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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三十二.泰玛

作者:郑媛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8:35
果真如胡旋所言,赤北这一带被傅怀歌切断了水源,越靠近腹地,越是贫瘠荒蛮得难以言喻。大片大片的黄沙扑进众人的眼界里,逼得众人近乎无法完全睁开眼。

    越往主营靠去,泰码看向傅怀歌的眼神愈发凛冽,楚裘有时候会故意替傅怀歌挡上一挡这毒人的眼神。只怕若不是赫连长生与胡旋在身边,泰码与她身后的那些精兵只怕拼了命也要将傅怀歌的命留在流连翻腾的黄沙中。

    常宁牵着雷岩跟在胡旋后面,傅怀歌骑在雷岩上,妖异的眸子凝在前面那对男女身上。明明酷暑难耐,偏偏傅怀歌感到如同坠入了冰窖,透着丝丝寒气。

    神兽大人两爪子紧紧扒着傅怀歌的胸口,小脑袋拼命往上蹭,无比贪婪地享受着难得的凉意。

    西胡的人似乎是为了更方便的踏入中原,汉语都运用得十分熟练。

    是以胡旋跟在从一开始就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赫连长生身旁,与他聊天,也只是偶见一点生涩。

    胡旋小小的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兴奋地拿手指比划着,轻薄透明的中袖微微抖动,露出如藕的皓腕。两人都仿佛浑然未觉,赫连长生侧脸微笑,胡旋几次笑翻在马背上,动作虽夸张却毫不做作。

    禽兽。

    傅怀歌鄙夷的将视线从赫连长生身上移开,她只是有种想上去给他一扇子的冲动。

    凭什么设计了她设计了她的江山他还可以装得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忽然听到胡旋笑声里的一声惊呼,傅怀歌顺声抬眼望过去。

    前面不远处,那一方方形如馒头密密拢靠的毡包,躺在一大片盎然的绿意里。

    好似一个巨大的绿盘,从浓黄重彩中脱颖而出,像慈爱的母亲,承托起蓬勃的生命,挟着淡淡的马奶香,就这样闯进了傅怀歌的视线与嗅觉里。

    宛如一片汪洋无垠的海上,蓦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绿洲。如此巨大的手笔,比之近水的水上城市,竟也毫不逊色。

    马背上的傅怀歌怔了怔,随即莞尔一笑,道,“真叫人眼前一亮。”

    “如果不是傅皇后,赤北又岂会这般狼狈。”泰码走到傅怀歌身旁,隔着常宁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一直缄默没有任何动静的常宁缓缓转过头,无波的眼瞳在泰码褶皱深深的脸上一眼带过,毫不停留地回到了原位。

    下一秒,泰码岿然不动的脚步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众人看了过来。

    只是一小步,小小的一步,脚步并没有迈开,甚至连一只脚长的距离都不到,却恰到好处的显现出了泰码在那一瞬间所反应出来的,对一个强者的惊惧。

    傅怀歌心头一暖,歪着头冲常宁笑了笑。然而常宁竟看也不看傅怀歌一眼,牵着马缰一言不发地向着主营走去。

    没有礼貌的欢迎,也没有热情的招待。

    偌大的主营,数以百记的毡包,行路上连个探出脑袋好奇的偷看的人也没有。整个泰戈的领域仿佛荒无人烟,若不是沿途偶见几堆火星未灭的篝火,只怕傅怀歌真要以为泰戈无人了。

    赫连长生与楚裘不知进了哪个毡包,胡旋自然是要住进主营。傅怀歌则被安置到泰戈主营最偏的毡包,泰码眼皮都没抬,只是指了指最里面的那个,话都不愿多讲就告了退。

    与其他四面围草的毡包不同,傅怀歌所住的毡包既未围草,又陈旧得泛黄。

    傅怀歌以扇掩鼻,指尖还未碰到帷幕,就已经尘埃四起,呛得神兽大人直打喷嚏。

    “本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傅怀歌叹口气,颇为无奈地道,“好好的清福不享,跑来这里受罪。”

