,无论他母亲对他,我对他,都以本身权益为重。

    我竟连斗争的意气都没有。

    我已经太疲倦了,在香港,什么都要争:职位、约会、星期天茶楼的空位、风头、名气……多年来太过劳累,至于那么重要的感情,反而无从争取,他要来便来,他要去便去。占姆士有诉不完的牢骚,在象牙塔中,黄昏、橙色的阳光照在他栗色的卷发上。

    占姆士骄傲地、秀丽地诉说与我听,他家族过去五百年的逸事,他再不快乐,也不会飞入寻常百姓家的。

    常令我心牵动的是,我曾伸出我那微不足道的手臂,救过他那纤弱的生命。

    是以他母亲到了这种地步,还待我客客气气。

    天色夜了,公园过了七点是要关门的。

    我站起来走回去。

    公寓中有两个女侍从在等我,我的衣物早已被收拾妥当,一式的深色行李箱。

    我向她们点点头。

    我的假期显然结束了,我问:“几点钟的船?”

    “九点正。”

    我到浴间洗了一把脸,对牢镜子苦笑。

    她们替我担起行李,我跟她们出去。好象一个犯人被押上路,甚至不给我机会与亲人道别。

    客邮轮叫维多利亚号,我被安排在头等平衡舱中,非常舒适,但即使象我这么爱享受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踱到甲板去,栏杆上站满游客,她们抛下七彩的纸带,好让送船的亲友接住。

    我麻木地看着他们招手喊叫名字,一切都与我无关,船还没有开动,我已经想念占姆士。

    他喜欢的旧歌叫“只为了你”,恐怕还是他父母恋爱时期的流行曲,男歌手诉说一千样事,都是为了他的女友:没有她,太阳不会升起,没有她,音乐不再悦耳,没有她,生命亦无意义,一切一切,莫不是为了她,现在再也不见如此缠绵的歌词了。

    随着这首歌,我曾与他在“莉莉白”号上跳舞,他的舞跳得出奇地好,人出奇地温柔,除了慢舞,他还擅长森巴。

    他也曾告诉我,他父母分床,而且不同寝室睡觉。

    两个睡房中间有一扇门,随时打开了中门喊过去说话……我为此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相识的日子并不长久,但我从来未曾与老史这么投机过――老史!

    我悚然而惊。

    老史还在我的公寓中等我呢,等我回去嫁他。

    他等了好多日子了,这个老实可爱的人,想到他,我只觉歉意,也许姻缘真正到了,我们应该结婚了。

    还有大姐,大姐会听我的苦水,想到这里,不禁有丝安慰。

    等船正式开航,我却病倒了。开头一位晕船,但睡的是平衡舱,没有这个可能。船上的大夫来瞧过我,给了药,奈何我的热度总是不退,睡得腻了,披件外套,站到桌球室去看人家打球,撑不住,又到图书室坐下。

    整艘船象一间酒店,应有尽有,不同的是我与外界完全隔绝,真是好办法,我喃喃念:真是除去我的好办法。

    一星期后,我身体康复,却仍然虚弱,站着甲板上看泳池里的孩子嬉戏,儿童们永远玩得兴高采烈。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传来轧轧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辆军用直升机向我们这边飞过来。

    孩子们抬起头迎接直升机,兴奋地叫嚷摇手。

    船上的水手奔出来挥动指挥旗,很明显,直升机在甲板上降落。

    我扯紧外衣,螺旋桨带动的劲风吹得我头发飞舞,我象其他乘客一般地有点惊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升机停定在甲板上,孩子们围上去,机舱里跳下几个穿军服的人。

    其中一个人大叫:“宝琳,宝琳。”

    我呆住了,张大了嘴。

    占姆士,这不可能,是占姆士。

    “占姆士――”我不由自主的举起手臂挥动。

    “占姆士,我在这里。”我双腿完全不听大脑指挥,发狂地奔着过去。

    奔得太急,我绊倒在地上,着实地摔一跤,伤了膝头,占姆士过来扶起我。

    我不顾一切,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他。

    “宝琳。”他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前。

    “占姆士。”我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都噎在心中。

    占姆士终于赶来与我团聚。

    我大为感动,不能自己,他将我接上直升机,结束了我在维多利亚号上面两星期来的生活。

    在旅程上我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发一言,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用说,我也懂得他经过些什么挣扎。

    我轻轻问:“为什么?”

    他微笑,“我不知道。”

    我们连夜乘飞机赶到巴黎,我只懂得跟随他,我要做的也只是跟随他。

    出了飞机场有车子等我们。

    我认得巴黎,车子驶往市区,到达福克大道一所公寓,他拉着我的手下车,保镖仍然跟身后。

    我俩步入公寓大堂,按电梯,到达六楼,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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