    “嗯。”常宁难得的应了一声。

    “孙重凯那老不死的……”傅怀歌喃喃道,退后几步,一摊手,芙蓉已然从袖口里落到了手里。

    “等本少回来,你与孙清荷……”

    一挥扇,劲风惊若游龙腾空而起,席卷而出,径直扑向了积满灰尘的毡包,又何止是那柔韧正好的劲风,扑向傅怀歌毡包的还有旁边两座毡包上裹着的草幔。

    陈旧的毡包的帷幕以一个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姿势在半空中停留,半晌,颓然落幕。

    那声“你与孙清荷”之后,没了后话,也正因为没了后话,才让人感到阴狠至极。

    一切又回归宁静,只是两旁的毡包像是被剃秃了顶,中间的那个焕然一新。

    傅怀歌扇了扇风,揭开帷幕,走了进去——整个毡包外面已经纤尘不染。

    常宁也跟着走进去。

    刚走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陈年久置的霉味。毡包里却连天窗都没有,傅怀歌面色不改,从容收扇,往上一掷,哧溜一声,毡顶好似被抹了脖子一般爆开了一个圆形的洞,一道光圈瞬间打在了傅怀歌胜似阎罗的玉脸上。

    芙蓉在空中打着回旋,落回到傅怀歌伸出的手心里。

    被开了个窗,里头一下子亮堂了,整个毡包冷冷清清,空空如也,仅有一方矮榻,却还夸张的积满了灰尘,更别提完好的桌椅、地上必须要铺的毛毡。

    傅怀歌四下一扫,面上止不住的冷笑,狠戾之色稍纵即逝。

    神兽大人钻出脑袋,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连连摇头:都不要命了,都不要命了。

    “你看,他动怒了。”离着傅怀歌所住之地不远处的毡包旁,湖蓝色的袍影翩然而至,淡淡的芝兰香立即充盈了四周。

    “这并不是泰码姐有意安排的。”胡旋叹口气,“就算泰码姐严令禁止,只怕下面的人还是不甘心,这才惹出了这样的事。”

    “嗯,若真是陈年的毡包,只怕那一扇下去,还扇不走上面的积灰。”赫连长生薄唇挂着温柔的弧度,温润如玉。

    “我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胡旋捂着脑袋,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

    赫连长生眼如点漆,凝望着傅怀歌那个被“焕然一新”的毡包,道,“你最好叫她们适可而止,如果你想西胡还有赤北的话。”

    “俊哥哥他不会……”

    “她会。”赫连长生深不见底的眸光一转,出言打断胡旋接下来的话,“那日在含青楼,你假意被擒救了她,她会感激你,记你的好。但倘若你身后的人做了一件踩到她底线的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赫连长生都是一个惊采绝艳、优雅出尘的温谦公子,而此时这个温谦公子浑身散发着肃杀冰冷的气场,正用充满宠溺味道的温柔,轻声告诉眼前不过十四岁的胡旋。

    “她会毫不犹豫的跨过你杀了你身后的人。”

    就算你帮过她,但你身后的人与她非亲非故。她们敢算计她,你的那些旧情再多,颜面再大也无法保住她们。

    胡旋瞪大了小小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赫连长生收回放在胡旋那张蓦然失色的脸上的视线,转而又看向了从毡包走出来的傅怀歌。

    只见傅怀歌将手中的芙蓉扇塞回袖口中,走进了旁边的毡包里,不一会便见她搬着一张矮桌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毡包。

    进去了又出来,反反复复仍是从旁边的毡包里搬东西到自己的毡包里。

    赫连长生凝视着傅怀歌,正红长衣,柳眉如墨,罕世的眸瞳波光潋滟,流转着留存千年的妖娆。

    不过短短的距离,两人却仿佛是隔了千山万水。

    赫连长生眉眼晕开一层浅浅的笑,忽然道,“其实我和项凝,开局的时候就已经是死局了。”

    ……

    傅怀歌端着茶盏刚从毡包里走了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样黯然无奈的一句话,正红的倩影稍稍顿了顿,映上微赤的柔光,映出了一种慑目的美。

    偶一抬首,便看见了一抹蓝影正遥遥矗立在薄光的笼罩中。

    湖蓝薄衫,眉目雅逸。空濛如雾的眼瞳同样凝在她精致的脸上,即使两人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却仍能一眼望出浮动的动人深挚。

    蓦然想起与赫连长生在近水时,如樱的唇畔勾起的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以及那句真假难辨的玩笑话:“如果是如你这般的男子,莫说断一袖,就是断上两袖又如何?”

    傅怀歌被那双眸子晃了心神,袍裾轻扬,额发绕着脸颊丝丝缠绕,像极了从古希腊的神话里走出来的女神。

    然而只是刹那,傅怀歌已恢复了心神,薄唇微启,对着赫连长生遥遥一笑,便回身进自己的毡包里去。

    那一笑,是傅怀歌惯用的笑容,赫连长生看得清清楚楚。嘴角上扬得不盈不缺,弧度弯得刚刚好,比之过去甚至更完美,却叫赫连长生胸口呼吸一窒,撕扯出点点深不见底的疼痛。

    两人的距离他还未来得及拉近,那一笑,又彻底理清了两人的界限。

    “殿下……”胡旋试探地叫了一声。

    “我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赫连长生忽然喃喃道,那般空濛的眼神,那般略带嘲讽的落寞,与方才劈了毡包包顶的傅怀歌竟如出一辙。

    不待胡旋回答,赫连长生身影一转,消失在了原地,只余下淡淡的芝兰香,应证着这个男人曾来驻足过。

    在胡旋的再三叮嘱下,泰玛总算点了头,傅怀歌在泰戈的领地驻息的这一晚,打点好傅怀歌一切生活所需,此后的一切事由交予王庭作决定。

    入夜,泰玛依礼召集了泰戈的族人围到了主营前的空地上,点起了篝火,备好了酒水,跳起了族舞。虽说只是表象,但确实是好生热闹。

    傅怀歌早就接到了泰玛亲自递过来的邀请,却还是姗姗来迟。原因无他,不过是中间的一段小插曲。

    傅怀歌折腾她的住所折腾了一下午已经累得跟死狗一样倒床不起了,而偏偏在这个时候泰玛送来了邀请帖。

    隔着三米不到的距离,对里面状况毫不知情的泰玛面上问候了傅怀歌本人两次,又心里问候了傅怀歌祖宗千秋万代一遍之后,误以为傅怀歌摆架子,于是干脆愤怒地拔出三支箭,弯弓将邀请函插到了中间那支箭上咻的射了出去。

    三支箭大有箭雨流星之势,嘶叫着奔腾着射向毡包上的帷幕。

    三尺。

    两尺。

    三寸。

    一寸。

    箭尖就要刺进帷幕之时,帷幕里忽然伸出了一只右手。那只手关节清晰,泛着冰冷的光泽,眨眼间那手中的扇子像孔雀开屏似的开了个满屏。

    夺夺夺!

    三声清脆的响声应景而响,不是射中了帷幕,而是射上了那面纸扇却像打到了钢板上一般,不痛不痒的掉到了地上。而那张邀请帖还静止停留在扇面上,分毫不动。

    帷幕被轻轻的掀开,常宁墨黑的身影从容的出现在了泰玛的眼前,右手仍是托扇的动作。那双墨黑的眼珠清澈见底,却仿佛是隔了汪洋大海,遥遥迢迢,让人无法靠近。

    常宁缓缓取下扇上的邀请帖,慢条斯理的打开,随意瞥了几眼,便回身进了毡包。

    从头到尾,看都没有看过泰玛一眼。

    能做到如此地步,所需要的何止是非凡的气魄,还要有雄厚实力。

    泰玛瞳孔剧烈一缩,紧咬下颚,握着弯弓的手紧了又紧,却碍于胡旋的命令,没有再向前一步。

    尽管外面动静不大,除了那三声脆响,常宁的动作轻盈如斯,连一丝多余的声音都未发出,但傅怀歌还是被泰玛传递过来的杀气从睡梦中给惊醒了过来,并且两眼尽是血丝,暗红的眸子像涂抹了鲜血,红得愈发璀璨妖冶。

    她忙活了半天,常宁偶尔打打下手,其余时间基本在折腾他自己的扇子。是以当整个毡包里里外外清理到能住能睡的时候,傅怀歌已然累得要断气,再加上睡眠不足,傅怀歌实在撑不住,这才倒在榻上小憩一会。

    岂料中途会闹出这种幺蛾子。

    常宁面色无常,只是比之之前,要苍白一些。

    傅怀歌面上一凛,翻身下榻,二话不说抓住了常宁的右手。刚抓到手里,凉气沿着常宁的脉络直达傅怀歌的指尖,傅怀歌猛地一震——好冰!

    不是没有温度,而是真真切切的冰冷。

    傅怀歌低下头,常宁的右手郝然一片乌青。

    “你伤还没有痊愈,是吗。”傅怀歌低声问道。

    “嗯。”常宁轻轻地应了一声,却没有抽回手,他历来不喜欢她以外的人去碰他的手,只是不知为何,眼前的人的手竟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柔软,细腻,还有……温暖。

    常宁那双沉在海里的眼瞳,忽然漾开了一圈极浅极短、稍纵即逝的涟漪。

    傅怀歌低着头,并未发现常宁那一闪而过的波澜。她缄默着,脑海中,赫连长生、瞿卿、泰玛、孙重凯、孙清荷,魏诰的面孔交织出现。

    赫连长生的设计,瞿卿的狠绝,泰玛的侮辱,孙重凯的陷害,孙清荷的黑手,魏诰的阴毒,已然织成了一张网,连环出现拦住她复生的去路。

    一路坎坷,而她,既要保全自己,保全北华,又要讨债,就只能孤军奋战,破网而出。

    傅怀歌揪出依偎在她怀里的神兽大人,猛地一掐,神兽大人“嗷”地一嗓子惊醒过来,抬头就要指着始作俑者骂娘,乍一看见傅怀歌沉冷的目光,火气就先散去了七分。

    傅怀歌转而一笑,眼里恍如种了千盏万彩的琉璃,绽开了万紫千红的流光,犹如罂粟一般且媚且妖。

    神兽大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样的笑容神兽大人已经见怪不怪,却是头一遭感受到了傅怀歌怒极反笑中携带的真正的滔天怒气。

    傅怀歌拉着常宁坐到榻上,对着神兽大人道,“帮我一把。”

    哦唷,自家主子动怒都这么好看。神兽大人“啧啧”砸吧砸吧嘴,往爪子上呵了呵气,便开始给常宁渡气清毒。

    这么一耽搁,自然就姗姗来迟了。

    所有人的眼都像极了他们身后负着的箭筒里的箭,在傅怀歌姗姗来临之时精准无比的纷纷射向傅怀歌的脸,自上而下,审视了一番。

    那是怎样一个少年?一袭红袍,临风若归。唇点桃花,罕世的暗红眸子流转不息的波光,她就像一株遗世的罂粟,一眼就要叫人心底荒洪骤起,直至沉沦。

    众人暗暗抽气,盯着傅怀歌与她身后缄默的常宁信步而来,方才的热闹霎时间凝结在半空中,久久不曾化开。

    傅怀歌兀自坐了下去,常宁也不客气,未等泰玛反应过来,先坐上了上位,两人衣袖相贴,隐约多了点亲昵感。

    赫连长生墨瞳扫了过去,握酒杯的手顿了顿。

    泰玛先起了身,执起酒杯,先敬了胡旋与赫连长生、楚裘,这才再次举杯去敬傅怀歌与常宁。

    傅怀歌嫣然一笑,擎着酒杯豪爽的一饮而尽。

    鸦雀无声的场面顿时爆发出了一声整齐的呼喊:“好!”

    赫连长生望着傅怀歌,忽然瞥见傅怀歌脸颊微红,握杯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赫连长生眉宇一展,绽开明媚的浅笑。

    “什么事让你笑得这么开心?”楚裘凑过来,盯着赫连长生的表情不放。

    “无事。”赫连长生加深了笑容,将方才顿在半空中的酒杯凑到嘴边,缓缓一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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